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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轰轰烈烈的吃食堂和大炼钢铁运动、大修水利运动同时展开,共产主义在向我们招手。
。。。。。。
一开始,人们对于吃食堂并不起劲,很多人家不愿交粮,也不愿报名。毕竟几千年来都是自家吃饭的,自家吃饭想吃啥做啥,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是一种天伦之乐。吃食堂算什么事,几百号人拥在一起好意思张嘴吗?但上边的指示很明确:吃食堂就是拥护毛主席,不吃食堂就是拥护蒋介石!这么一说,户户都拥护了毛主席。
“老少爷们,姊妹娘们,注意了……”穆蛋这几天的嗓门也够累的,他开始在全村喊叫起来,“先把家里的饭锅、菜锅、门把、门钉统统收齐交到大队,由大队统一回锅炼钢。吃饭去食堂。一家一桌,不要抢,管饱管足。城里已经实现共产主义了,咱们村也快……”
村子里没有过大的房屋,食堂暂选定在村头的银杏树下,各家凑来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村东头一家姓王的,偷偷地藏下了一只炒菜锅,结果让民兵连长穆三胖带着几个民兵,当场给砸烂了。再一查,这姓王的是个中农。那好,捆起来游街。于是,几个民兵抓来一根捆猪的绳子,将那王中农一捆,在全村游街。没有锣,就让他敲一个刚刚收上来的破铜盆:
“我反对进入共产主义……”
“我中农思想作怪……”
“我有罪,我该死……”
王中农一游街,全村人都老实了。所有的金银铜铁锡收得相当彻底。
第五部分
第45章
甩开膀子大炼钢(2)
大概只有一块铁没有收回,就是我奶奶用来喂鸡的一顶日本鬼子的钢盔。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我爷爷家,我奶奶就用它来当了喂鸡槽。因为小日本的钢好,愣是一点锈不生。
我奶奶不愿交,我爷爷也没阻拦。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家一户地全灭火,都去吃食堂,有点是胡闹:“季兄弟,这不是跟当年的太平天国搞的圣库制一样吗?这能行吗?”
季风当然不会说得很深刻,任何人那个时候都不会说得很深刻:“好像苏联也没这么搞。苏联的工农业基础肯定要比咱们的好啊。”
“老大哥没这么搞,当弟弟倒要抢在前头。”我爷爷小声念叨了一句。
村里无论怎么再搜查,也不会查到我爷爷家!就这样,这顶小日本的钢盔逃过了大炼钢铁的劫难,没有被化成铁渣坨。当然,谁也没有想到,当吃食堂的狂风刮过,大饥饿来临时,它竟成了救命的锅!
吃食堂的那个牛劲可真叫共产主义万岁呀!
你瞧,全是白馒头、白米饭,随便吃,吃不了就搁桌子上,共产主义还怕浪费几个白馒头吗?至于菜嘛,顿顿几乎都是红烧肉,肥肥的肉块儿一熬一大锅。那时的农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肉,就敞开肚皮吃,常常吃得半夜里上茅房。有一阵子食堂管理员还请示穆蛋:“支书呀,那猪下水还吃不吃?”
“别的村吃吗?”那时,各个村比着办食堂,专看谁吃得好,谁先进入共产主义。
“有的村吃,有的村不吃。”管理员外号叫绕弯,意思是心眼多的意思。他解放前在青州和青岛做生意,挺有头脑。
穆蛋听了,有点烦他娘们:“那你说咱吃不吃呢?”
绕弯一听知道是在熊自己:“明白了,穆支书……”随即命令将所有的猪肝、猪肺、猪肠等统统倒掉。
几天后,绕弯又出了新招,他不知从哪里买来了大批的牛奶、面包。早饭全让大伙吃这玩意,说共产主义的早饭都是这样的,苏联老大哥啦、波兰啦、捷克啦、匈牙利啦,都是牛奶、面包。但无奈崮下村人吃惯了小米粥和玉米煎饼卷大葱,几天下来,竟有一大半的人拉起了肚子。最后,还是穆蛋发话,不再牛奶面包了:“这干活的共产主义可以跑步前进,吃饭的共产主义就悠着点吧……”从那至今,崮下村的人还是吃不惯牛奶、面包。
那时候,除了大吃,就是大干。每每吃完饭后,就开始以连为单位,开赴山下去炼钢。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关家桥公社在最好的一片耕地上建了27座小炼钢炉。集中了全公社的劳动力来此会战。崮下村的小铁炉正好和关家桥村的小铁炉紧挨着。这使我爷爷有幸目睹了当年的佃户大福,因过度劳累而一头扎进了小铁炉里的惨剧。
崮下村的男女劳力被编成了三个基干民兵连。女民兵连由识字班的刘英率领,她们起了个“花木兰连”的响亮名字。因为关家桥村的女民兵连起的是“穆桂英连”,崮下村的“花木兰”决心打败关家桥村的“穆桂英”!
我爷爷说他们像太平天国,真是说对了。那时的人们不仅吃饭是共产主义式的,就连睡觉也是。男女民兵都是分开住,一个星期才准回家团聚一回。家里的孩子由老人带。尽管很多人不适应这种生活,但却无人敢于公开说:我不愿进共产主义的天堂。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
凡是经历过那段狂热的人肯定都记得:大办食堂、大炼钢铁、大修水利,几乎是同秋天的收成一齐来到的。1958年那年是格外的风调雨顺,收成特别好。按我爷爷的形容是:插根木棍都能发芽结果。知道为什么吗?因为1956年和1957年的收成是一平、一歉。而延续了几千年小农经济的中国农业总是逃脱不了“一平、一歉、一收”的固定循环,你说这是老天爷照顾中国也行,惩罚中国也行。
青壮劳力都去大炼钢铁了,地里的庄稼自然也就没人收了。庄户人种庄稼干吗?不就图个安稳日子吗?现成丰收的庄稼不收,这叫什么事呢?难道共产主义就可以不吃粮食专吃钢?
正好,县委书记周志海来崮下村视察工作。他是坐着吉普车来的,我爷爷因烦闻汽油味,没去迎接他。这位教师出身的县委书记还算知书达理,专门来到村北头看望我爷爷:“哎哟哟,老革命,您身体好吗?”
我爷爷说:“我身体倒很好,可地里的庄稼该咋办呢?”
周志海面有难色地说:“哎呀,到处都存在这一问题,可当前讲究‘以钢为纲’”,讲究‘钢铁元帅升帐’,我这县委书记……嘿,你们看着办吧……”
周志海算是比较务实的。有了他这句话,我爷爷找来穆蛋做了安排。其实,粗中有细的穆蛋也早有这种想法,两人是不谋而合。崮下村留守在家的老头、老太太比哪个村的都多,这批老头、老太太拼死拼活抢收了不少成熟的庄稼。这就为不久后降临的大饥饿作了相应的准备……
季风的本事又被派上了用场,他的老家金乡不是平原吗?他有着一手好的挖地窖储存过冬食物的技术,如,地瓜窑,一律要挖在干土处,不能泛潮。离地至少要有四尺(一米多一点),通风口不能太小,要容得下一人,最好向阳,隔几天,碰上中午阳光好,最好要掀开盖子进阳光。
第五部分
第46章
大棺材换下了银杏树(1)
“炉里炼钢,炉外炼人,15年赶超英国”、“以钢为纲,拼命炼钢”等等大幅标语就张贴在几座小钢炉的附近。这些小钢炉全是土法上马的,其中有一座最大的还是利用了当年小日本修的一座碉堡。最先提出这一设想的是关家桥村的突击队长大福,为此,公社蒋书记还赠了一块大红匾,上写“共产主义英雄”六个大字。从此,老实木讷的大福成了全公社有名的大英雄。
这天,穆蛋正率领崮下村的突击队在为每个小钢炉增加风箱。因为只有增加风箱才能往这种土制钢炉里吹风送氧。炉中火只有见了氧气才能烧得旺,才能将矿石和焦炭烧化。在这以前矿石只红不化,真是急死人。
要增加风箱并不难,只需从每家每户拿便是,反正现在是吃食堂,用不着做饭,风箱也无用。要紧的是挑些又结实又能吹风的风箱。
“老三,这是谁家的?不行。”穆蛋一脚踹烂了一个破风箱,“这玩意也能支持共产主义?一点风都不能进,像个没牙的老太太,砸了当劈柴烧。”
身为突击队副队长、村民兵连长的穆三胖马上命令人把破风箱扔进了炉里,反正这些天正缺焦炭,已经开始烧木炭。用木炭也要赶上英国佬。
加完风箱,穆蛋还不放心。他抬眼往老鹰崮上望去,知道底细的人都知道他是在挂念上山砍树的刘英他们。没办法,烧的燃料成了问题,只有砍树了。所以,他命令刘英的“花木兰连”全部上山砍树。不管是什么树,只要是碗口粗的,统统砍了炼钢。
“支书你放心,咱们的花木兰肯定能打败关家桥的穆桂英。”公众场合,穆三胖还是称穆蛋为支书。
“你怎么知道的?”穆蛋两眼通红,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穆三胖压低了声音:“刘英出发前,派人侦察了关家桥的炉子,发现他们伐的树大多是碗口粗的。所以,她下决心就是比碗口细点的,也要砍……”
“那可有点可惜。”穆蛋脱口而出,但一看周围围了很多人,马上改口,“没关系,该砍就砍,以钢为纲嘛……”
在那个年代,说话得处处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被带上右倾的帽子。
快吃饭的时候,“花木兰”们回来了。她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三挂大马车上,全部拉满了从山上砍来的树。其中很多是柿子树、核桃树、山楂树。上边长满了果实。有几个社员看了,嘻嘻哈哈地上去就摘,被穆蛋狠狠熊了一顿:“没见过吃的吗?吃食堂还没吃饱呀?简直给共产主义抹黑。”
几个社员被熊了一鼻子灰,转身想走,又被喝住了:“哪去?还不一人一棵扛走?抓紧使劲干,落在了关家桥后边揪你们的球蛋。”
。。。。。。
中午是猪肉包子羊肉汤。大伙都吃得很带劲。因为砍了树,烧的有了保障,穆蛋十分高兴,他正同亲自来送饭的绕弯探讨中苏共产主义的不同。穆蛋嘴里嚼着一块肥羊肉:“俺看还是咱们中国的共产主义好,干的呢,是猪肉包子,稀的呢,是羊肉汤。前苏联的土豆烧牛肉不全乎,光有菜没有饭。”
绕弯就顺着穆蛋的话讲:“那当然,再说土豆烧牛肉有什么吃头,吃两顿就腻歪了。还有,苏联老大哥也尽撇洋的,土豆就土豆呗,还叫什么马铃薯……”
“不能这么说,苏联是老大哥……”
正说着,连长刘英走了过来。这位花木兰干活力气大,吃饭也多,只见她一手抓着三个大包子,一口几乎咬掉半个:“穆书记,有件事,不知当讲不讲?”
“这叫什么话,讲……”
刘英附在穆蛋耳边说:“关家桥那帮人在大福的带领下,去拆穆陵关了。那里的木料……”
“什么,你说什么?”穆蛋像是让炉子里的钢水给烫了一下。其实他已经被烫了不止一次了。
刘英又把情况说了一遍。这使得她咽大包子的速度稍有减慢。
穆蛋把手中的大海碗(这种碗在那个年代很流行,足有现在的小脸盆那么大)一扔:“行了,别吃了,马上集合。”
“马上集合!”穆三胖作为民兵连长,马上吼了一声。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支书喊集合是要干什么!
穆蛋跳上一座小高炉,把情况一说,动员道:“他关家桥要建共产主义,咱们崮下村也要建共产主义。他们能拆,我们也能拆。出发!”
就这样,队伍在吃了个半饱的情况下,向着穆陵关出发了。紧赶慢赶,一路风尘。抵达时,关家桥的人刚刚动手。那时,穆陵关还有座二层高的箭楼。“共产主义英雄”大福正率领着关家桥的一帮社员,往下揭那些漂亮而结实的琉璃瓦。揭一块摔一块,乒乓之间,自明朝万历年间重修的穆陵关开始走向毁灭。
“大福兄弟。”穆蛋在下边喊了起来,“您当了英雄了,得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才是,不能被窝里放屁呀……”
大福一看这阵势,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在当年的土改运动中竭力保持中立的人,如今变得聪明了,他向着穆蛋笑笑说:“看穆书记你说的,搞共产主义就是互相协助嘛,咱们共同拆就是,见面分一半……”
话未落音,两个村的社员们早已拆开了。大伙刨的刨,扒的扒,挖的挖,锯得锯,不到半天功夫,箭楼被扒成了个空壳(1989年,当地政府花巨资进行了修复,但已远没了当年的古朴庄严和凝重。一看就是现糊上去的)。接着,又拆箭楼下边的大门及其他附属设施。
损失最大的是旁边的将军庙。庙里的一座元朝时期的木刻佛像,以及一批明成化年间的古钱币也遭到毁灭。一块挖出的写有“有险不守,何以成关”字样的古石碑,也被拉下山当了小锅炉的炉膛横梁,被生生地烧毁了。
此行“收获”不小,共挖出大小方木、圆木30多根,椽子、飞头、横梁、窗木、窗户若干。这些木头真禁烧呀,因为它们都是上好的槐木和枣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