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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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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四姐,照规矩说,时上的甲子本来争不过你的,为啥呢,你的夫星紧靠在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应该你占上风。可惜「庚子望未」,辰戌丑未「四季土」,土生金,对方就是「财星官」,对夫星倒是大吉大利,对你大坏;坏在「财损印」!好比小孩子打架一方面有父母,一方面父母不在了,是个孤儿。你想,打得过人家,打不过人家?』

这番解说,听得懂的七姑奶觉得妙不可言∶『吴先生,我看看。』

吴铁口将水牌倒了过来,微侧着向罗四姐这面,让她们都能得见;七姑奶奶细看一会,指点着向罗四姐说∶『你看,庚下这个未,是土;紧靠着我的那个子,是水,水克土。水是财,土是印,所以叫做财损印。没有办法,你命中注定,争不过人家。』『争不过人家,怎么样呢?』罗四姐问。

这话当然要吴铁口来回答∶『做小!』两字斩钉截铁。

罗四姐听他语声冷酷无情,大起反感,提高了声音说∶『不愿意做小呢!』

『克夫。』

『克过了。』

『还是要做小!』

『偏要做大!

『做大还要克,嫁一个克一个。』

罗四姐脸都气白了,『我倒不相信——』

一个铁口,一个硬碰,看看要吵架了,七姑奶奶赶紧拉一拉罗四姐的衣服说∶『宁可同爷强;不可同命强,你先听吴先生说,说得没有道理再驳也不迟。』『我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古太太,罗四姐请我吃耳光不还手。』吴铁口指着水牌说∶『罗四姐克过了,八字上也看得出来的,「印」是荫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印是个靠山,丈夫去世,不就是靠山倒了?』说着,抬眼去看。罗四姐脸色比较缓和了,七姑奶奶便说∶『为啥还是要做小呢?』

『因为未土克了第一个子水,过去就克第二个子水了,逃不掉的。真的不肯做小,也没有办法,所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不过,这一来,前面的「财」、「官」、「食」就不必再看了。』『为啥不必再看?』

『人都不在了,看它何用?』

罗四姐大吃一惊,『吴先生,』她问,『你说不肯做小,命就没有了?』

『当然,未土连克子水;甲木不避,要跟它硬上,好,木克土,甲木有帮手,力量很强,不过你们倒看看未土,年上那个己土是帮手,这还在其次∶最厉害是巴火,火生土,源源不绝,请问哪方面强?五行生克,向来克不到就要被克。这块未土硬得象块石头一样,草木不生,甲木要斗它,就好比拿木头去开山,木头敲断,山还是山。』听得这番解说,罗四姐象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刚才那种『偏要做大』的倔强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里却仍不甘做小。

于是七姑奶奶便要从正面来谈了,『那末,做了小就不要紧了。』她问。

『不是不要紧。是要做了小,就是说肯拿辛金当夫星,然后才能谈得到前面那四个字的好处。』『你是说,年上月上那四个字?』

『是啊!土生金好比母子,木既嫁了金,就是一家眷属,没有再克的道理——』

『吴先生,』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问那四个字的好处。』

『好处说不尽。这个八字顶好的是已火那个「食神」;八字不管男女,有食神一定聪明漂亮。食神足我所生;食神生己、未两土之财,财生辛官,这就是帮夫运。换句话说,夫星显耀,全靠我生的这个食神。』『高明,高明。』七姑奶奶转脸说道∶『四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请教吴先生。』

罗四姐迟疑了一下,使个眼色;七姑奶奶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随即起身走向一边,罗四姐低声说道∶『七姐,你倒问他,哪种命的人最好?』

『我晓得』。七姑奶奶回到座位上问道∶『吴先生,如果要嫁,哪种命的人最好?』

『自然是金命。』

『土命呢?』说着,七姑奶奶微示眼色。

吴铁口机变极快,应声而答∶『土生金更好。』『喔。』七姑奶奶无所措意似的应声,然后转脸问道∶『四姐,还有啥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

说这话就表示她已经相信吴铁口是『铁口』,而且要问的心事还多。七姑奶觉得到此为止,自己的设计,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应该适可而止,便招招手叫小大姐将拜金递上来,预备取银票付润金。

『吴先生,今天真谢谢你,不过还要请你费心,细批一个终身。』

『这——』吴铁口面有难色,『这怕一时没有工夫。』『你少吃两顿花酒,工夫就有了。』吴铁口笑了,『这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他半开玩笑地说∶『「满路桃花」的命,不吃花酒,就要赴阎罗王的席,划不来。』『哼!』七姑奶奶撇撇嘴,作个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忙,慢一点倒不要紧,批一定要批得仔细。』

『只要不限辰光,「慢工出细货」,一定的道理。』『那好。』七姑奶奶一面捡银票;一面问道∶『吴先生该酬谢你多少?』

『古太太,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全靠托贵人的福,命不好,多送我也不算;命好,我又好意思多要,随古太太打发好了,总归不会让我白送的。』『白送变成「送命」了。』七姑奶奶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吴先生,你不要嫌少。』『少是少了一点。不过,我决不嫌。』

『我也晓得依罗四姐的八字,送这点钱是不够的。好在总还有来请教你的时候,将来补报。』告辞出门,七姑奶奶邀罗四姐去吃大菜、看东洋戏法。罗四姐托辞头疼,一定要回家。

七姑奶奶心里明白。吴铁口的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勾起了她无穷的心事,要回去好好细想,因而并不坚邀,一起坐上她家的马车,到家以后,关照车案送罗四姐回去。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古应春与胡雪岩相偕从宝善街妓家应酬而回。胡雪岩知道七姑奶奶这天陪罗四姐去算命,是特为来听消息的。

『这个吴铁口,实在有点本事。说得连我都相信了。』

要说罗四姐非『做小』不可,原是七姑奶奶对吴铁口的要求;自己编造的假话,出于他人之口,居然信其为真,这吴铁口的一套说法,必是其妙无比。这就不但胡雪岩,连古应春亦要闻为快了。

『想起来都要好笑。吴铁口的话很不客气,开口克夫,闭口做小,罗四姐动真气了;哪知到头来,你们晓得怎么样?』

『你不要问了。』古应春说∶『只管你讲就是。』『到头来,她私底下要我问吴铁口,应该配什么命好?吴铁口说,自然是金命。我说土命呢?』七姑奶奶说∶『这种地方就真要佩服吴铁口,他懂我的意思倒不稀奇;厉害的是脱口而出,说土生金,更加好。』『小爷叔,』古应春笑道∶『看起来要好事成双了。』『都靠七姐成全。』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步,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

『婶娘呢?』

『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婶娘说实话,决不会害她将来为难。『那末,我等你的信。』『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我看,我要不要再跟她见一次面?』

『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命的话。』

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樽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体谅朋友的道理。』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

『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

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事,发料发线、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象回到家里一样,要吃啥会交代她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罗?』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不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巾来,最好是新的绒布。』这里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末,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去看戏。』『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菜应该送来了。』『已经送来了。』

『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到也会样想不开。』『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

『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你的气好象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

『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

『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罗?』

『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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