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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抚后剿』的宗旨是早已定好了的,抚既不成,自然是派兵进剿,何需问得?但胡雪岩了解他的内心,便不肯这么回答,只说∶『你不必过虑!
鹤龄跟我说过,无论如何,自保之策,总是有的,可见得他极有把握。而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此去没有后顾之虑,专心一致对付公事,当然无往不利。『
听他侃侃而谈,声音中极具自信,王有龄不知不觉受了鼓舞,愁怀一放,连连点头。
『还有,雪公,』胡雪岩又说,『你正鸿运当头,瑞云也要托你的福,她又是一副福相,看起来必有帮夫运,所以鹤龄一定马到成功。瑞云迟早是个「掌印夫人」!』
这一说,王有龄越发高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这无论如何不是倒霉的时候。』他又说∶『等鹤龄功成回省,我一定力保他接归安县。这个缺,一年起码有五万银子进帐。』
胡雪岩心想,归安县现在由王有龄兼署,保了嵇鹤龄,就等于从他自己荷包里挖五万银子出来。一时慷慨,终必失悔,却又是说不出的苦。朋友相交,到了这地步一定不能善始善终,倒要劝一劝他。
『归安是一等大县,只怕上头不肯。如果碰个钉子,彼此不好,我倒有个想法。』
『噢!你说,一定是好主意。』
『你看是不是好主意?』胡雪岩说,『海运局的差使,你又兼顾不到,何不保鹤龄接替?』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对了!这才是一举数得。』
胡雪岩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一举数得就包括了他的便利在内,嵇鹤龄接替海运局的差使,他经手的几笔垫款、借款,料理起来就顺利了。
『准定这么办,』王有龄又问,『你哪天走?』
『至迟后天一走要走了。』
『那好,你办完了事就回来。』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我托你带笔钱去。』
带给谁?心照不宣,胡雪岩只问∶『带多少?』
『给她二三百两银子吧!』
『知道了,我替你垫付二百两,回来再算。』
于是胡雪岩回家重整行装。第二天抽出工夫来,亲自上街买了好些茶食,去探望嵇鹤龄的子女,只见瑞云把那六个孩子料理得干干净净,心里大为宽慰。他跟嵇鹤龄拜把子的事,没有跟他的儿女说,却跟瑞云说了。正在谈着,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堂客』,是王太太。
她的来意,胡雪岩明白,他没有理由妨碍她们谈正事,便笑笑走了。
一到松江,仍旧在出四鳃鲈的秀野桥上岸,胡雪岩没有带跟班,却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行李,多是些杭州的土产,但他不怕照应不了。叫船家找了轿子和挑伕来,关照到通裕米行,那就连价钱都不用讲。因为『车、船、店、脚、牙』虽然难惹,却也十分开窍,通裕米行的后台是谁?码头上没有一个人不晓得,也没有一个人不买帐。
到了通裕,却好遇见陈世龙在门口,一见面就说,『胡先生,我天天在盼望,为啥到今天才到?』
『说来话长。』胡雪岩问道,『尤五哥在不在松江?』
『昨天晚上刚从上海回来。』
『好,进去再说。』
通裕的人听见声音也迎了出来,代为开发轿子挑伕,把他奉为上宾,同时赶紧派人去通知尤五。
『不必,不必!』明雪岩拦着他们说,『我去看尤五哥,跟他一起到老太爷那里请安。』说着,便检点土仪,叫陈世龙拿着跟了去。
尤五家住得不远,不必再用轿马。陈世龙一面走,一面把到了松江以后
的情形。扼要地报告,人是分开来往,陈世龙住在通裕,老张住在船上,阿珠就住在尤五家。
胡雪岩心里明白,尤五仍旧当阿珠是他的心上人,所以特加礼遇,这且不去管她,他关心的是货色。
『货色进上海丝栈了。』陈世龙说道,『是尤五叔作的主。堆在上海二洋径桥北大街的裕记丝栈,栈单在尤五叔那里,他要交给我,我不肯收。不过一张记数的单子,还在我手里。』
陈世龙算是机警的,栈单在人家那里,他自己留着一张计数的单子,多少算个字佯。其实无用!粑栈单收了下来,原是正办,否则就索性大方到底。
捏一张记数单子算是啥名堂?
这是陈世龙做事不够老到,也正是自己要教导他的地方,但此时此地,不便多说,点点头就算了。
到了尤五那里,只见高朋满座,胡雪岩方在踌躇,尤五已迎了出来,神情显得异常亲热。两个人拱拱手打过招呼,尤五拉着他的手问道∶『我以为你还有几天才来。王大老爷的公事有了头绪没有?』
他怎么知道王有龄的公事?看一看陈世龙,神态自如,显然不是他告诉尤五的。然则消息何以如此灵通?胡雪岩飞快地在心里转念头,同时口中答道∶『有头绪了!不然我也抽不出身本。』
『好的!回头我们细谈。』尤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厅里那班「神道」,我不替你引见了。你懂?』
胡雪岩一想就明白,很爽脆地签了一个字∶『懂!』
『那好。你先请到通裕去,等我「送鬼出门,马上就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老太爷那里碰头好了。』
『老太爷倒常提到你。我派人领了你去。』尤五又拍拍陈世龙的肩膀说∶『这位小老弟也见过老太爷,蛮喜欢他的。』
听得这句话,陈世龙脸上象飞了金一样∶『那还不是看胡先生的面子。』
他一半谦虚,一半说的也是实话。
于是由尤五派了人,陪看到他老头子那里。『老太爷』已经退隐,除了有关一般的大计以外,别的事都已不问,每天空下来的工夫,都在徒子徒孙陪侍闲谈中打发。最近兴致不佳,但见了胡雪岩却是十分高兴,这有许多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觉得胡雪岩顶对劲。
问过安,献上土仪,老太爷叫都打了开来,大部分是茶食之类的东西,他每佯都尝了些,不断说好。这样乱过一阵,算是坐定了,老太爷吩咐∶『你们都到外头坐坐!我跟胡先生有话说。』
摒人密谈的事。除非是对尤五,现在对一位远来的『空子』也是如此,大家不免诧异。不过也没有入敢问。一屋中十来个人,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雪岩!』老太爷扶着他说道,『最近我兴致很不好。兵荒马乱,着实有些担心,老五呢,能干倒能干,运气不好,轮着他挑这副担子,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我做老头子的,觉得对不起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爷,你实在可以想开些,船到桥门自会直,凭五哥在外头的面子,无往不利,老太爷何必替小辈担心?』
『江湖上总还好说,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圣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岩,你倒想想我们的处境!』
胡雪岩明白,这是指漕米改为海运,漕帮有解体之危。这件事,他当初
也想过,打算尽点心,部为接二连三地有所发展,忙得连想这件事的工夫都没有。所以这时一听老太爷的话,内心立即泛起浓重的歉仄。
『现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说句看不起他们的话,「 江西人补碗,自顾自」,妻财子禄最要紧!不然,不会弄成今天这样子的局面┅┅』
老太爷大发了一顿牢骚,说的却是实话。这胡雪岩心里也很明白,是对漕米海运有所不满,或者说,不替漕帮谋善后之策有所不满。不过他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官府,但这话此时不便说,说也无益,所以保持着沉默,要等弄清了他的意思再作道理。
『现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办事的人,不是我恭维你,实在只有象你老弟这样的人!』老太爷又说,『王大老爷的官声,我也有点晓得,算是明白事理,肯做事的官。为此,我有句话想跟老弟你说!』
『是的,老太爷尽管吩咐,漕帮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劳的地方,我当我自己的事一样。』
『所以我要跟你谈,除了你够朋友、重义气以外,还有一层,你见得事明,决不会弄错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爷凑过头来,低声说道∶『一个人总要放他条路走,狗急跳墙,人急悬梁,何况我们漕帮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好说话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着实难弄。事情总要预先铺排,等抓破了脸,再想来摆平,交关吃力,雪岩,王大老爷还兼着海运局差使,请你劝劝他,不要顾前不顾后,替我们漕帮弟兄也要想一想。』
这番话听得胡雪岩暗暗心惊,看样子漕帮内部怨气冲天,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会成燎原之势。局势已经够乱了,听说太平天国跟洪门有关,如果再加上『安庆』一起起事,越发不得了。
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
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满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
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毛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
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挺起胸来,去闯市面。松江漕帮的屯田如果有好处,屯丁、运丁或者会在本乡本土,你争我夺,事情就麻烦了。既然是个累,丢掉就丢掉,只要公家筹得了办法,改行就行,无所瞻顾争执,岂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内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内,因而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