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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当时,他刚要解开羊圈去放羊。
“你是季风吗?”同行的两个人表情严肃。
“是呀……”
“我们是县委的。奉上级指示,从即刻起,给你摘去‘右派’帽子,立即返回原单位。”
“你们说什么?”季风以为是在做梦。
“从即刻起……”县委的两位干部又重复了一遍。
季风呆呆地站在原地足有一两分钟:“是……是真的吗?”
两位干部说:“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干吗要开玩笑。瞧,这是上头的文件。”
不错,是份红头文件,季风记得当年打成他“右派”的也是份红头文件。
用“喜从天降”来形容季风是丝毫不夸张的。如果这时的当事人有心脏病的话,绝对是要犯病的。
“那……那我去和乡亲们告别一下。”
“恐怕来不及了,还是请季风同志抓紧收拾一下行李,立刻上路。”没想到县委的两个同志毫不通融,“我们将负责把你直接送到益都火车站。”
“为什么?”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这是上级的安排。行啊,摘帽了,好事呀,你就快点吧。”
就这样,季风几乎是被十分突然地押离了沂蒙。这种突然性丝毫不亚于当年被打成右派时。真是成罪也匆匆,平反也匆匆。
以后季风才了解到这是上级有关部门为了怕平反时“右派”闹事,采取的“突然平反,即刻回家”的办法。像季风等单独改造的“右派”还好说,而那些集中在农场劳动改造的“右派”就是防范的重点了。
季风很快给村里和我爷爷写了一封信,对此事作了解释。别的什么没说。那时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爷爷很快回了信,信上说:“此乃好事,应感谢这个突然……”
。。。。。。
进入到1961年初,形势又有所好转。当时由刘少奇出面主持全面工作。很快,务实的刘少奇、邓小平等一班人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国民经济政策。在农村,政事更是大踏步“后退”,实行“三自一包”,社员可分得自留地、自留畜、自留村,可以开出小片荒。
崮下村没别的,就是有荒地。所以,多年来,崮下村老百姓自己的荒地一直比别的村多。这时,原支书穆蛋又重新担任了支部书记,穆三胖又去扛他的苏式步枪啦。
最倒霉的是公社蒋书记蒋大喇叭,他于1961年4月被抓,罪名是“领导不利,饿死人太多”,两个月后被枪毙。整个审判程序很快,甚至说没有经过司法程序。
蒋大喇叭终于哑巴了,但关家桥公社的老百姓却对他恨不起来。那些平日里骂他的人,反而在他死后,常去他家看看,送米送面。其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才能体会到……
第六部分
第52章
成长在铁道游击队的故乡(1)
稀里糊涂的,铁道游击队的故乡枣庄,成了我的第二故乡。至今,我在填各类表格的“籍贯”时还是犯愁,是填沂蒙呢,还是填枣庄呢。填沂蒙吧,我既没在那儿生也没在那儿长;填枣庄吧,那儿确实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家。
我生于1957年元旦。按阳历算,是属鸡,但按阴历算,却是十一月,就是属猴。
因为生在元旦,我的名字最终被定为“新年”。这是在我快满月时才定下的。因为我出生后,爸爸非常高兴,便专门给老家的我爷爷写信报喜,并请他为我这个长孙起名子。不料我爷爷回信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一定要那么讲究。名字嘛,就是个记号,是个称呼。既是元旦生人,干脆就叫新年吧。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这段时间,是我爸爸妈妈工作、生活最为顺心的日子。那时我爸爸已在枣西煤矿担任了矿行政办公室主任,这为他在后来担任分管行政和后勤的副矿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枣西煤矿是枣庄矿务局较大的一个煤矿,位于枣庄以西、薛城以东(即小说《铁道游击队》里的临城)。以生产肥煤著称(有点近似无烟煤,上海的钢铁厂最喜欢要,再则是支持越南,当然,这已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事了)。
我妈妈那时在矿工会工作,矿上没有专门的妇联,就在工会设了这么个位置。矿上的女工不多,所以我妈妈的工作不是很累。
我妈妈比我爸爸小九岁,根本就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我爸爸就给我爷爷奶奶写信,想让他们俩来枣庄帮着带带孩子。我爷爷很快回了信,说一时来不了,主要是队里正搞高级社,社员们都不想参加,并且在偷偷地杀猪宰牛,想着在入社前吃光喝光。现在,他要配合队里做工作。另外,还对我爸爸说的“不舍得放矿托儿所”的想法作出批评。说孩子从小不能过分溺爱,该历练就历练,并说自己打生下来,就由奶妈带着,一岁半就被强迫断了奶(为的是让孩子吃饭)。三岁就开始自己单独睡,五岁摸毛笔杆,8岁练打拳。一句话,孩子不能惯。
以后的日子大家都知道了,开始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我的爷爷奶奶就更顾不及来看我了。所以,我奶奶直到去世,都没有看上我一眼。
。。。。。。
1963年,我上小学了。我背上妈妈为我买的大花书包,一蹦三跳地上了矿小(枣西煤矿职工子弟小学)。
就在这个时候,我爷爷来到了我们家。
这个时候,正是我六岁、我弟弟四岁、我妹妹一岁半的时候。于是,矿上的人们就常常看到这样的镜头:我爷爷怀里抱着我一岁半的妹妹,右手领着我,我再领着我弟弟,一块去矿门口的铁路桥上散步。那时,枣西矿的干部家属宿舍是在矿里,矿工家属宿舍是在铁道西。这甚至成了“文革”中矿领导挨斗的原因,说他们住在矿里是搞特殊化。
我爷爷这次来枣庄,也是我爸爸动员来的。因为我奶奶不在了,他也早在1962年7月退了休(工资当然照发。1983年以后,为了统战工作的需要,竟又让他进了县政协)。我爸爸怕他一人在老家寂寞,就三番五次地给他写信让来枣庄。
当然,我爸爸掩盖了他的另一个打算:给他在矿上找个老伴,以便彻底死了他再回老鹰崮的心。
为了消除我爷爷的寂寞感,我爸爸专门给他找了几位当年铁道游击队的老队员,来跟他聊天。这样一来,我们就免费听了不少打鬼子的好故事。
最常来我们家摆龙门阵的是住我们后排房的(那时的宿舍多为平房)洪大爷。洪大爷似乎岁数比我爷爷大,他是从通风区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洪大爷是铁道游击队的副中队长,参加过扒火车和夜袭临城,会使双枪,还会说几句简单的日语。wωw奇Qisuu書网如“噢以噢以,你洪脑,核以达散以,即噢达散以,考老拿散以(日本人,缴枪不杀你)”。但我只学会了两句:“八格牙鲁是混蛋,米西米西是吃饭。”
洪大爷是典型的枣庄矿工出身,为人豪爽耿直,说话一口一个“姐”字,就连到我们学校去作报告也是这样:“姐——,那个小鬼子刚要跑,我照他的腚就是一枪,一枪就把他打趴下了,姐——”
“你是哪一部分的?”洪大爷第一次见我爷爷时,问的是句老行话。
我爷爷说:“鲁中军区独立团的。”
“鲁中……姐——那是沂蒙山区腹地,我最多到过费县、沂南,是1943年底,让小鬼子撵得没地方去了。姐——咱都是115师的。”这一句话拉近了他与我爷爷的距离。
洪大爷很能喝酒,他爱喝那种高粱和地瓜干酿造出来的枣庄白干。喝的时候可以不就菜,只须几个鲜红的大辣椒即可。一开始,他要同我爷爷拼酒,我爷爷说不会喝酒,他还有点不高兴。
“王矿长能喝,你不能喝?”
“爹是爹,儿是儿。”我爷爷正色说道,“我随我父亲,他随他奶奶。”
洪大爷琢磨了半天,才搞明白:“姐——那我自己喝了。”
我爷爷就给他斟酒。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我爷爷是团长时,曾连连向他敬礼:“原来你是团长,姐——厉害。我这人好扛上,到头来只闹了个中队副。姐——”
但我爷爷仍给他斟酒:“老洪哥,看你喝酒我也痛快……”
“姐——那我喝……”洪大爷就抓起大茶杯喝下半杯。
他们在一起讲打鬼子的故事时,我们几个孩子都围在他俩周围听。这些孩子中最大的是洪大爷家的大儿子,我们都叫他洪亮哥,他比我大6岁,后来成了红卫兵造反派的头头。那一年他才16岁,正好上初二(他一夜之间将他的父亲打成叛徒)。洪亮哥的二妹妹洪二妮则成了红小兵的头,专管我们这些人。另外一个是谢工程师家的儿子谢怀和他的两个妹妹谢大萍、谢小萍。谢叔叔是个华侨,从印度尼西亚归国的,在技术上颇有一套,谢怀和我同岁,但人长得很文弱,我们平时都称他为“蛮子”。在当地人眼里,似乎徐州以南的人都是蛮子。其实谢怀家是广东人,是南南南蛮子。“文革”中,他们家遭罪不少。谢怀的小妹妹谢小萍还被我们红小兵痛殴过。
那个时候,我成了最自豪、最骄傲的人。我爷爷是老八路团长,我爸爸是矿长,嘿嘿,怎么的。所以,小朋友们也都围着我转。再说了,他们要听故事,就得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我想把小板凳发给谁就发给谁。有时连洪亮哥都敬我三分。
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是吃晚饭时。因为这个时候是家里人凑得最齐的时候。我爸爸累了一天,爱喝点酒,他就自斟自饮,我爷爷虽不能喝,仍以茶代酒陪他聊天。我不能喝酒,就不喝,我弟弟新华也不能喝,也不喝,但我妹妹新丽反倒能喝点,大伙就用筷子蘸了酒争着喂她喝,常常辣得她直伸舌头,但还是乐此不疲:“吃菜,吃菜……”
那个时候,大人的一些话我有点似懂非懂。
比如我爸爸常开玩笑说:“爹,你可有点专讲过五关斩六将,不讲走麦城……”
“小心为妙。”我爷爷便说,“谁不知道把粉擦在脸上。难道我就不是八路军的特务团团长吗?”
这话把我爸爸问得一愣:“对,对,是,是……”
我妈便说:“还是爹说得对,这年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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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第52章
成长在铁道游击队的故乡(2)
我爷爷关于长子长孙的旧观念特强,所以,对我是既喜欢,又要求甚严。他好喊我“龟孙”,我就说:“龟孙是骂人的。”他则说:“狗屁,那是不懂。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龟是长寿之物。”我就只好当他的“龟孙”。他来我们家小住不久,就帮我做了一文一武两件事。
一文是鼓励我学好文。他看出我爱听故事,听了以后还可以自己编(我弟弟及谢怀等比我小的几个孩子最爱听我胡侃一气),就认定我有想象力,说我将来可以写文章。这点预言到了我三年级时,就得到了验证,因为我的造句是班里最好的。
他因为自己的毛笔字好,就认定我的毛笔字也必须好。而且他坚持“字是一个人的衣服”的观点,认为一个人有没有文化,要看他的字怎么样。所以,他一天到晚按着我的头皮练字:“一个永字,一个飞字(注意是繁体的飞),这两个字写好了,你的字基本就过关了。”
而我最烦写字,为什么呀,我认为只有女生才会趴在那儿认真练字。
我爷爷就说:“因为这两个字将汉字的所有的横、竖、撇、捺、点、勾都包括了。”
“可现在都用钢笔写字了,不是旧社会了。”我用大人的口气吼道。
他马上拧拧我的耳朵:“胡扯。毛笔字是钢笔字的基础,只有练就了毛笔字,才能写好钢笔字。”
没办法,还得练。你很难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按着头皮练写字是多么的痛苦。因为我压根不爱好,所以也没练出来。
至于我爱编故事的特长,倒是得到了正常的发挥。以至于日后我成了专业作家,并有了一定成就后,我爷爷常常为此夸耀:“……小时候我就看他行。”
至于武的,老实说,我爷爷教会了我打架!至今,我还记得他的铭言:无赖是对付无赖的最好手段。
事情当然是有起因的。这就要说到矿上的具体情况了。作为国家的统配煤矿,它既不完全是城市,又决然不像农村,似乎是夹在城乡之间。
说它是城市,是指矿上干部、工人、家属的待遇,全是城市人口的待遇,说它是农村,出了矿大门就是农村,就是田野庄稼地。
由于建矿时征用了附近农村的地,当地的老百姓与矿上的关系就特别的紧张,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到矿上偷煤,偷木料。作为他们的孩子自然也把矛头指向了矿上的小孩。这些孩子常常在矿大门口或学校门口堵我们,向我们要钱,要饭票,要洗澡票,不给就打。而且他们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打准先打我。
“揍他,他是矿长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