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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人们的服装显着稍微整齐,而仍掩蔽不住寒伧。女人们仍有穿西服的,可是鞋袜都很破旧。男人们有许多还穿着战时的军衣,戴着那最可恨的军帽——抗战中,中国的话剧中与图画中最习见的那凶暴的象征。
日本的小孩儿们,在战前,不是脸蛋儿红扑扑的好看么?现在,他们是面黄肌瘦。被绞死的战犯只获一死而已;他们的遗毒余祸却殃及后代啊!
由参观团的男女领导员(日本人)口中,听到他们没有糖和香蕉吃——因为他们丢失了台湾!其实,他们所缺乏的并不止糖与香蕉。他们之所以对中国人单单提到此二者,倒许是为了不忘情台湾吧?
三十一日到马尼拉。这地方真热。
大战中打沉了的船还在海里卧着,四围安着标帜,以免行船不慎,撞了上去。
岸上的西班牙时代所建筑的教堂,及其他建筑物,还是一片瓦砾。有城墙的老城完全打光。新城正在建设,还很空旷,看来有点大而无当。
本不想下船,因为第一,船上有冷气设备,比岸上舒服。第二,听说菲律宾人不喜欢中国人;税吏们对下船的华人要搜检每一个衣袋,以防走私。第三,菲律宾正要选举总统,到处有械斗,受点误伤,才不上算。
可是,我终于下了船。
在城中与郊外转了一圈,我听到一些值得记下来的事:前两天由台湾运来的大批的金银。这消息使我理会到,蒋介石虽在表面上要死守台湾,可是依然不肯把他的金银分给士兵,而运到国外来。据说,菲律宾并没有什么工业;那么,蒋自己的与他的走狗的财富,便可以投资在菲律宾,到台湾不能站脚的时候,便到菲律宾来作财阀了。依最近的消息,我这猜测是相当正确的。可是,我在前面说过,菲律宾人并不喜欢中国人。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中国人的经营能力强,招起菲律宾人的忌妒。那么,假若蒋匪与他的匪帮都到菲律宾去投资,剥削菲人,大概菲人会起来反抗的。一旦菲人起来反抗,那些在菲的侨胞便会吃挂误官司。蒋匪真是不祥之物啊!
舟离日本,遇上台风。离马尼拉,再遇台风。两次台风,把我的腿又搞坏。到香港——十一月四日——我已寸步难行。
三、香 港
下船好几天了,我还觉得床像是在摇晃。海上的颠簸使我的坐骨神经痛复发了,到现在几乎还无法行走。香港大学又在山上,每次出门都给我带来极大的痛苦。
我在此地已呆了十天,仍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北京。此地有许多人等船北上,所以很难搞到船票。看来,我还得再呆上一段时间,我没法从这里游回家去。
两个多星期了,可我仍搞不到去北方的船票。在这期间,病痛却一天天加剧,我已根本无法行走。一位英国朋友正努力帮我搞一张到天津的船票,但我实在怀疑他是否能行,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离开香港。
等船,一等就是二十四天。
在这二十四天里,我看见了天津帮,山东帮,广东帮的商人们,在抢购抢卖抢运各色的货物。室内室外,连街上,入耳的言语都是生意经。他们庆幸虽然离弃了上海天津青岛,而在香港又找到了投机者的乐园。
遇见了两三位英国人,他们都稳稳当当的说:非承认新中国不可了。谈到香港的将来,他们便微笑不言了。
一位美国商人告诉我:“我并不愁暂时没有生意;可虑的倒是将来中外贸易的路线!假若路线是‘北’路,我可就真完了!”
我可也看见了到广州去慰劳解放军的青年男女们。他们都告诉我:“他们的确有纪律,有本事,有新的气象!我们还想再去!”
好容易,我得到一张船票!
不像是上船,而像一群猪入圈。码头上的大门不开,而只在大门中的小门开了一道缝。于是,旅客,脚行,千百件行李,都要由这缝子里钻进去。嚷啊,挤啊,查票啊,乱成一团。“乐园”吗?哼,这才真露出殖民地的本色。花钱买票,而须变成猪!这是英国轮船公司的船啊!
挤进了门,印度巡警检查行李。给钱,放行。不出钱,等着吧,那黑大的手把一切东西都翻乱,连箱子再也关不上。
一上船,税关再检查。还得递包袱!
呸!好腐臭的“香”港!
四、天 津
二十八日夜里开船。船小(二千多吨),浪急,许多人晕船。为避免遭遇蒋家的炮舰,船绕行台湾外边,不敢直入海峡。过了上海,风越来越冷,空中飞着雪花。许多旅客是睡在甲板上,其苦可知。
十二月六日到仁川,旅客一律不准登岸,怕携有共产党宣传品,到岸上去散放。美国防共的潮浪走得好远啊,从三藩市一直走到朝鲜!
九日晨船到大沽口。海河中有许多冰块,空中落着雪。离开华北已是十四年,忽然看到冰雪,与河岸上的黄土地,我的泪就不能不在眼中转了。
因为潮水不够,行了一程,船便停在河中,直到下午一点才又开动;到天津码头已是掌灯的时候了。
税关上的人们来了。一点也不像菲律宾和香港的税吏们,他们连船上的一碗茶也不肯喝。我心里说:中国的确革新了!
我的腿不方便,又有几件行李,怎么下船呢?幸而马耳先生也在船上,他奋勇当先的先下去,告诉我:“你在这里等我,我有办法!”还有一位上海的商人,和一位原在复旦,现在要入革大的女青年,也过来打招呼:“你在这里等,我们先下去看看。”
茶房却比我还急:“没有人来接吗?你的腿能走吗?我看,你还是先下去,先下去!我给你搬行李!”经过这么三劝五劝,我把行李交给他,独自慢慢扭下来;还好,在人群中,我只跌了“一”跤。
检查行李是在大仓房里,因为满地积雪,不便露天行事。行李,一行行的摆齐,丝毫不乱;税务人员依次检查。检查得极认真。换钱——旅客带着的外钞必须在此换兑人民券——也是依次而进,秩序井然。谁说中国人不会守秩序!有了新社会,才会有新社会的秩序呀!
又遇上了马耳和那两位青年。他们扶我坐在衣箱上,然后去找市政府的交际员。找到了,两位壮实,温和,满脸笑容的青年。他们领我去换钱,而后代我布置一切。同时,他们把我介绍给在场的工作人员,大家轮流着抽空儿过来和我握手,并问几句美国的情形。啊,我是刚入了国门,却感到家一样的温暖!在抗战中,不论我在哪里,“招待”我的总是国民党的特务。他们给我的是恐怖与压迫,他们使我觉得我是个小贼。现在,我才又还原为人,在人的社会里活着。
检查完,交际员们替我招呼脚行,搬运行李,一同到交际处的招待所去。到那里,已是夜间十点半钟;可是,滚热的菜饭还等着我呢。
没能细看天津,一来是腿不能走,二来是急于上北京。
但是,在短短的两天里,我已感觉到天津已非旧时的天津;因为中国已非旧时的中国。更有滋味的是未到新中国的新天津之前,我看见了那渐次变为法西斯的美国,徬徨歧路的菲律宾,被军事占领的日本,与殖民地的香港。从三藩市到天津,即是从法西斯到新民主主义,中间夹着这二者所激起的潮浪与冲突。我高兴回到祖国来,祖国已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而是崭新的,必能领导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走向光明,和平,自由,与幸福的路途上去的伟大力量!
第二节 致劳埃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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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自从老舍开始了“新社会”的生活,他便极少写关于个人生活的文章。这几封信倒是给了我们不少活生生的“传”的材料,故单编为一节。老舍为何不如以前那样愿意写自己的生活了呢?大概原因有三:一是觉得个人生活与社会比起来不足道,“个人的”是资产阶级的;二是太忙,忙于各种社会活动,写各种形式的作品:有艺术的,有宣传的;三是将回忆变作了“反省”,生活表现转变为“思想改造”。本节对所选信件仍只取其有“传”的价值的部分,并弃其书信格式,只标明日期。
(1950年2月27日)
回到北京后,我一直忙于读书和写作。本想到各处多走走,多看看,好为写作搜集些素材,但坐骨神经一直疼得厉害,结果我只好呆在家里,在阅读中获得新知识。
虽然经过十五年的分离,我的三个姐姐(七十三岁、七十岁和六十四岁)还都住在北京,身体也都尚好。我大哥也住在这里。他们看见最小的弟弟终于回来了,都非常高兴。两年前,我哥哥差点饿死。现在他的孩子全有了工作,他自己也恢复了健康。他们全都非常喜欢这个对人民真好的新政府。
我的家眷将要从重庆回到北京,我得给他们准备房子。北京现在又成了首都,想要找一处合适的房子既贵又困难。如果您能给我寄五百美元到香港,再由侯先生(香港大学病理系侯宝璋大夫)转寄给我,我将非常高兴。
那部长篇小说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听说阿穆森先生不再为雷诺和希契科克公司工作了①,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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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四世同堂》、《鼓书艺人》都不是由雷诺和希契科克公司出版,而是由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出版。
(1950年7月7日)
非常抱歉,这么长时间没给您写信了。我正忙于筹建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的工作和写作。刚刚完成一部五幕话剧剧本②的写作工作,不久就能公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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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即《方珍珠》
谢谢您把五百美元寄到香港。侯先生已转寄给我。我很高兴你告诉我《四世同堂》的译稿仍保存得很好。请您转告浦爱德小姐,我太忙了,实在找不出给她写信的时间。还请您告诉她,现在北京的湖和河全都重新治理过了,水都变得干净了(。wrbook。)。今年的小麦收成比去年要好,饥荒就要过去了。
(1950年8月26日)
那个五幕话剧现已交给一位导演,估计九月就能公演了。我的另一部短剧也可望于今年十二月公演①。北京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已经成立,我担任主席。我现在要干的事太多,实在是太忙了。
今年夏天天气很热,不过最近两天凉快了一点。市场上梨、苹果、桃子很多。我的小女儿(小立)除了苹果什么都不吃,她晚上还要在床上藏几个苹果。
北京现在很好,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人人都感到欢欣鼓舞。食物也充足。人们开始爱新政府了。
关于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②提出的共同分享额外编辑费的问题,我看我们应该同意,他们支出得太多了,我们要帮助他们。
请将随信寄去的短信和十五美元寄给罗伯特·兰得先生③。地址如下:
作家协会
东三十九街三号
纽约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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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话剧《龙须沟》。
②即出版《四世同堂》、《鼓书艺人》的出版公司。
③老舍同日给罗伯特·兰得的信中说,“我接受‘作家指导’的邀请加入‘美国作家协会’,我应每年交十五美元的会费。”
(1950年11月17日)
我的工作十分忙,所以一直没给您写信。
除了坐骨神经疼之外,我很健康。我想方设法治疗,可全都无济于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才能去掉这烦人的痛苦。
(1951年5月3日)
作为北京文联的主席,我要干的事太多,简直找不出时间来处理我自己的私事。北京现有二百万人口。有许多艺术家住在这里,我必须努力帮助他们。
我很想看到《黄色风暴》的样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您寄给我的样书。我希望您能寄两本样书给瞿同祖先生(纽约一二三西街,五十二公寓四三五号),一本给他,一本给我,他会通过香港把样书寄给我的。您也可以通过他把东西或钱寄给我。
浦爱德小姐已给我几份有关《黄色风暴》的评论文章。看来他们都很喜欢这部小说。
(1951年5月21日)
听说您寄给我的样书(《黄色风暴》)已到了香港,我的朋友侯先生会设法转寄给我的。瞿同祖先生住在纽约一二三西街的五十二公寓四三五号,他也会帮您把书和钱寄给我,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可以在您给我的信的信封上写中文。
这段日子我一直很忙,坐骨神经痛也一直没停,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可全都无效。
我家的白猫生了三只小猫——一只白的,两只黄白花的。可我家的小鸟死了,这下可给了我小女儿一个大哭一场的机会。
(1951年7月23日)
今年北京的夏天很热。我每天只能在大清早写一会,下午就热得没法工作了。北京有许多美丽的公园,在那里我可以休息,吸到新鲜空气。可坐骨神经痛使我没法走到公园。过去三个月里,我只完成了一个短的电影剧本①,其他别无建树。
对于新中国,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