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一番夹叙夹议的谈论,不但周、吴等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就是杨用之也觉得长了一番见闻。钱谷一道虽是他的专业,却只了解一隅之地的财政,朝廷大藏,十分隔膜,现在听王有龄讲得头头是道,心里便有这样一个想法∶这位东翁,莫道他是捐班出身,肚子里着实有些货色。
他想到了王有龄的出身,王有龄恰好也要谈到捐班,『弥补国用不足,再有一个办法是靠捐纳的收入。』他说,『捐官的制度,起于汉朝,即所谓「纳赀为郎」。此后历代都有,但不如本朝的盛行。』
接着,王有龄便细谈清朝捐纳制度演变的经过,以及对中枢岁收的关系。
捐纳实缺虽由康熙为三藩之乱,筹措军费而起,但至雍正朝即成为『常例』,捐纳收入几为国家岁收的一部分,只是比例不大,平均总在百分之十五左右。
捐例之滥,始于嘉庆朝,它的收入常为岁收的一半,嘉庆七年那一年,更高达岁收总额百分之八十以上。
『捐例一滥,其弊不可胜言。』王有龄泰然说道,『我自己虽是捐班出身,但也实在叫我无法看得起捐班的。只要有钱,不管什么胸无点墨的人,都可以做官。做官既要先花本钱,那就跟做生意一样,一补上实缺,先要捞回本息。请问吏治如何澄清得来?』
『这也不可一概而论。』吴委员说,『赴试登进,自是正途,但「场中莫论文」,要靠「一命、二运、三风水」,所以怀才不遇的也多的是。捐例开了方便之门,让他们有个发挥机会,不致埋没人才,也是莫大功德之事。』
这是在暗中恭维王有龄,他当然听得懂,而且也不必客气,『象兄弟这种情形到底不多。』他说,『纵有一利,奈有百害何?如今为了军费,越发广开已滥的捐例,搞得满街是官,那还成何话说!』
『东翁见得极是。』杨用之倒是真的心悦诚服,所以不自觉其矛盾地改了论调,『本朝的商税,原就不重,杂赋中的牙帖税、当税、牲畜税以外,买卖的商税,只有买别地货物到店发卖的「落地税」,也就是「坐税」。至于货物经过的「过税」,只有关税一种,如今酌增厘捐,亦不为过。』
『就是这话罗!』王有龄口中这样在说,心中却己想到厘捐是否亦可在浙江开办?
一场议论,算是有了结果。胡雪岩换了个话题,他很佩服钱江,所以这样发问∶『杨老夫子可识得那位钱先生?』
『你是说钱江?』杨用之答道,『我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沾些亲。他字秋平,又字东平。祖上曾做过山东巡抚,他老太爷也在山东做过官,此人从小不凡,样样聪敏,就是不喜欢做八股文章。』
『那怎么称做「奇士」呢?』吴委员笑道,『象这样的人,必是不中绳墨,别有抱负的。』
『他还有一策,现在各省都已仿行。』杨用之忽然看着胡雪岩说,『雪岩兄大可一办!』
『请问,办什么?』胡雪岩愕然相问。
『也是钱东平的主意,请旨预领空白捐照,随捐随发,人人称便,所以「生意」好得很。』杨用之笑道,『本省亦已照样进行。雪岩兄大可捐个前程。』
这话倒把胡雪岩说动了,这几个月他在官场打了几个滚,深知『身分』
二字的重要,倒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方便,无论拜客还是客人来拜,彼此请教姓氏时,称呼照规矩来,毫无窒碍。是个『白丁』,便处处有格格不入之感,熟人无所谓,大家可以称兄道弟,若是陌生的官儿,称呼上不是委屈了自己,就是得罪了别人,实在是一大苦事。
因此,这天晚上他特地跟王有龄去商量。王有龄自然赞成∶『我早就劝你快办了!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一直拖着。』
『都是为了没工夫,』胡雪岩说,『这件事麻烦得很,费辰光不说,还有层层挑剔需索,把人的兴致都消磨光了。象现在这样。随捐随发,一手交钱,一手取照,自然又当别论。』
『需索还是会有的。讲是讲「随捐随发」,到底也没有那么快。不过,部照不必到部里去领,当然快得多。』
『于此可见,凡事总要动脑筋。说到理财,到处都是财源。』胡雪岩又
得到启示∶『一句话,不管是做官的对老百姓,做生意的对主顾。 你要人荷包里的钱,就要把人伺候得舒服,才肯心甘情愿掏荷包。』
『这话有道理。』王有龄深深点点,『我这趟到湖州,也要想办法把老百姓「伺候」得舒舒服服,好叫他们高高兴兴来完钱粮。』
『其实老百姓也很好问候,不打官腔,实事求是,老百姓自会说你是好官。』胡雪岩又谈到他自己的事,『雪公,你看我捐个什么班子?』
『州县。』王有龄毫不考虑地答说,『这件事你托杨用之好了。』
胡雪岩受了他的教,第二天特地具个柬帖,把杨用之请了在馆子里小酌。
酒过三巡,谈起正事,杨用之一诺无辞,而且声叫∶『报捐向来在正项以外,另有杂费,经手的人都有好处,我的一份扣除,杂费还可以打个七折。』
『这不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当你老夫子的,自然当仁不让。』
『那还叫朋友吗?』杨用之摇着手说,『你不必管这一层了。我且问你的意思,光是捐个班呢,还是要捐「花样」?』
捐官的花样极多,最起码的是捐个空头名义,凭一张部照。就算是有了身分,可以光大门楣,炫耀乡里,如果要想补实缺。另有种种优先次序,补缺省份的花样。胡雪岩别有奥援,也不想进京到吏部报供候选。捐官不过捐个『胡老爷』的尊称,依旧开自己的钱庄,那就无须多加花费,另捐花样了。
于是胡雪岩说∶『我只要有张「部照」就可以了。难道真的去做官?』
『你要做官也不难,而且必是一等一的红员。不过人各有志。你明天就送银子来,我替你「上兑」,尽快把捐照领下来。』
『拜托,拜找!』
胡雪岩道过谢,就不再提这事了,殷殷劝酒,一面拉拢杨用之,一面向他讨教州县钱谷出入之际,有些什么『花样』?杨用之人虽老实,而且也觉得他极够朋友,但遇到这些地方,他也不肯多说。好在胡雪岩机警,举一反三,依旧『偷』到不少『决窍』。
第二天他从准备开钱庄的五千两银子中,提出一笔捐官的钱来,『正项』
打成票子,『杂费』是现银,一起送到杨用之那里。杨用之果然不肯受好处。
把杂费中他应得的一份退了回来。
这时已是四月底,王有龄要打点上任,忙得不可开交。胡雪岩当然更忙,既要为王有龄参赞,又要忙自己的钱庄。亏得刘庆生十分得力,在运司河下典了一幢极体面的房子,油漆粉恻,自己督工,此外做招牌、买家具、请伙计,里里外外,一手包办,每天起早落夜,累得人又黑又瘦,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丝毫不以为苦。
上任的黄道吉日挑定了,选定五月初九。这一下设宴饯行的帖子,纷纷飞到。做事容易做官难,应酬不能不到,王有龄时间不够,大感苦恼,等看到张胖子也来了一张请帖,就想躲懒了。
『你看,』他对胡雪岩苦笑, 『张胖子也来凑热闹!算了吧,托你替我去打个招呼,留着他那顿酒,等我上省再叩扰。』
胡雪岩心想,张胖子的情分不同,利害关系,格外密切,王有龄实在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不过排排他的帖子,一天总有两三处应酬,也实在为难。
想了一下,他有了个主意∶『本来我也要意思意思┅┅』
『自己弟兄,』王有龄抢着说道,『大可免了。』
『雪公,你听我说完。』胡雪岩又说,『本着我想把我的「档子」让给张胖了,张胖子人不错,应该要买买他的帐。现在既抽不出工夫,就这样办,
让张胖子那桌酒摆在船上,雪公,你看好不好?『
『我,我还不大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我和张胖子随你一起上船,送你一程,在船上吃了张胖子的饯行酒,我们第二天再回来。』
『这倒不错!雪岩,』王有龄笑道,『其实你也不要回来了,索性一路送到湖州,那又多好呢?』
『雪公,请你体谅我,我等把阜康的事弄舒齐了,马上赶了来。来在你也还没有到任,湖州怎么个情形,两眼漆黑,我想帮忙也帮不上。再说,海运局这面也是要紧的。』
『对了!』王有龄矍然问道,『你的部照什么时候可以拿下来?』
『大概快了。』
『得要催一催杨用之,赶快办妥。我已经跟麟藩台说过了,等你部照下来,立刻委你为海运局的押运委员。这样,你才好替我照料一切。』
『这不好!』胡雪岩说,『名义上应该让周委员代理坐办。反正他凡事会跟我商量,误不了事。占了他的面子,暗中生出许多意见,反为不妙。』
想想他的话不错,王有龄也同意了。不过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此事总以早办妥为宜。』
『是的。也不尽是这一桩。等把你送上了任,我这里另外有个场面,搬个家,略略摆些排场,从头做起。』
『这也好!』王有龄笑道∶『到那时候,你是阜康钱庄的胡大老爷。』
这话虽带着调侃的意味,其实是说中了胡雪岩的心意。他现在对外不大作活动,就是要等官捐到了,钱庄开张了,场面摆出来了,示人以簇新的面目,出现了不凡的声势,做起事来才有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之乐。
出了海运局到信和。张胖子正要出门,看见胡雪岩便即改变了原意,他有许多话要跟他谈,却不容易找得着他,难得见他自己上门,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以长谈的机会。
『雪岩,你是越来越忙,越来越阔了,要寻你说两句话,比见什么大官儿都难。』
『张先生!』胡雪岩听出他的口风不大对劲,赶紧辩白∶『我是穷忙,哪里敢摆架子?有事你叫「学生子」到我家里通知一声,我敢不来?』
『言重,言重!』张胖子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些,也忙着自我转圜,『自己弟兄,说句把笑话,你不能当真。』
『哪里会当真?不过,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接着,他肥张胖子为王有龄饯行,希望改换一个方式的话一说,张胖子欣然表示同意。
『雪岩,』他又说,『听说你捐了个州县班子?』
『是的。』胡雪岩不等他再问,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告诉了他。
如果说张胖子对他还有些芥蒂,看他这样无话不谈的态度,心里也释然了,『雪岩』,他是真的觉得高兴,『将来你得发了。说起来是我们信和出身,我也有面子。』
胡雪岩笑笑不答,站起身说∶『刚才看你要出门,我不耽搁你的工夫了,改天再谈。』
『喔!』张胖子突然说道∶『老张来过了!』
『哪个老张?』
『你看你!只记得他女儿,不记得她老子。』
『噢┅┅』胡雪岩笑了,『是阿珠的爹!』
『对了,也不知道老张怎么打听到我这个地方?他说他刚从上海回来,听说王大老爷放了湖州府,上任要船,无论如何要挑挑他。我说我不清楚这事,要问你。我把你府上的地址告诉他了。』
我也帮不得他的忙。人家新官上任,自有人替他办差。象这种小事情我也要插手,那不给人骂死?『
『我不管了。』张胖子笑道∶『反正老张会去看你,只要你不怕阿珠「骂死」,你尽管回他好了。』
『要么这样。』胡雪岩灵机一动,『我们不是要送雪公一程,第二天回来不也要船吧?那就用老张的船。』
『对,对!这样子在阿珠面上也可以交代。』
张胖子开口阿珠,闭口阿珠,倒勾起了胡雪岩的旧情。想想那轻颦浅笑,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的神态,着实有些回味。因而第二天上午特意不出门,在家里开阜康开张以后,预备要去兜揽的客户名单,借此等老张上门,好订他的船。
谁知老张没有来,他老婆来了,新用的一个小丫头阿香来报,说有位『张太太』要见他。骤听之下,莫名其妙,随后才想到可能是阿珠的娘,从玻璃窗望出去,果然!
张太太就张太太吧!胡雪岩心想,她也是好人家出身,再则看阿珠的分上,就抬抬她的身分,于是迎出来招呼一声∶『张太太!』
『不敢当,不敢当,胡老爷!』说着,她把手上提着的礼物,放在一旁,裣衽为礼,『老早想来给胡太太请安,一直穷忙。胡太太呢!』
女眷应该情请后厅相会,但胡雪岩顾虑他妻子还不明究竟,先要向她说清楚,所以故意把话扯了开去,『在里头。』他指着礼物又说,『何必还要带东西来?太客气了!』
『自己做的粗东西,不中吃,不过一点心意。』
她一面说,一面把纸包和篾篓打了开来,顿时香味扑鼻,那是她的拿手菜,无锡肉骨头,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