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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听到这一消息时,正在老家,据说,他一听我堂哥打来的长途,当时就昏了过去,亏了祈安哥、刘奶奶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
我接到祈安哥的电话时,正在济南。我二话没说,放下手头的工作,当天就赶回了沂蒙(从济南到沂蒙比从枣庄到沂蒙方便多了)。
爷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祈安哥和刘奶奶照顾着他。他瘦多了,那股安静劲就像个还没满月的婴儿。听说我来了,他还有点不高兴:“你来干什么?工作那么忙。”
我知道他心里挺矛盾,又想我来,又怕耽误工作,就说:“我能不来吗?你这么大岁数了……”
“龟孙,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没病……”说完,又笑了,说出院出院。
“爷爷,还是听医生的吧。”我知道,他这是见我来了心情高兴。
“医生得听我的。”他这就起身了,“你叔叔这个王八羔子,也没出息,也走在了我的前边。”
“我……”看得出,他心中百感交集,两个儿子都走在头里。按中国民间的说法,这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下午,人就出院了。连院长都拦不住他。
谁知,刚爬上三楼的家,电话响了。他倒挺麻利,一把抓起电话。只见他听了一会儿,脸色骤变,由青变紫,接着说了句:“……拿它只当擦腚纸吧,我不要啦。”
说完,叭地下扣死了电话。
什么事呀,发这么大火?我与刘奶奶、祈安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惹他。过了一会儿,我才悄悄问了一句。一问才知道这么回事:刚才的电话是公安局王科长的电话,他是向他老人家报喜的,说他的赴港通行证批下来啦!嘿,这可真是绝妙的讽刺!难怪他把人家大骂一顿。
“怎么的?不该骂吗?人都死了,现在要那玩意有什么用。”他仍是余气未消。
那玩意擦腚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太硬。
但是,这“擦腚”的工作还得我去做。第二天,我抽了个空,亲自去了趟公安局,找到王科长当面解释清楚,并赔礼道歉。不料,王科长倒是个好脾气:“情有可原,情有可原。这事办得是有点嘿嘿,内地嘛……嘿嘿嘿,哈哈哈……”
两个儿子都走在了他的前边,这打击可想而知。大约过了半个多月,爷爷的心情才稍有好转。
我叔叔临终前的两个遗愿对他倒也是种宽慰——
一、遗体火化(尽管台湾允许土葬),抽空将骨灰运回老家,安放在我奶奶、我三奶奶及小姑的身边。
“这还差不多,没忘本,没忘了老鹰崮……”看得出,老人家心里挺高兴。
二、叮嘱我堂哥制衡,一旦时机成熟,回家办厂。
第一个愿望很快实现,第二个愿望却跟大家想象得不一样……
第六部分
第62章
本来是给我找对象的(1)
我初到济南的一二年里,是我最为艰苦的时期,我既要写东西,又要单独带着三四岁的女儿。
这样的话,老人往济南跑得就勤了:“我来照顾你嘛,你写东西是大事。”这是他的惟一理由。
我就劝他别来,年纪大了,应该在家里静养。另外,是因为我听说,人家刘奶奶想跟他散。主要是嫌他在县城里待不住,动不动就往老鹰崮跑,他总是舍不得山坡上的那两间小屋,舍不得他刚刚盖下的学校,舍不得村里的乡亲们。
“散就散。我总不能因为她就不要老鹰崮了。”他倒满不在乎。
终于有一天,他打电话来告诉我:“我跟你刘奶奶散了。”
我一听,挺着急:“刘奶奶挺好的,您怎么……那以后谁照顾您呀。”
“我挺好的,不用人照顾。这样吧,赶明儿我就去济南住一阵子,也好帮你看下娇娇。”
我急忙劝他别来了:“算了吧爷爷,我这儿住的是四楼,您上下多不方便呀。”
“瞧不起我,是不是,嫌我老了,是不是。”他那边又生气了,“告诉你,村里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都能拾粪、赶集、下地干活。他们行,我为什么就不能行。反正我明天是去定了。”
第二天,他就真的到了。
他还带来了老鹰崮上的“爬山虎”,这是一种藤蔓类植物,生命力特强,耐旱。只要种上几棵,就会爬满你的阳台,一派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
在济南的一些日子里,他主要帮我忙两件事:一是帮我看孩子,每天接送孩子来去幼儿园,顺便赶赶集买买菜;二是一天到晚地跑那些刚刚开张的婚姻介绍所。干么,给我找对象,但后来找着找着就岔了道,他看上了一个前往征婚的寡妇……
要说疼孩子,那可是没说的。人说“隔辈疼”,他这又隔了一辈,那就更疼。他爱称我女儿为“小龟孙孙”。
“小龟孙孙,给老爷爷摸摸胡子。”
我女儿就用她稚嫩的小手摸他的胡子,摸一会儿不行,还要再摸一会:“叫老爷爷。”
“老衣衣……”女儿咬字不清。
“对,老衣衣……”他也跟着喊,满脸的幸福。
济南的夏天是很热的,但一个夏天下来,女儿居然没生一个痱子。奥妙何在?一天洗三四个温水澡。“一出汗就洗,洗去身上的汗渍,再热不生痱子,信不信?”这是他的经验。
“这法好是好,就是麻烦。”我说。
“怕麻烦就别要孩子。”他很有点生气的样子。
孩子的吃他也很关心。他反对现在的孩子老吃鸡蛋肉鱼,主张多吃蔬菜和水果。
“吃点菜,好娇娇。”无论做什么饭,他总是忘不了做两个青菜。
“不好吃,我不吃,偏不吃……”孩子就不想吃。
“吃,吃了讲故事。”他宁可用一个故事换几口青菜。
孩子为了听故事,只好吃青菜。总算不错,孩子从小到大(现已上大一)基本不偏食。
孩子的棉衣他也很上心。找谁呢?找当年的那个下放“右派”路琴阿姨。路琴阿姨当然没说的,棉衣棉裤很快做好了。但经他一检查,棉裤不行:“这棉裤不科学,七八岁的孩子解系棉裤腰太麻烦,得改一下。”
“孩子们的棉裤都这么做呀。大冬天的反正不能做成开裆裤吧,都上学的孩子了。”路琴阿姨很是为难。
“开裆裤,开裆裤……”他琢磨起来。
终于有一天,他拿着棉裤又去了路琴阿姨家:“我有法子,还是做成开裆裤。”
“开裆裤?”
“对,棉裤开裆。但外边的罩裤不开裆,裤带改成松紧的,这不就既美观又方便了吗?”
“哎呀呀,老人家,真有您的。”路琴阿姨敬佩得不得了。
没想到,这个法为很多的家长所接受,纷纷照办,掀起了小孩棉裤的新革命。
。。。。。。
帮我找对象的事,他一开始托的是季风叔叔和路琴阿姨(只要我爷爷在济南,他们常来往,一到一起就谈当年的往事,一谈就感慨唏嘘、泪眼婆娑)。
他托人家就像派任务:“哎,你们俩,操操心,帮我孙子找个对象。这小子挺有出息,从枣庄当人才调来的,有一套三室一厅,是二级作家,噢,就是和大学的副教授同级,除了工资,还有点稿费,人品也好,随我,不抽烟不喝酒,个子不高不矮,长相不俊不丑。喂,总之吧……你们要上心,找好了我请您们喝喜酒。”
季风叔叔、路琴阿姨还真上心,先后给我找了好几个,但都让他给否定了:“不行,这个带了个男孩,岁数还跟娇娇差不多大。大了,怕要欺负我孙女,不行,带男孩的不行。”
有位女士带了个女孩,他还是不愿意:“不行,这个带女孩,不行,两个女孩在一起不好处,小事多,小孩不开心,大人跟着烦……”
有位女士什么孩没有,短婚未育,条件应该可以了,但又让他否定了:
“不行,这个长得太差劲了。俺新年大小是个作家,要是领着这样的出去,人家还不得骂?不行,找媳妇不漂亮不行,哪怕其他条件差些。”
那就找个农村的吧,又年轻,又漂亮,尽着咱挑,但真正谈了,他又犹豫了:“还是不行,这农村的没文化呀,跟我孙子没共同语言啊,没有共同语言,这日子能幸福吗?”
找来找去,大半年过去了,他的作家“龟孙”还是光棍一条,还把两个老朋友累得不轻。
。。。。。。
第六部分
第62章
本来是给我找对象的(2)
突然有一天,他接孩子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份济南的广播电视报:“来来,大作家,我有个新发现,上边有征婚广告,咱去婚姻介绍所吧,人家说了,婚介所是专干这个的,目标多。”
“这好意思吗?”当时,婚介是个新兴事物。
“那怕什么的,谁还不找对象了?你不好意思,我去。”很快,他就整理出了我的一些照片、出版过的书、获奖证书等,蹬蹬蹬,去了婚介所。
下午快吃饭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回来了:“行,有门,婚介所的王大妈说,像你这样条件的,在济南算是抢手货,好找。”
“花了多少钱?”我听说婚介都是要收费的。
“她要40,我给了她60。”很大方的样子。
“为什么?”
“龟孙,还不是为了让人家尽快给你找呀?只要能给你找个好对象,就是花600又怎样。这些钱我还掏得起。”他的资格老,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的工资已近400元。
尽管多交了20元钱,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找了一阵子,一个理想的都没有。有时,根本不用我见面,他就给否了:“这个不行,太胖,我孙子不会看上的。”
“不算肥吧,女同志丰满点好。最好让你孙子自己过过目。”王大娘干婚介多年,还是挺有经验的。
“用不了他过目,我就能代表他。我是他爷爷,他什么眼光我能不知道?”
得,噎得人家王大妈再也无话可说?
有一次,王大妈笑嘻嘻地给我打了个电话:“小王同志,这不成了大爷找对象了吗?”
我只好连连向人家致歉:“大妈呀,对不起。我爷爷年纪大了,脾气有点那个,请多原谅……以后有了合适的,您给我打电话就是。多谢您啦。”
没想到,王大妈的话一语成真。
这天,热情的王大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这次的语气更喜庆:“哎哟小王同志呀,真赛呀(济南土话,真有趣的意思),你爷爷在俺这儿找起对象来了。霍,劲头那个足呀……”
“怎么回事?大妈,慢慢说。”我什么结果都想到了,比如讲三年之内也找不上个对象。但是,就没想到这一点。
大妈哈哈一笑说:“他看上了黄河北的一个老姑娘(济南称济阳、禹城一带为“黄河北”),那女的今年51岁。我倒想问问,你爷爷多大岁数了?”
我心想,老头子肯定又瞒人家了:“怎么?他说他多大?”
“他不说,笑嘻嘻地让人家猜……”
“人家猜他多大?”你说这老爷子。
“人家猜他60多岁。”
得,20多年没了:“那他怎么说?”
“他说差不多。”
“啊?”
“怎么了,小王同志……”
“没什么,差不多……”连我也差不多了。
没几天他居然把人领家里来了,说是让我参谋参谋。这大婶(不对,叫错了,应该叫奶奶)还算利落,白白的皮肤,脸盘也耐看,不胖不瘦,就是略显憔悴。
他把我拉一旁:“告诉你龟孙,她长得有点像你二奶奶,那个唱京戏的。可惜,她什么也不会唱。”
“行了,爷爷,人家愿意你就不错。”
“说什么哪?是她追的我……”
“你没跟人家说你85了吧?”
他一下急了眼:“谁说我85,爷爷我才61!”
我马上掩嘴一笑,不作声了。
很快,他在我的住处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和那位老姑娘奶奶生活在了一起。他俩是每天吃了早饭到我这儿,在我这儿吃午饭,下午接回我女儿,在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看完新闻联播,“拔腚打道回府”。就拉着那位奶奶颠颠回他们的家了。
那段日子里,老人家真是精神焕发,嘴里哼着邓丽君的小曲,上四楼不带歇脚的。他还专门跑了趟泉城路的百货大楼,花600元买了身藏青色的西装,系着樱桃红的领带,皮鞋擦得贼亮亮。整个像南洋归来的华侨巨商。
那位老姑娘奶奶也很开心。话虽不多,但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把我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尤其忘不了给几棵“爬山虎”浇水。也疼我女儿,女儿也贴她,甚至要“跟着奶奶去那个家睡觉”。更可喜的是,她原先的憔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面色红润,春风万里。
可惜好景不长,那老姑娘奶奶的娘家突然来了几个人,趁我爷爷出去买早点的空把人给架走了。毫无疑问,人家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
为这事,老头子等了几天,甚至还要去黄河北找人家:“奶奶的,我这人就是没有桃花运。”
“啊,您还没有桃花运?”我故做惊诧状。
他闷着头来了句:“呵,是呵……”
第六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