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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桥是个大村,村公所也很大。从1943年起,就成了共产党的根据地。打鬼子的时候,我爷爷他们偶尔去过村公所派饭派粮,一会儿就办了。
“他们都靠边了,现在是贫农团当家,县里派来的工作队……”大伙七嘴八舌地说道,工作队的成员大都是以胶东过来的干部为主,因为他们那儿土改搞得早有经验。工作队队长才20岁出头,是文登人,说话慢声慢气,但办起事来却急狠,曾一巴掌把村东头的赵来悦扇倒在地。
我爷爷说,那贫农团的可是咱村的呀,本姓本家,乡里乡亲的,还能怎样?我爷爷的想象是有根据的,沂蒙山区的人生性善良、纯朴,千百年来一直过着“上下不相靠,贫富两相安”的平和日子。
不料,常锁立刻骂上了,说这帮人更坏。讲什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熊起他们家老爷来,像熊孙子。
“其实,那棉裤腰才是孙子辈的。现在,正好颠倒了。”说话的是老狗剩。他说的“棉裤腰”是一个人的外号,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父辈留下的地全卖了,平时横草不竖,光靠偷摸过日子。30多了还是一个人,连个媳妇也没说上。在他们关家这一姓里,排孙子辈。老狗剩本人则排在关润林上一辈,关润林得喊他叔。
“现在讲究越穷越光彩,越穷越革命。如今,棉裤腰当了贫农团主席,拉了一伙村里最穷的人,开始专富人的政。说这叫革命。”
我爷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脸色也变得铁青。关于土改的事,他到县里参加县参议会时,倒也听县参委传达了“五四指示”。文件上明明写着“对开明绅士等应适当照顾,中小地主、富农、开明绅士等可保留略多于农民的土地”。可到了下边为什么就……
我爷爷不让人察觉地叹了口气:“他们总不能像对待皮二那样对待关先生吧……”
第四部分
第37章
山雨欲来——就要土改啦(2)
皮二作为沂蒙县最大的汉奸,在整个抗日期间广发横财,在家里置了地,在城里买了商号,还娶了三房姨太太,成了沂蒙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抗战胜利,小鬼子一滚蛋,(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当然倒了血霉。他倒也想让国民党改编的,无奈他汉奸的名声太臭,最终还是被当成汉奸给抓了(是国民县政府抓的)。所有的财产一律充公,人也在公审后被判处了死刑。可是执行的时候,没有一枪就完,而是被带回了老家。
小李庄的乡亲们折腾了他两天两夜,当年所有被害的39户人家,统统齐上阵,一人一刀地凌割。最后是用刺刀在他头顶上割了个十字花,四个人一人扯一块头皮,浇上水银,人被活剥了皮,剥到了前胸时,眼珠还动哩。
想到这儿,我爷爷浑身袭过一阵凉意,急忙说:“那你们老爷的意思是……”
常锁和老狗剩这就要下跪,但让我爷爷扶起了:“我们老爷的意思是王先生您威望高,又是省参议员,可否跟县委如实反映情况,适当关照一下我们老爷。”
我爷爷半晌没有说话,呷了一口茶后,才慢慢说:“你们家老爷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自祖辈起信奉的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儒家道德,讲究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处世哲学。他常常挂在嘴角边的那句话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一生尽做善事。我当然要帮他。我不是在帮他个人,而是在帮道义。只是,只是……”
我爷爷这稍一“只是”,来的人恨不能又要下跪:“王先生,您可得尽力呀……”
那位叫狗剩的老头更是要大哭起来:“王先生,你一定要想办法呀,我们关老爷好人呀,他哪次见了我都喊我六叔,从不嫌我穷。村里的老人没有不说他好的。”原来,关润林有个从祖上传下来的好传统:逢年过节,村里凡是60以上的老人,不管本姓外姓,一人两斤面粉,四斤粉条,两斤猪肉。年年如此,从不间断。
我爷爷急忙又将他们扶起,说我不是说我个人不尽力,只怕是我个人扭转不了乾坤呀。如今,共产党为了做江山,正在动用一切招数。土改的势头只会更猛烈,不会平缓……
“关老爷说了。咱可以多给钱呀。”说话的名叫大福,40来岁,一个很朴实的农村汉子。他们家从老辈起,就是关家的佃户,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多年前,关润林还将人故意放在他家家门口的一个女婴,抱给大福委托他抚养。当然,这抚养是有条件的,每年由关家出400斤小米,并赠一亩地,一直养到女孩16岁。然后,那亩地随女孩嫁人。这期间,大福不能有半点虐待孩子的行为,应“视为己生”。然后,找保人作保,三方签字画押!如今,这女孩已经9岁了,长得十分可爱。
说着,大福打开了独轮车上的一个皮箱:“看,关老爷这次让我们先带来1000块大洋,还说,以后花多少,他听着……”
“慢……”我爷爷神色庄重,像是压根没有看到那箱子白花花的大洋。
他说,这共产党看来不是个使钱就行的主。因为他感到这共产党同历代的官匪、兵、军都不大一个味。就说这新来的县委书记吧。虽然才二十三四岁,却像个四五十岁的人,平时不苟言笑,城府极深。大伙只知道他原是青岛的一位铁路工人,抗战时是地下党,上过鬼子宪兵的老虎凳,宁死不屈。现在,讲究工人阶级领导农民兄弟,就来了咱沂蒙县当书记。这人平时话不多,一天到晚地挎着个盒子枪,吃饭同县委警卫的战士们一起吃,买盒烟都自己掏钱,看样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听我爷爷这么一说,几个老百姓全都拉长了脸,一个个茫然无措,几乎要哭出来。
我爷爷又急忙说:“不过呢,还是咱沂蒙的那句老话,有枣无枣打一杆,为了你们老爷,我的好兄弟,我还是要腆上我这副老脸的。好,吃过晌午饭咱就进城。”
常锁嗫嚅了一句:“那这钱使不上?”
我爷爷说:“肯定使不上。”
大福苦笑着来了一句:“嘿嘿……那正好,一边推着王先生,一边推着现大洋,不偏沉了。”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的。
第四部分
第38章
必须按指标选地主
与想象的一样,县委书记并没有买我爷爷的账。他的那副老脸算是白腆啦。
我爷爷找到县委,接待他的是位年轻的秘书,20岁出头,诸城人。年轻人倒还热情,听我爷爷讲明身份,说明来意,急忙命令通讯员将我爷爷安排到县府招待所,说他马上就同书记联系,看书记什么时候有空。
到了第二天晚饭后,年轻人才过来说,书记这两天为了土改的事正在全县巡视工作,但考虑到你为革命作出的贡献,以及省参议员的身份,决定今晚抽时间见见你。
书记看来是真够忙的,直到晚上9点多了,才来到了我爷爷的房间,一进门就是道歉来晚了,让我爷爷也说不出什么。
这人到底是工人阶级,说话很直率,一开头就说:关润林虽然抗战有功,属于开明绅士,但是,这次土改是我党历史上自1927年的土地革命运动以来,最波澜壮阔的一次群众运动。这次运动要做到“户户斗争,村村流血……”
我爷爷有几分毛骨悚然:“村村流血?”
“对,就是每个村总要杀几个人!”
“一定要杀?”我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原则是百分之十。这是革命需要,也是我们在胶东地区土改的经验。”县委书记用的是在大会上作报告的口气。
我爷爷努力使自己静下神来:“要……要是村里实在没有恶霸地主呢?”
县委书记笑了,像是在笑我爷爷脑瓜不好使:“那就矬子里边拔将军!至于关润林嘛,这就要看驻村工作队及村里革命群众的意见了。一般情况下,驻村工作队有权提出处理意见,然后报区委。区委就有最后的生杀大权!所以嘛,以后这事你就不必再……”
至此,我爷爷才明白了,他找县委算是“越级”了。他应该找区委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找区委也是枉然。那个时期的各区委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革命指标”,对于各村报上来的死亡名单,全是红笔一勾……
这次谈话的一个最大收获,应是意外收获:县委书记告诉我爷爷,地下党对我叔叔的策反工作已告失败,失败的原因并非是我叔叔顽固不化,而是另有隐情。师长的夫人看上了我叔叔的忠厚老实及一表人才,欲招其为乘龙快婿。就这样,一纸令下,我叔叔进了国民党的51军青岛警备司令部做了少校副官。从此,也与地下党失去了联系。地下党不去找他,他也就无法革命了。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是有关我叔叔的最后一条准确的消息。此后的消息便是传说了,说他死于淮海战役,也有的说他死于解放军渡江时。总之是死了,我奶奶为此不知哭过多少回。
好在我父亲在八路军里干得还不错。“八路军”只是人们的习惯称呼,其时,已改编为华东野战军。我父亲所在的部队改编为十纵(司令员宋时轮,政委景晓村)。在莱芜战役中,我父亲因“筹得煎饼3000斤,军鞋500双……”而荣立三等功。
扯远了,再回到人命关天的土改。
我爷爷在县里碰了软钉子,索性直奔关家桥。他想凭着自己的老面子,直接找工作队商谈。县官不如现管嘛。
没想到,工作队队长更不好说话。“那位学生”——我爷爷宁肯这么称呼那位说话慢声慢气,一口文登腔的队长——看了我爷爷的参议员证以后,不冷不热地来了句:“是敌工部负责的对象……”
这一句就让我爷爷气炸了肺。当时还没有统战部,敌工部负责一切对敌、友方面的工作。我爷爷虽不算敌,但最多是友。
棉裤腰当然知道我爷爷的大名,就趴在工作队长的耳边叽咕说:“这人可厉害啦,是不是……”
队长一拍手中《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油印本:“土改是党中央、毛主席制定的战略部署,任何人不得干扰!”
这巴掌拍得并不响,却把棉裤腰吓得再也不敢多嘴了,只是朝着我爷爷讪笑。
队长随后让棉裤腰安排好我爷爷的食宿:“王参议员既然来了,就正好参观参观,明天还要开批斗会,看看贫下中农的革命热情吧。”
棉裤腰领着我爷爷去村公所,这时,我爷爷才闻到他一身酒气。原先的破棉裤也没有了,浑身上下一式新,头上还带了一顶毡礼帽。时不时地,要掏出怀里的一块金壳怀表看看。所有的人见了,|奇…_…书^_^网|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关团长。
我爷爷就看不上这种“穷人乍富,挺胸凹肚”的熊样,忍不住刺挠了他一句:
“翻身挺好的吧?”
棉裤腰连连点头:“挺好,挺好!不用下地,吃得还好。瞧,这一身全是俺四爷爷家的。”
我爷爷说:“乡里乡亲的你们拉得下脸吗?”
“嘿嘿,”棉裤腰挠了挠刚理剪的大分头,“一开始是不太好意思,可后来工作队硬压,大伙也就习惯了。嘿嘿……”
“你四爷爷怎样?我要去他家看看行吗?”
棉裤腰哎呀一声说:“恐怕不行了,前天就让抓到我们关家祠堂给看起来了,祠堂也给分了,砸了……”
我爷爷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这么说是被关起来了?”
“可不呗,”棉裤腰多少有几分内疚,“不光关呢,还打他了!”
“打他了?亏你们下得了手。”我爷爷恨不能把棉裤腰狠揍一顿。
棉裤腰说:“是呀,都是乡亲或本家,大伙都下不了手,可抵不住工作队,你不下手就是阶级立场问题,到时不分你东西,怎么办?”
我爷爷再也气不过了,在大街上吼了起来。
棉裤腰示意我爷爷别生气:“明天恐怕还有新招。”
“新招?什么新招?”
棉裤腰眨眨那双喝醉的红眼,不再说话:“不让多嘴,赶明儿您就知道了。”
第四部分
第39章
一刀剁掉鸡头——要有这狠劲(1)
工作队长还算客气,亲自交代棉裤腰为我爷爷安排了个单间房,伙食是一荤一素两菜,外加白面卷子(馒头)。这大概是当时我军县团级干部的最好待遇。
棉裤腰跑前跑后很是积极,还新铺了被褥。隔壁正好是贫农团的办公室,这使我爷爷有幸进一步了解了他们下一步的批斗计划。
我爷爷挂念着关润林,就问棉裤腰,能否通融一下,让他们见见面。棉裤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恐怕不行,这事是工作队长亲自管,我说不上话。”
我爷爷退而求之:“那关家二奶奶及他们的小女儿雅丽呢?可否……”
棉裤腰说:“这倒可以,关押女眷的事是由我管的……”
我爷爷趁热打铁,掏出了五块银元:“那就麻烦你……这是点小意思。”
棉裤腰一见银元,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