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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决定了两个办法∶一是出告示重申军纪,违者就地正法;二是他从第二天开始,整天坐镇杭州城中心的官巷口,亲自执行军法。
这一来,纪律果然好得多了。善后事宜,亦就比较容易着手;只是苦了胡雪岩,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身上掉了好几斤的肉,不过始终精神奕奕,毫无倦容。
左宗棠是三月初二到省城的;一下了轿,约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胡雪岩。
『惨得很!』左宗棠脸上很少有那样沮丧的颜色,『军兴以来,我也到过好些地方;从没有见过杭州这样子遭劫的!以前杭州有多少人?』
『八十一万。』胡雪岩答说。
『现在呢?』
『七万多。』
『七万多?』左宗棠嗟叹着;忽然抬眼问道∶『雪翁,不说八万,不说六万,独说七万多;请问何所据而云然?』『这是大概的估计。不过,亦不是空口瞎说。』胡雪岩答道∶『是从各处施粥厂、平粜处发出的「筹子」算出来的。』『好极!』左示棠大为嘉许,『雪翁真正才大心细。照你看,现在办善后,当务之急是哪几样?』
『当务之急,自然是振兴市面;市面要兴旺,全靠有人肯来做生意;做生意的人胆子小,如果大人有办法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到杭州来,市面就会浴量,百姓有了生路,公家的厘金税收,亦会增加。于公于私,都有莫大的好处。』『这无非在整饬纪律四个字,格外下功夫,你叫商人不要怕,尽管到杭州来做生意。如果吃了亏,准他们直接到我衙门来投诉;我一定严办。』『有大人这句话,他们就敢来了。』胡雪岩又问,『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包罗太广;目前以赈抚为主,善后局是否可以改为赈抚局。』『不错!这个意见很好。』左宗棠随即下条子照办;一切如旧,只是换了个名字。
赈抚局的公事,麻烦而琐碎,占去了胡雪岩许多的功夫;以致想见一次左宗棠,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间。
这样迁延了半个月,专折奏报克复杭州的折差,已由京里回到杭州,为左宗棠个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内阁奉口谕∶闽浙总督左宗棠自督办浙江军务以来,连克各府州县城池。兹复将杭州省城、余杭县城攻拔,实属调度有方。着加恩赏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褂。』此外,蒋益澧亦赏穿黄马褂∶『所有在事出力将士,着左宗棠查明,择优保奉。』
消息一传,全城文武官员,够得上资格见总督的无不肃具衣冠,到总督行辕去叩圆。左宗棠穿上簇新的黄马褂,分班接见,慰勉有加;看到胡雪岩随着候补道员同班磕头,特为嘱咐戈什哈等在二堂门口,将他留了下来。
等宾僚散尽,左宗棠在花厅与胡雪岩以便服相见。一见少不得再次致贺;左宗棠自道受恩深重,对朝廷益难报称,紧接着又向胡雪岩致歉,总克复杭州有功人员报奖,奏稿已经办好,即将拜发;其中并无胡雪岩的名字,因为第一次保案,只限于破城将士,以后奏保办理地方善后人员,一定将他列为首位。
胡雪岩自然要道谢,同时简单扼要地报告办理善后的进展,奉『以工代赈,振兴市面』
八个字为宗旨,这样一方面办了赈济;一方面做了复旧的工作。左宗棠不断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问起胡雪岩有何困难?『困难当然很多,言不胜言,也不敢麻烦大人;只要力所能及,我自会料理,请大人放心。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已经三月下旬了,转眼「五荒六月』;家家要应付眼前。青黄不接的当口,能够过得过去,都因为有个指望;指望秋天的收成,还了债好过年,大人,今年只怕难了!『一句话提醒了左宗棠,悚然而惊,搓着手说∶』是啊!秋收全靠春耕。目前正是插秧的时候,如果耽误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大人说这话,两浙的百姓有救了。『
『你不要看得太容易,这件事着实要好好商量。雪翁,你看,劝农这件事,该怎么样做法?』
『大人古书读得多,历朝历代,都有大乱;大乱之后,怎么帮乡下人下田生产,想来总记得明明白白?』『啊,啊,言之有理。』左宗棠说,『我有,这方面是汉初办得好,薄太后的黄老之学,清静无为,才是真是与民休息。
就不知道当今两宫太后,能否象薄太后那样?『
胡雪岩不懂黄老之学,用于政务,便是无为而治;也不知道薄太后就是汉文帝的生母。
不过清静无为、与民休息这两句成语是听得懂,便紧接着他的话说∶『真正再明白不过是大人!要荒了的田地有生气,办法也很简单。三个字∶不骚扰!大人威望如山,令出必行,只要下一道命令,百姓受惠无穷。』『当然,这道命令是一定要下的。雪翁,你且说一说,命令中要禁止些什么?』
『是!』胡雪岩想了一下答说∶『第一、军饷的来源是厘金、是殷实大户的捐献,与种田的老百姓无干。今年的钱粮,想来大人总要奏请豁免的;就怕各县的「户书」假名追征旧欠。那一来,老百姓就吓得不敢下田了!』『那怎么行?』左宗棠神色凛然地,『若有此事,简直毫无心肝了,杀无赦!』
『第二、怕弟兄们抓差拉夫。』
『这也不会。我早就下令严禁;征差要给价。如今我可以重申前令,农忙季节,一律不准骚扰,而且还要保护。』左宗棠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怕弟兄们杀耕牛!』
『那也不会,谁杀耕牛,我就杀他。』
『大人肯这样卫护百姓,今年秋收有望了。至于种籽、农具,我去备办;将来是由公家贷放,还是平价现卖,请大人定章### 程。好在不管怎么样,东西早预备在那里,总是不错的!』『不错,不错。请你去预备,也要请你垫款。』左宗棠说道,『除了钱以外,我这里什么都好商量。』『是!』胡雪岩答道∶『我是除了钱以外,什么事都要跟大人商量,请大人做我的靠山。』『那还用说,要人要公事,你尽管开口。』
『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湖州府属的丝,是浙北的命脉;养蚕又是件极麻烦的事,以蚕叫「蚕宝宝」,娇嫩得很,家家关门闭户,轮流守夜,按时喂食,生客上门都不接待的。如今蒋方伯正带兵攻打湖州,大军到处,可能连茶水饭食都不预备;可是这一来,蚕就不能养了。还有,养蚕全靠桑叶,倘或弟兄们砍了桑树当柴烧,蚕宝宝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噢!』左宗棠很注意他,『我平日对经济实用之学,亦颇肯留意;倒不知道养蚕有这么多讲究。照你所说,关系极重;我得赶紧通知蒋芗泉,格外保护。除了不准弟兄骚扰以外,最要防备湖州城里的长毛突围乱窜,扰害养蚕人家。』『大人这么下令,事情就不要紧了!』胡雪岩欣慰地说,『江南是四月里一个月最吃重,唱山歌的话∶』做天难做四月天「,因为插秧、养蚕都在四月里,一个要雨,一个要晴。托朝廷的鸿福,大人的威望,下个月风调雨顺,军务顺手,让这一个月平平安安过去,浙江就可以苦出头了!『』我知道了,总想法子如大家的愿就是。『说到这里,左宗棠眉心打了个结,』倒是有件事,雪翁,我要跟你商量;看看你有没有高招,治那一班蠹吏!『』蠹吏『二字,胡雪岩没有听懂,瞠然不知所答。及至左宗棠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才知道指的是京里户部与兵部的书办。
『户部与兵部的书办,盼望肃清长毛之心,比谁都殷切;在他们看,平了洪杨,就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正月廿一,曾老九克了天保城,金陵合围,洪秀全已如釜底游魂。李少荃的淮军,攻克常州,亦是指顾间事;常州一下,淮军长驱西进,会合苦守镇江的冯子材,经丹阳驰援曾九,看起来可以在江宁吃粽子了。』『没有那么快!』胡雪岩接口便答。
这一答,使得左宗棠错愕而不悦∶『何以见得?』他问。
胡雪岩知道自己答得大率直了。左宗棠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莫非论兵我还不如你?因而很见机地改口∶』大人用兵,妙算如神,我何敢瞎议论。不过,我在上海那两年,听到看到,关于李中丞的性情,自以为摸得很透。常州如果攻了下来,他未必肯带兵西进;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去分曾九帅一心想独得的大功。『』啊!『左宗棠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也是这么想?『
『只怕我想得不对。』
『不会错!』左宗棠叹口气,『我一直也是这么在想,不过不肯承认我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李少荃总算也是个翰林,肚子里的货色,虽只不过温熟了一部诗经,忠君爱国的道理总也懂的,而况受恩深重,又何忍辜负君父灭此大盗,以安四海的至意?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约而同,就见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错。论少荃的为人,倒还不致巴结曾九;只为他老师节制五省军务,圣眷正隆,不免功名心热,屈己从人。至于他对曾九,虽不便明助,睹底下却要帮忙,助饷助械,尽力而为;所以金陵克复的日子,仍旧不会远。』『是的。这是明摆在那里的事;江宁合围,外援断绝,城里的存粮一完,长毛也就完了。照我看,总在夏秋之交,一定可以成功。』『那时候就有麻烦了。你先看着这个——。』
说着左宗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厚甸甸地,总有十来张信笺;他检视了一下,抽出其中的两张,递了给胡雪岩。这两张信笺中,谈的是一件事;也就是报告一个消息。说兵部与户部的书办,眼看洪杨肃清在即;军务告峻,要办军费报销,无不额手相庆。但以湘淮两军,起自田间,将领不谙规制,必不知军费应如何报销?因而有人出头,邀约户兵两部的书办,商定了包揽的办法,多雇书手,备办笔墨纸张;专程南下,就地为湘淮两军代办报销。
一切不用费心,只照例奉送『部费』即可。在他们看,这是利人利己的两全之计,必为湘淮两军乐予接纳,所以不但已有成议,而且已经筹集了两万银子,作为『本钱』,光是办购置造报销的连史纸,就将琉璃几家纸店的存货都搜空了。
『这个花样倒不错!』胡雪岩有意出以轻松的姿态,『不过这笔「部费」可观。我替殉节的王中丞经手过,至少要百分之二。』『就是这话罗!』左宗棠说,『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我前后用过七千万的银子,如果照例致送,就得二十万银子。哪里来这笔闲钱,且不去说它;就有这笔闲钱,我也不愿意塞狗洞。你倒想个法子看,怎么样打消了它!』『打消是容易,放句话出去挡驾就是。可是以后呢?恐怕不胜其烦了!军费报销是最噜苏的事,一案核销,有几年不结的。大人倒仔细想一想,宝贵的精神,犯得着犯不着花在跟这些人打交道上头?』
『不!』左宗棠大不以为然,『我的意思是,根本不要办报销。军费报销,在乾隆年间最认真;部里书办的花样也最多。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在人檐下过,不敢不低头」;如今我又何必低头?户部也没有资格跟我要帐!』这话说得太霸道了些。诚然,湘军和淮军的军费,都是在地方自筹,户部并没有支付过;但在地方自筹,不管是厘金、捐募,总是公款,何致于户部连要个帐都没有资格?胡雪岩不以左宗棠的话为然,因而沉默未答。
『雪翁,』左宗棠催问着,『有何高见,请指教!』这就不能不回答了,胡雪岩想了一下答道∶『那不是大人一个人的事。』
『是啊!不过事情来了,我可是脱不了麻烦。』『就有麻烦,也不致于比两江来得大。』这一说,左宗棠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策动曾相去顶?』他问。
这是指曾国藩,他以协办大学士兼领两江总督,也算入阁拜相,所以称之为『曾相』;胡雪岩正是此意,点点头答说∶『似乎以曾相出面去争,比较容易见效。』
『我也想到过,没有用。曾相忧谗畏讥,胆小如鼠;最近还有密折,请朝廷另简亲信大臣,分任重责。你想,他怎么肯不避嫌疑,奏请免办报销?何况时机亦还未到可以上折的时候?』
『难处就在这里。』胡雪岩说,『军务究竟尚未告竣,贸然奏请免办报销,反会节外生枝,惹起无谓的麻烦。』『可是消弭隐患,此刻就得着手。倘或部里书办勾结司员;然后说动堂官;再进而由军机奏闻两宫,一经定案,要打消就难了。』胡雪岩觉得这番顾虑,决不能说是多余;而且由他的『书办勾结司员』这句话,触机而有灵感,不暇思索地答说∶『既然如此,不妨在第一关上就拿书办挡了回去。』『喂,喂!』左宗棠一面想,一面说,『你这话很有意味。然而,是如何个挡法呢?』
『这等大事,书办不能做主;就如大人所说的,得要勾结司官。司官给他们来盆冷水,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