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面吃,一面谈,先谈时局,说向荣的江南大营,每月耗饷甚巨,公文急如星火,催索不已,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这也不该浙江一省出。』王有龄表示意见,『需索无底,难以为继,大人似乎可以跟向帅商量,是不是通盘筹划,由江苏、江西、浙江三省,每月确定额数,到期报解?这样子,大家筹措起来也比较容易。』
『你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试一试。』黄宗汉又说,『你湖州这方面,关系甚重,通省的饷源,主要的就靠你那里。我看,海运局你真有点兼顾不到了!』
王有龄心里有些嘀咕,听这意思,抚台夹袋中似乎有人,倘或此时就提了出来,一个上司,一个下属,直来直往,中间没有缓冲的余地,嵇鹤龄岂不是就落空了?
这还在其次,如果换一个人来,立刻就得办移交,海运局的亏空,除非能找一笔钱来补上,否则就会原形毕露,那怎么得了?
一想到此,额上便见了汗。黄宗汉不知就里,随即说道∶『十月小阳春,天气太热。你请升冠吧!』
升冠就是脱帽,是不礼貌的,王有龄拿块手巾擦擦汗说∶『不要紧,不要紧!』
这是小事,黄宗汉也不再多说,又谈公事∶『那个姓嵇的,我看倒有点才气。』
听得这一句,王有龄顿觉心头一宽,耳目清凉,赶紧答道∶『大人目光如炬,凡是真才,都逃不过大人的耳目。』
这一声恭维,相当得体,黄宗汉瘦刮刮的脸上有了笑容,『让他接你的海运局。』他用征询的语气说∶『你看怎么样?』
『那是再适当不过。』王有龄乘此机会答道∶『嵇鹤龄此人,论才具是一等一,有人说他脾气太傲,也不见得。有才气的人,总不免恃才傲物,不过所傲者,是不如他的人。其实他也是颇懂好歹的,大人能够重用他,我敢写包票,他一定会感恩图报,让大人称心如意。』
最后一句话,意在言外,不尽关乎公事妥帖。黄宗汉其实也不需他『写包票』,胡雪岩那张阜康的银票,比王有龄的『包票』更来得有力。所以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就回去准备交卸吧!』
『是!』王有龄站起身来请了一安∶『大人容我暂息仔肩,真是体恤我。』
『不敢当,快请起来。』黄宗汉也站起来,虚抉一扶。这一站起来,不再坐下,便是等待送客的表示。
『我就告辞了。』王有龄敲钉转脸地加了一句∶『我回去就将大人这番栽培的德意,告诉秩某人,叫他实心报效。』
『可以,你就告诉他好了。我马上叫人下委札。』
于是王有龄告辞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请胡雪岩和嵇鹤龄。自然是胡雪岩先到,因为阜康离王家不远,而他是早就关照了王家门上的,有事到阜康招呼,所以一请就到。
『佩服,佩服!』王有龄翘看大拇指说,『雪岩,你具何神通,料事如此之准?』接着,他把会见黄宗汉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也不曾料到事情是这样子的顺利,因而也有喜出望外之感,想了想问道∶『那么,条陈是怎么说法?』
『条陈不曾上。』王有龄答道,『一拿出来,倒显得早有成算似地。大人物分两种,一种喜欢先意承志,事事先替他想到,一种是喜欢用不测之威,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心思,黄抚台就是这一类人。我觉得等鹤龄接了事,或者谢委的时候,当面请求比较好。』
『事情要快,就让他谢委的时候请求吧!』胡雪岩又问,『运枪的公事┅┅』
『啊!把这件事给忘记掉了。』王有龄说,『不要紧,我写封信就行了。』
刚把信写完,嵇鹤龄到了。王、胡二人一见他先道贺,然后略说缘由,嵇鹤龄有点摸不清首尾,不知道是谁的力量使然?唯有向他们两个人都道了谢。
这时王家的男女佣仆也都来磕头道喜,嵇鹤龄正带着一张三十两银子的银票在身上,很大方地发了『总赏』,还有人说要给瑞云道贺,又说她福气好!尤其是待嫁的两名丫头,眼看瑞三『飞上枝头作风凰』,艳羡之意,溢于词色。这就不但是嵇鹤龄,连胡雪岩也觉得很得意。
这样喜气洋洋地乱过一阵,王有龄便说∶『鹤龄兄,你请回去吧!说不定已有送喜信的人到府上去了。雪岩帮着一起去招呼招呼,我们晚上再谈。』
叫胡雪岩去招呼,是招呼成赏,这方面的『行情』他不大熟悉,少不得先要向王有龄问清楚了,然后顺道往阜康交代了几句话,才一起回到嵇家。
『二弟!』嵇鹤龄在轿子里把事情想通了,一到家率直问道∶『可是你走了门路?』
因为嵇鹤龄说过不愿买官做的话,所以胡雪岩的回答很含蓄∶『也不过托人去说过一声。』
『怎么说法?』
『无非拜托而已。』
嵇鹤龄静静地想了想说∶『我也不多问了,反正我心里知道就是!』
正说到这里,刘庆生也到了嵇家,他是奉了胡雪岩的指示,送东西来的,一千两银票、五百两现银,另外一扣存折,上面还有三千五百两。
『二弟!』嵇鹤龄把存折托在手里说,『我觉得沉重得很,真有点不胜负荷。』
这是说欠他的情太多了,怕还不清,『自己弟兄,何必说这话?』胡雪岩答值∶『而且水帮船,船帮水,以后仰仗大哥的事还多。』
『这用不着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海运局的内幕,我还不大清楚,要
你帮我的忙,才能顶得下来。『
刚谈到这里,只见听差引进一位客来,是抚台衙门的一名戈什哈,这是满洲话『侍奉』的意思,转用为护卫的名称,到了后来,凡是督抚左右跑腿的差官,叫做『戈什哈』,此人戴着个金顶子,也是个八品官儿,但遇见候补州县七品官的嵇鹤龄,不敢以官自居,抢上来请两个安,一面口称,『恭喜嵇大老爷!』
这自是报喜信的,嵇鹤龄连称∶『不敢当!』扶起来请教∶『贵姓?』
『不敢!敝姓朱。抚台派我在文案上当差,文案陈老爷特别派来跟嵇大老爷报喜。』说着,从『护书』中,取出来一封盖着紫泥大印的委札,双手捧向嵇鹤龄。
委扎不曾封口,取出来一看,不错,是接王有龄『海运局坐办』。嵇鹤龄顺手交了给胡雪岩,转脸向姓朱的说一声∶『劳你的驾,请坐了说话!』
『不敢!』姓朱的说∶『陈老爷交代,说先跟嵇大老爷道喜,晚上再来拜会,又交代∶抚台今天身子不大爽快,嵇老爷今天不必谢宴,等到明天上院好了。』
『好,好!费心你转达陈老爷,多承他关照,心感万分。准定我今天晚上到他府上去拜访。』
『是,』姓朱的又说∶『请嵇大老爷赏个名片,我好回去交差。』
这是早准备好的,一张名帖,一封二十两银子的红包。刚打发了姓朱的,只见瑞云走了出来,穿一件紫缎夹袄,系一条雪青绸裙,一朵红花,盈盈笑道∶『嵇老爷我来道喜!』
『怎样!』嵇鹤龄有些意外,也有些手足无措似地,『你也来这一套,何必!免了,免了。』
『应该的。嵇老爷大喜!』说着,她手抉左腰裣在为礼,随后又喊∶『荷官,带了弟弟、妹妹来替爹爹磕头。』
于是丹荷领头,一群小把戏,推推拉拉地都从门边出现,显然是瑞云早就安排好的,一个个都象过年的样子,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在一长条毡条上,七跌八撞地,一面磕头,一面笑着。嵇鹤龄扶住这个,抱住那个,嘴里还要应付调皮的丹荷『讨赏』,乱到十分,也热闹到了十分。
『瑞云!』嵇鹤龄等乱过一阵,这样说道∶『实在要谢谢二老爷┅┅』
『是啊!』瑞云抢着按口,『不过倒不是谢谢二老爷,也是要跟二者爷道喜。』
『同喜,同喜!双喜临门,喜酒吃不完。』胡雪岩笑道,『瑞云,都是你带来的运气。』
这句话说得瑞云心花怒放。不自觉地就瞟了嵇鹤龄一眼,然后正一正脸色说道∶『这有好几天可以忙了。马上就有道喜的人来,茶烟点心,都要早早预备,二老爷请宽坐,我不陪你了。』说着又福了福,转身而去。
大家妇女的派头,讲究稳重,行路无声,裙幅不动,才是福相,瑞云居然亦有这副风范,使得胡雪岩大感意外,大概婢学夫人,早就有心了,于此见得她的志气,不由得赞了一声∶『实在不错!』
嵇鹤龄也看到了瑞云那俨然命妇的派头,自然也很得意,得意思往,想到两个月前与胡雪合初见的光景,恍似梦寐,这是一个令人沉醉的春梦,而且一时不会醒,还有更妙的梦境在后面。
无量欢喜竟化作浓重感慨,『提起来也真好笑!』他说,『记得我们第
一天见面,我还埋怨你跟雪公做下圈套,令人拒之不可,受之不甘。谁知是这样的圈套,只怕再耿介的人,也要去钻一钻。『
提到这个回忆,胡雪岩更觉得意,从与王有龄认识以来,他出过许多奇奇怪怪的花样,而以『收服嵇鹤龄』最足以自豪,因为第一,救了新城地方一场刀兵之灾,其次,帮了王有龄一个大忙,复次,好人出出头,使得嵇鹤龄不致有怀才不遇之叹,第四,促成了一头良缘,最后,自己交了一个亲如骨肉的好朋友。一举而众善备,自觉这个脑筋动得实在不坏。
于是他半开玩笑他说道∶『我听你谈过,说汉高祖的陈平,出过多少条奇计,我的奇计也很多,大小由之,大才大用,小才小用,只看对方自己怎么样。』
『是的!嵇鹤龄说∶』你应该是诸侯的上客,象现在这样是委屈了。『
『那也不见得。事在人为!』胡雪岩跟嵇鹤龄交谈,话中不知不觉就有书卷气了,『俗语说得好,「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现在虽不是诸侯的上客,帮人做到诸侯的位分,自然就是上客了。』
『这话说得好!乱世本来是出人才的时候,征诸史书,历历可见。』
『书上怎么说,我不晓得。不过,大哥,』胡雪岩的脸上,显出那种在他难得有的、古板正经的神色,『你说现在是出人才的时世,我相信!乱世故事,不必讲资格例规,人才容易出头。再有一层,你到过上海,跟洋人打交道,就晓得了,洋人实在有洋人的长处,不管你说他狡猾也好,寡情薄义也好,有一点我们及人家不来,人家丁是丁、卯是卯,你说得对,他一定服你,自己会认错。不象我们,明明晓得这件事锗了,不肯承认,仿佛认了错,就失掉了天朝大国的面子。象洋人那样,不会埋没你的好处,做事就有劲了,才气也容易发挥了。凡是有才气的人,都是喜欢做事的,不一定为自己打算。
所以光是高官厚禄,不见得能出人才,只出旗人对皇上自称的「奴才」!『
『嘿!』嵇鹤龄睁大了眼说∶『想不到你能这么痛快的议论。书,我比你多读了几句,论世故,我实在不及你。』
『我是瞎说的。』胡雪岩谦虚着,『吃亏还在书读得少。』
『不然,不然!』嵇鹤龄不断摇头,换了个后题,『我说过,我想认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第一个是尤五,这一回少不得要借重他了,我想接了事,先到上海、松江走一趟,一则看看海口的情形,再则专诚去拜访尤五,不晓得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走?』
『可以,我本来在上海也还有好些事要料理。不过,此刻来说,言之过早。等你明天谢了委、接了事再来商量,也还不迟。』
说到这里,张贵来报,有道喜的客来了。
这位贺客是裘丰言,向主人道过喜,便来跟胡雪岩招呼,将他奉若神明,因为裘丰言原来最佩服嵇鹤龄,而胡雪岩能使得恃才傲物的嵇鹤龄服帖,进而结为昆季,这就象如来佛收服孙悟空一般,不能不令人倾倒。
胡雪岩也很喜欢裘丰言,此人生来心肠热、脾气好、肯吃亏,最难得的是眼力高,识得人的长处,而且衷心敬服。同时他的趣味别具一格,说他俗,俗到不堪言状,说他雅,做两件别出心裁的事,比雅人还雅,这就是嵇鹤龄能够跟他成为好朋友的一大原因。至于胡雪岩的喜欢他,是喜欢他那副生气勃勃的劲道,哪怕家里等米下锅,外面看来是吃饱睡足只想找乐趣的样子。
胡雪岩因材器使,马上替他想到了一桩『差使』∶『老裘,你今天就不要走了!替主人陪陪客。』
『义不容辞!』裘丰言笑嘻嘻地答道∶『鹤龄兄春风得意,声名鹊起,贺客必多,都归我招呼。摆酒唱戏「开贺」,我心里也有谱了,起码有十天好热闹。』
『嗳,老兄,老兄!』嵇鹤龄连忙拦着他说∶『你少给我出点花样,弄出暴发户的样子来!』
『做此官,行此礼,哪个不是这样子热闹热闹的?』
『斯世何世?长毛找到黄河以北,上海又是小刀会起事,我们在这里瞎起哄,给京里「都老爷」晓得了,随便什么奏陈时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