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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八十块左右。』他说,『这票货色,已经二十万两银子的本钱下去了。』
胡雪岩便问陈世龙∶『八百五十包,每包二百八十块番洋,总数该多少?』
『二十三万八。』陈世龙很快地回答。
胡雪岩等了一下∶『不错!』他又问老张∶『可晓得这几天洋庄的行情,有没有涨落。』
『没有什么变动。』
『还是三百块左右。照这样算,每包可以赚二十,也不过一万七千五。』
『这也不少了。一笔生意就赚番洋一万七千多!』
老张老实,易于满足。胡雪岩觉得跟他无可深谈。想了想,只这样说道∶『反正大经的佣金是您赚的。老张,不管怎么样,你是大经的老板,你那条船可以卖掉了。』
老张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何以要说这话?陈世龙心里却明白,这是胡雪
岩表示,将来就是不做亲戚,他仍旧要帮老张的忙。如果这是他的真心话,为人倒真是厚道了!
『船也不必卖掉,你来来去去也方便些。』
『这也好。』胡雪岩又说,『不过你自己不必再管船上的事了。应该把全副精神对付丝行。可惜,世龙帮不上你的忙!』
『怎么呢?』老张有些着慌,『没有世龙帮忙,你再不在湖州,我一个人怕照顾不到。黄先生,说句实话,我吃不住他。』
老张慌张,胡雪岩却泰然得很,这些事在他根本不算难题,同时他此刻又有了新的念头,要略为想一想,所以微笑着不作答复。
老实的老张,只当他不以为然,黄仪有些霸道的地方,是他亲身所体验到的,但说出来是在背后讲人坏话,他觉得道义有亏,不说,看胡雪岩的样子不相信。那怎么办呢?只有找个证人出来。
『黄先生为人如何?世龙也知道的。』他眼望着陈世龙说∶『请你说给胡先生听听。』
『不必!』胡雪岩摇着手说∶『我看也看得出来。说句实话,这趟我到湖州来,事事圆满。就是这位仁兄,我还没有把他收服。你当然吃不住他,不过有人吃得住他,你请放心好了,反正眼前也没有什么事了,等你从上海回来再说。』
『那时候怎么样?』
『那时候┅┅』他看了看陈世龙说,『我自有极妥当的办法,包你称心如意。』
他们在谈话,阿珠一面摆碗筷,一面留心在听。她心里在想,最妥当的办法,就是不用黄仪,让陈世龙来帮忙。但是,她也听说过,胡雪岩预备让陈世龙学洋文,将来在上海『坐庄』,专管跟外国人打交道。这也是一项要紧的职司,胡雪岩未见得肯如此安排。那么除些以外,还有什么妥当的安排?
她的这个想法,恰好与胡雪岩相同,但他只字不提,因为时机未到。这时候,大家一起团团坐下吃饭,胡雪岩上坐,左首老张,右首陈世龙。下方是她们母女俩的位子。阿珠的娘还在厨房里,阿珠一坐坐在右首,恰好靠近陈世龙。
『来端菜!』因为爱珍临时被遣上街买东西去了,所以阿珠的娘,高声在厨房里喊。
听这一喊,却是陈世龙先起身,阿珠便很自然地把他一位∶『你坐在那里,我去。』
陈世龙还是跟着去了,两个人同出同进,也不知道他在路上说了什么?
阿珠只是在笑。胡雪岩一面跟老张喝酒,一面眼角瞟过来,心里有些好笑。
吃完饭,略坐一坐,胡雪岩又要走了,说还有事要跟郁四商量。阿珠和她娘听这一说,怏怏之意,现于颜色,她们都似乎有许多话要跟他谈,但细想一想,却又没有一句话是紧要而非在此刻说不可的,便只好放他走了。
『杭州见面了。』胡雪岩就这么一句话告别。
等走到门口,阿珠的娘赶上来喊住他问∶『那么,啥时候再到湖州来?』
『现在哪里说得定?』
阿珠的娘回身看了一下,阿珠不在旁边,便又说道∶『那件事,您放在心上。今年要办了它。』
『对,对!』胡雪岩答道∶『今年年里,一定热热闹闹办喜事。那时我
一定要来。『
如果是做新郎官,当然一定要来,何消说得?阿珠的娘觉得他的话奇怪,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胡雪岩已经不是她的『女婿』了。
第十一章
王有龄的船到杭州,仍旧泊在万安桥。来时风光,与去时又不大相同。
去时上任,仪制未备,不过两号官船,数面旗牌,这一次回省,共有五只大号官船,隶役侍应,旗帜鲜明。未到码头,仁和、钱塘两县已派了差役在岸上照应,驱散闲人,静等泊岸,坐上大轿,径回公馆。
胡雪岩却不忙回家,一乘小轿直接来到阜康,他事先并无消息,所以这一到,刘庆生颇感意外。胡雪岩原是故意如此,叫他猝不及防,才好看出刘庆生一手经理之下的阜康,是怎么个样子。
因此,他一面谈路上和湖州的情形,一面很自然地把视线扫来扫去,店堂里的情形,大致都看清楚了,伙计接待顾客,也还客气,兑换银钱的生意,也还不少,所以对刘庆生觉得满意。
『麟藩台的两万银子,已经还了五千┅┅』刘庆生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业务情形,作了个简略的报告。然后请胡雪岩看帐。
『不必看了。』胡雪岩问道∶『帐上应该结存的现银有多少?』
『总帐在这里,』刘庆生翻看帐簿,说结存的现银,包括立刻可以兑现的票子,一共七万五千多银子。
『三天以内要付出去的有多少?』
『三万不到。』
『明天呢?』胡雪岩又问。
『明天没有要付的。』
『那好!』胡雪岩说,『我提七万银子,只要用一天好了。』说着拿笔写了一张提银七万两的条子,递了过去。
他这是一个试探,要看看刘庆生的帐目与结存是不是相符?如果叫他拿库存出来看,显得对人不相信,所以玩了这么一记小小的花样。
等刘庆生毫不迟疑地开了保险箱,点齐七万两的客票送到他手里,他又说了∶『今天用出去,明天就可以收回来。你放心,不会耽误后天的用途。
说不定用不到七万,我是多备些。『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刘庆生的操守和才干,考察了一番。回家拜见了老母,正在跟妻子谈此行的成就,王有龄派人来请,说有要紧事商量,请他即刻到王家见面。
到得王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王有龄正在书房里踱方步,一见胡雪岩就皱着眉说∶『搞了件意想不到的差使,要到新城去一趟。』
新城又称新登,是杭州府属的一县,在富阳与桐庐之间,那一条富春江以严子陵的钓台得名,风光明媚,是骚人墨客歌咏留连的胜区,但新城却是个小小的山城。湖州府署理知府,跑到那儿去干什么?『莫非奉委审案子?』
胡雪岩问。
『案子倒是有件案子,不是去审问。』王有龄答道∶『新城有个和尚,聚众抗粮,黄抚台要我带兵去剿办。』
听得这话,胡雪岩大吃一惊,『这不是当耍的事。』他问,『雪公,你带过兵没有?』
『这倒不关紧要,我从前随老太爷在云南任上,带亲兵抓过作乱的苗子。
不过这情形是不同的,听说新城的民风强悍得很。『
凡是山城的百姓,总以强悍的居多。新城这地方,尤其与众不同,那里
在五代钱武肃王的时候,出过一个名人,叫做罗隐,在两浙和江西,福建的民间,『罗隐秀才』的名气甚大,据说出语成谶,言必有中,而他本人亦多奇行异事。新城的民风,继承了他的那股傲岸倔强之气,所以很不容易对付。
『是啊!』胡雪岩答道∶『这很麻烦。和尚聚众抗粮,可知是个不安分的人。如果带了兵去,说不定激成民变。雪公,你要慎重。』
『我所怕的正就是这一点。再说,一带兵去,那情形┅┅』王有龄大摇其头,『越发糟糕!』
这话胡雪岩懂。绿营兵丁,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真正是『兵不如匪』,一带队下去,地方老百姓行就遭殃。想到这一天,胡雪岩觉得事有可为。
『雪公!随便什么地方,总有明事理的人。照我看。兵以不动为妙,你不妨单枪匹马,到新城找着地方上有声望的绅士,把利害关系说明白。此事自然能够化解。』
『话是不错。』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为难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不够。上头的意思是,现在各地风声都很紧,怕刁民学样捣乱,非要严办祸首不可。』
『不管是严是宽,那是第二步的事!』
『对!』王有龄一下领悟了,不管怎么样,要眼前先把局势平服了下来,才能谈得到第二步。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说,『我要去拜个客,先作一番部署。』
『拜哪个?』
『魁参将。他原来驻防嘉兴,现在调到省城。黄抚台派他带兵跟我到新城,我得跟他商量一下。』
『雪公,你预备怎么跟他说?』
『我把以安抚为先的宗旨告诉他,请他听我的招呼出队,不能胡来。』
『叫他不出队,怕办不到。』胡雪岩说,『绿营兵一听见这种差使,都当发财的机会到了。哪里肯听你的话?』
『那么照你说,该怎么办呢?』
『总要许他点好处。』胡雪岩说,『现在不是求他出队,是求他不要出队。』
『万一安抚不下来,还是要靠他。』王有龄点点头,下了个转语∶『不过,你的话确是「一针见血」,我先许了他的好处,那就收发由心,都听我的指挥了。』
当夜王有龄去拜访了魁参将,答应为他在黄抚台那里请饷,将来事情平定以后,『保案』中一定把他列为首功。但希望他听自己的话,实在是要他听自己的指挥。魁参将见王有龄很知趣,很爽快地答应照办。
由于王有龄遭遇了这么一件意外的差使,把他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该办的事无法分身,只有胡雪岩帮他的忙。首先是藩司衙门的公事要紧,胡雪岩用他从阜康取来的客票,解入藩库,把湖州带来,由郁四调来的五万银票,连同多下的两万,一起还了给刘庄生。此外还有许多王有龄个人的应酬,何处该送礼,何处该送钱,胡雪岩找着刘庆生帮忙,两个人整整奔走了一天,算是都办妥了。
『这就该忙我自己的事了。』胡雪岩把经手的事项,一一向王有龄交代过后,这样对他说,『我赤手空拳做出来的市面,现在都该要有个着落。命脉都在这几船丝上面,一点大意不得。』
王有龄哑然。他此刻到新城,也等于赤手空拳,至少要有个心腹在身边,遇到疑难危急的时候,也有个人可以商量。但胡雪岩既已做了这样的表示,而且也知道这一次的丝生意,对他的关系极大,所以原想留他帮忙的话,这时候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他的失望无奈的神色,胡雪岩自然看得出来。心里在想∶这真叫爱莫能助!第一,实在抽不出空,第二,新城地方不熟,第三,带兵出队,动刀动枪的事,也真有点『吓势势』,还是不必多事为妙。
因为如此,他就不去打听这件事了。管自己跟张胖子和刘庆生去碰头,把他到上海这个把月中,需要料理或者联络的事,都作了妥帖的安排。三天工夫过去,丝船到了杭州,陈世龙陪着老张到阜康来报到。
问起路上的情形,陈世龙说一路都很顺利,不过听到许多消息,各地聚众抗粮的纠纷,层出不穷,谣言极盛,都非好兆。因此,他劝胡雪岩当夜就下船,第二天一早动身,早早赶到松江地界,有尤五『保镖』就可以放心了。
『世龙兄这话很实在。胡先生早到早好。今天晚上我做个小东,给胡先生送行。』刘庆生又面邀老张和陈世龙说∶『也是替你们两位送行。』
『既如此,你就再多请一位「堂客」。』
『是,是。』刘庆生知道胡雪岩指的是阿珠,『今天夜里的月亮还很好,我请大家到西湖上去逛逛。』
『一天到晚坐船也坐厌了。』胡雪岩笑道,『还是去逛城隍山的好。』
『就是城隍山!主从客便。』刘庆生问老张∶『令媛在船上?』
『是的,我去接她。』
『何必你自己去?』胡雪岩说,『叫世龙走一趟,先接她到这里来再说。』
听得这话,陈世龙连声答应着,站起来就走。等了有个把时辰,两乘小轿,抬到门前,阿珠走下轿来,只见她破例着条绸裙子,但盈尺莲船,露在裙幅外面。走起路来,裙幅摆动得很厉害,别人还不曾摇头,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条断命的裙子,我真正着不惯!』
『那你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找罪来受?』胡雪岩这样笑着问。
『喏!都是他。』
他是指陈世龙。阿珠一面说,一面拿手指着,眼风自然而然地瞟了过去。
话中虽带着埋怨,脸色和声音却并无责怪之意,倒象是陈世龙怎么说,她就该怎么听似地。
这微妙的神情,老张看不出来,刘庆生更是如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