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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训饬在廷诸臣及言官曰,数年来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今惩治胡中藻,实为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之诛查嗣庭矣!寻令将胡中藻斩决,家属免缘坐。原任甘肃巡抚鄂昌令自尽,大学士史贻直以曾致书鄂昌,为其子请托,命从宽以原品休致,勒令回籍,闭户家居。已故大学士鄂尔泰因“酿成恶逆”,命撤出贤良祠,并借此训诫臣工,曰:胡中藻系鄂尔泰门生,文辞险怪,人所共知,而鄂尔泰独加赞赏,以致肆无忌惮,悖慢欺诳,且于其侄鄂昌叙门谊、论杯酒,则鄂尔泰从前标榜之私,适以酿成恶逆耳。胡中藻依附师门,甘为鹰犬,其诗中“谗舌”、“青蝇”,据供实指张廷玉、张照二人,可见其门户之见牢不可破。即张廷玉之用人,亦未必不以鄂尔泰、胡中藻辈为匪类也。古来朋党之弊,悉由于此。江西石城知县李蕴芳嗣后亦因奉“逆犯”胡中藻为师,书禀往来,拟斩监候,秋后处决。
是月,广西巡抚卫哲治疏参原任湖南盐驿道谢济世“纵子指官撞骗”,命逮讯谢济世。(50)
或谓胡中藻案非一般“文字狱”,而是针对“朋党”问题的,(51)其说亦不无可疑。(52)其间的打击目标多在一些官僚大吏。(53)于以下事例亦可见一斑。
据说,胡中藻案发生后,内外臣工震惊之余,感受各异。皇上交代即将离京赴任的浙江按察使富勒浑一个特殊任务:留心体察在籍的协办大学士梁诗正对此有无怨言?富勒浑在兵部时,是梁诗正的下属。没想到梁一本正经地表示,胡中藻罪有应得,并谈了自己仕宦多年的体会:“总之笔墨招非,人心难测,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迹必须时刻留心,免贻后患。”富勒浑不甘心,不久又借机到梁家,引出胡中藻的话题,梁则大谈为官之道:“一切字迹最关紧要,我在内廷时惟与刘统勋二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皇上得到密报,很满意,在富的折子上批示:“梁诗正知惧,尚不至于怨望,何必探求?”过了两年又起用梁诗正为工部尚书,就是因为梁诗正“知惧”,已被文字狱吓怕了,驯服了。所以孙嘉淦批评当时官场风气:“趋跄谄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即是”。(54)
随后,又发生庄有恭案。乾隆十八年发生丁文彬投书案,于中发现,原任江苏学政、现任江苏巡抚庄有恭以曾收受丁文彬“逆书”而未奏闻。乾隆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日,庄接到廷寄:“丁文斌所著逆书内,大逆不道之言甚多,庄有恭既经接收,何以不具折奏闻?又不即将该犯拿究?”时隔四年,现经严旨催问,庄才恍然大悟。随即缮折,奏明疯子献书的经过,至于所献之书,“实不知破簏败箧中果存此册否?容臣回署细检,如得之,当即缄封进呈”。皇上穷追不舍,在折尾朱批:“此奏又属取巧。细查书来,不可终归乌有!”庄有恭在二十五日三更回署,即亲自翻箱倒箧,搜寻三日,终归还是乌有,只好自请交部严加治罪。皇上则认为庄有恭“故纵逆罪”,且“狡诈为鬼蜮伎俩”,命照他学政任内俸禄、养廉数目加罚十倍银两。这个“加罚十倍”岂是小数,十余年后,即乾隆三十二年庄有恭病故,身后仍有罚赔未完银六万余两待家属亲族偿还,总算皇恩浩荡,皇上“加恩宽免”,才了却了这笔陈年旧账。此案大部分谕旨都是通过内阁明发的,皇上如此小题大作,决不仅为警戒一个庄有恭。
乾隆二十一年底,又发生了庄有恭擅准朱某捐输赎罪外结一案。先是,庄有恭任上曾批允主使殴打致死雇工之朱某捐银三万两以赎其绞罪,因未缴清银两,迨庄有恭丁忧离任始行奏闻。至是,上谕:庄有恭此奏,观之实为骇然。岂有入人死罪并未奏闻,擅自饬司准其收赎,至离任后始含糊具奏之理?观其专擅妄谬如此,大失人臣敬事之道,已令其家居待罪。嗣命庄有恭革职拿问,并查抄其行装字迹。翌年四月,拟绞。以此案无赃私入己情弊,从宽免死,发往军台效力。旋又命戴罪署理湖北巡抚。同案苏州守赵酉、通州牧王继祖劝捐于先,前任臬司许松佶率请外结于后,均受到处分。
现在问题已不止于政治案,而且发生在经济领域了。乾隆二十年二月,皇上在调阅查嗣庭日记时,见有进砚头瓶湖笔一事,即重申嗣后廷臣督抚,毋有所献。同月,发生鄂乐舜勒派盐商银两一案。上谕:自朕初年,鄂善以受贿严加惩创,意内外大臣,共知儆惕。而鄂乐舜身为巡抚,尚簠簋不饬乃尔。而如此定拟,反将参出之富勒浑,坐以重罪。则此后各省督抚,或有贪婪者,朕将何赖以觉察?着将尹继善、刘纶、喀尔吉善交部严加议处;浙江巡抚周人骥、布政使同德俱革职,发往军台效力。后审实鄂乐舜勒派商银至六千余两,赐令自尽。
乾隆二十一年八月,发现江南河工经前番整顿之后,不意尚有孙廷钺、舒超等愍不畏法,通同侵冒。故从重惩创,二人即行正法。
乾隆二十二年六月,发生了云南巡抚郭一裕参劾云贵总督恒文婪索属员一案,恒文供词内称,购买金子缘欲购备方物进贡。上谕:臣工贡献,前曾屡经降旨,概行禁止。即督抚所贡方物,不过若柑食品等物,以备赏赐。或遇国家大庆,间有进书画玩器庆祝者,酌留一二,亦以通上下之情而已,从未有以金器进贡者。嗣后各省督抚,除食品外,概不得丝毫贡献,违者以违制论。(55)是年秋,全案审结。恒文赐令自尽;郭一裕革职,从宽发往军台效力。复因“恒文之事,实由郭一裕举发,尚属彼胜于此”,加恩准其纳赎。(56)谕:外人无知者或谓恒文系满洲,郭一裕以汉人参奏满洲,是以两败俱伤。此则鄙谬,大不知朕心。朕自登极以来,满汉从无歧视。此案审定时,必办理至公至当,允惬众心。从前皇祖时张伯行纠劾噶礼,经大臣审讯诬坐张伯行。皇祖察知其实,重治噶礼之罪,而张伯行任用如故。此家法也。(57)此案中之纳世通、沈嘉征,身居藩臬,原许其具折奏事,遇督抚有事,即应据实陈奏,乃并匿不以闻。唯事迎合上司,俱照部议革职。案内甘心贿送之署玉屏县知县赵沁等十四员,俱着降一级从宽留任。被勒买金之永昌府知府佛德等四员,及被家人赵二勒索之临安府知府方桂等三十七员,俱经恒文败露之后始行报出,不得谓之自首,仍照察议赵沁等之例察议具奏。
嗣,湖北巡抚卢焯因前署陕西巡抚时因短价派办进贡方物,及调任后又借库银千两未还,命革职,发往巴里坤效力赎罪。上谕:督抚每年所贡方物几何?原可从容备办;即不备办,亦不强也。嗣后督抚各宜自量,不能则如勿进。若如卢焯及近日恒文之借口自肥,则断不可。彼受派累者,不且怨及君上耶?(58)
九月,皇上审阅本年秋审官犯册,见拟斩之原任湖南藩司杨灏一案,以限内完赃改拟缓决,大为震怒,不胜手战愤栗,命将原拟之湖南巡抚蒋炳革职拿解来京,并查抄其字迹赀财;三法司及与审之九卿、科道等俱交部分别议处。翌日又谕:近日内外问刑衙门习气,不求其情罪之允当,惟事妇寺之仁。杨灏身为藩司,为阖省属员表率,乃侵扣谷价数千两,是皆民之脂膏也,而遽以限内完赃欲贷其死。夫限内完赃,姑从末减,在微员犹或可言,岂有方面大员,婪赃累累,而尚欲借口完赃俾得偷生,有是理乎?朕临御二十二年,试问在朝诸臣,有敢窃弄威福、能生死人者为谁?为官相护之锢习,朕必力革而后已。嗣经刑部拟蒋炳斩监候,奉旨免其斩候,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侵贪至三千余两之杨灏即行正法。(59)据说,在这一案中,皇上降旨将尚书、侍郎、给事中、御史共六十八人,分别处以革职留任、降级留任、销级、销纪录、降级等处分。(60)
十月,据新任山西巡抚塔永宁密奏,前任山西布政使、原大学士蒋廷锡之子蒋洲亏空库银二万余两,闻升任巡抚之信,即与冀宁道杨龙文商议,代伊分札各府州县,勒派自数百两至千两不等,合计共银一万四千余两。狱具,蒋洲、杨龙文即行正法;原任山西按察使拕穆齐图与蒋洲交结,透支藩库银三千余两,并收受蒋洲古玩银两,革职,解京治罪;原任山西巡抚明德以明知蒋洲亏空,不行举发,反受其古玩银两,绞监候,秋后处决。因通行晓谕:山西一省巡抚藩臬朋比作奸,毫无顾忌,吏治之坏,至于此极!朕将何以信人,何以用人?外吏营私贪黩,自皇考整饬以来,久已肃清,乃不意年来如杨灏、恒文等案屡经发觉,而莫甚于蒋洲此案。朕为愧愤。蒋洲之罪,重于恒文、杨灏。若不大加惩创,国法安在?(61)
复以科道等官未能举奏恒文、蒋洲之贪黩败检,降旨申饬:朕御极初年,曾令科道各抒所见,尽言无隐。其时奏牍纷纷,亦多以细故塞责,且颇有借言行私者,而鄂善纳贿一案仍系别经发觉,非由科道纠陈也。可见科道等,一鼓励之,不过簧鼓窃权,而一裁制之,遂致因循观望,相习成风,已非一日。此风实属可虑。(62)
于是在乾隆二十年前后,就掀起了自乾隆十三年以来,对官员的又一波整肃。自那以后,它断断续续,几乎就没有停过。
而在办理蒋炳一案时,即令查抄字迹赀财,看来,皇上的“政治弦”是绷得够紧的了。恐怕乾隆朝要超过康熙、雍正,实现一个“现代化”的目标,即对人民的思想控制了。
11.余波
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以十二月朔日日食,望日月食,“一月之间,双曜薄蚀,灾莫大焉,我君臣当动色相诫”,命大学士、九卿、科道等各抒所见,据实敷陈用人行政阙失。(63)
御史汤先甲应诏奏曰:内外问刑衙门遇有造作妖言、收藏野史之类多丽逆案,宜坐以所犯罪名,不必视为大案,极意搜罗;刑官何必立意求深,多援条例;州县侵亏帑项,宜照旧例办理,(64)在贪墨败检之徒,诚何足惜,然非所以慎重国帑;官犯提解至京,不宜亲临审鞫。
奏入,皇上逐条加以批驳,谓即如收藏野史案内,《东明历》等书,不但邪言左道,且有肆行诋毁本朝之语,此而不谓之逆,必如何而后谓之逆者;试问今日之刑官,较之往昔办案,究竟孰为宽,孰为严?若以限内完赃为慎重国帑,则是非为问刑,乃为言利矣;朕临御以来亲讯者,惟张广泗、鄂昌二人,一则玩误失机,关系军国重务,一则身为满洲世仆竟与胡中藻甘心唱和诽谤,此二人岂可以寻常官犯同日而语?总之,用刑之道,贵在鉴空衡平,而干犯法纪之人,莫如悖逆、贪污二者,复对“外省习气尚在从宽”表示不满:
国家治世之大权,而当宽当严,惟在因时随事,期于情法允协,所以惩奸宄而安善良。初不得借口于世轻世重,先自存偏畸之见也……
朕御极之初,承皇考整饬之后,钦遵成训,随时用中,复济之以宽大,……乃沿之日久,或贪官簠簋不饬,或奸民诪张为幻。此类怙恶自甘,既非可以德化,若煦煦以姑息为仁,将官方国纪、风俗人心,何所底止?(65)
几天以后,针对御史周照所奏一折,上谕:
如所称行政急于观成,必条例繁多,法令严密。承于下者,转得以空文相应,试问今日之行政,有视昔加严者乎?繁者何条?密者何令?
至称用人急于求效,便给近利之臣以小效炫其才智,而老成持重转因而退沮,何不指名奏出?……
续谕:适恭阅皇祖圣祖仁皇帝实录,有言路不可不开,亦不可太杂,明朝国事全为言官所坏之谕。昨者降旨求言,原冀得一二补阙拾遗之奏,庶几有裨实政。乃其中并无所见,而藉词应诏,妄肆簧鼓。朕若复崇尚虚文,则明季弊政,炯鉴俱在。周照著严行申饬。嗣后倘更有似此空言塞责。实行其私者朕必明治其罪。(66)
足见对当日朝政亦存在严厉的批评。确实,无论“南巡”或“西师”等,都是乾隆一朝以前难以想象的,现在不但局面逆转,且在多方面主动出击,以达到国家的特定目标。可见当日问题也不仅仅在于“当宽当严”一个方面。
但我们毕竟看到了对文字狱的不同意见。其后,还有着一系列的文字狱案,它恐怕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尽管在乾隆二十三至二十五年之间,数量曾一度有所下降:
乾隆朝文字狱·二(乾隆二十至二十七年)
隆二十年(1755年)
二月,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
五月,山西兴县县民刘裕后赴学政行署投献自著《大江滂书》。山西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