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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之后,从来是公主照料书房啊。”商鞅愣怔了,竟是半日无话。他本来是最反对女人进书房的,本能的以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干扰,与仆人大不相同,如今……反复思忖,商鞅默默的接受了这种照料,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种变化如何竟让他接受了?今日,莹玉却是“公然”进来的,而他恰恰又需要休息一下。
莹玉跪坐在长案顶端,浅浅一笑,“夫君,这支剑鞘可好?”说着从宽大的红袖中拿出一个见方不到两寸的丝绸包儿,又轻柔的打开。
“这是剑鞘么?”商鞅不禁揶揄,“做头巾差不多呢。”
“且慢。”莹玉伸出右手,微笑着用两指夹起摊在丝绸上的红黄色物事,轻轻一抖,一条几乎透明的带子,带着一种特异的轻微声响笔直的垂下!
商鞅感到惊讶,他从莹玉手中接过“带子”端详,方知这是一支用皮子制作成的剑鞘。那特异的声音,来自剑鞘和剑刃接触的两边。翻开一看,两边竟是细如头发的银丝缝制,其精工细作,令人匪夷所思!就是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皮子,也柔韧得令人难以想象。商鞅反复端详,竟然看不出这是何种珍禽异兽的皮子?剑鞘顶上吊着两根铜片包裹的搭扣,也是非常的精致讲究。
“看不出吧?”莹玉顽皮的笑笑,“这是犀牛皮第一层,等闲工匠,剥不得如此薄整呢。银丝边是我缝制的,其他都是尚坊做的。哎,别急,我是出了五千半两钱的也,不违法。”
“剑鞘固然精美,然世间那有如此细剑,赏玩罢了。”商鞅对花五千钱做一件玩物显然不以为然。
“谁要玩儿了?将你腰间那剑拿出来。”莹玉娇嗔的嚷起来。
商鞅惊讶了,难道这剑鞘是莹玉给这支素女剑做的?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讲过这素女剑的来历。而且,这支剑缠于腰间,外形酷似一根丝带,他又从来都是一身白衣,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腰间系有一支稀世宝剑,莹玉却如何知晓?而且看来早已经知道了。商鞅看看莹玉,默默解下了腰间的素女剑。莹玉接过剑来,顺手往剑鞘里一插,剑柄一摆,包铜皮扣便“嗒”的一声带住了剑扣,剑鞘合一,竟然是天衣无缝!
“自己看看吧,合适不?”莹玉笑着递过剑柄。
一搭手,商鞅便知道这鞘与剑匹配得严丝合缝,不松不滑不紧不涩不软不硬不长不短。这素女剑本是裸剑,百十年下来,光泽自然有所磨损,佩剑者自然也要处处小心,以防裸剑自伤。如今这剑鞘一套,非但保护了这支名剑的锋刃光泽,而且省去了主人行动的诸多不便。然更妙的是,带鞘后丝毫不影响素女剑作为腰带佩剑的特异方式。莹玉偎依过来,亲手将素女剑系上了商鞅腰间,一支隐隐发亮的淡黄色精美“皮带”竟然使主人倍添风采!
莹玉高兴得连连拍手,“好也!白姐姐看了一定高兴呢。”
商鞅不禁怔住了,“你?你知道……白雪?”
莹玉面色绯红,羞涩笑道:“嫁你三个月后,才知道的。白姐姐是个好人,罕见的奇女子……”莹玉说着,眼中就溢出了泪水,“夫君,接白姐姐来咸阳吧。我们一起住。她独居十多年,还有夫君一个儿子……这样对她,不公也。”
商鞅双眼潮湿,忍不住抱住了莹玉。
可是,那时侯要迁都,要训练新军,还要准备收复河西,商鞅紧张忙碌得一天只能休憩一两个时辰,如何有整顿时间去办这件必须由他亲自办理的大事?他的两鬓白发,就是那几年悄悄生出来的。这件刻骨铭心的大事,竟然就这样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突然,“噢嗬——!”一声怒吼从河边传来。荆南!
商鞅霍然起身,却见暮色隐隐中河边有人影绰绰,不时传来低沉猛烈的砍杀之声!商鞅一个纵跃,便跳上了旁边一块大石,仔细了望,四周没有发现埋伏迹象,便跳下大石要去救援荆南。
“商君,你走得了么?”一个黑布蒙面人赫然当道!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见对方知道自己身份,商鞅已经明白此等人绝非盗贼抢劫,倒很想听听他自报家门。
“我是何人?哼哼,拿到你首级后,我自会昭告天下。”
商鞅大笑,“既可昭告天下,也算是英雄名士了。何不拿掉面布,让本君死个明白?”
蒙面人冷冷一笑,“在下不是英雄名士,可要你这个英雄名士血溅崤山。商鞅啊商鞅,上天赐你天赋大才,却不赐你剑术武功。那个哑巴荆南又过不来,你就自己割下头颅,免得我动粗,失了商君身份。”
商鞅也冷笑着,“如此说来,阁下是剑术超凡了?然则,本君素来喜欢惩办刺客,想将阁下带回咸阳明正典刑,如何是好?”
“商鞅!我知道你酷爱刑杀,今日我就杀了你这个刑痴,为天下王道张目!”蒙面人怒喝一声,凌空飞跃,一支闪亮的长剑当胸刺到。谁知就在这堪堪之间,随着一声沙哑的怒吼,一团眩目的剑光流星般飞来,“噌!”的一声轻响,蒙面人手中的长剑断为数截,乱纷纷碰到大石上迸出一片火星!
蒙面人大惊,一声长啸,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疾步赶来的荆南连声怒吼,显然在大骂这些刺客。
原来,荆南这次带的是那柄蚩尤天月剑。河西战场上,公子卬为了活命,主动将蚩尤剑献给了商鞅。商鞅本想将这柄亘古名剑亲手交还公子虔,冰释公子虔对自己的仇恨。但三次登门,均遭闭门谢客的拒绝。无奈之下,商鞅请秦孝公转交,秦孝公却不以为然的笑笑,“蚩尤剑本是嬴族祖传,公子虔要它也无用。今日特赐商君,以为防身之用。神剑**,唯大英雄可以服之也。”可这蚩尤剑乃战场神兵,长大碍眼,商鞅如何能随身佩带它行走于朝野之间?反复思虑,商鞅便将蚩尤剑交给了荆南。一则是荆南的威猛绝伦与蚩尤剑的气魄相匹配,二则是荆南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国君朝臣也觉得顺理成章。荆南天生是个“兵痴”,拿到蚩尤剑竟激动得奉若神明,天天练这弯月剑的独特用法。先是用楚国名振天下的弯剑“吴钩”练习,趁手后才换了蚩尤剑。虽说还没有达到公子虔那样的火候,可也能熟练使用了。荆南是职业剑士,剑不离身乃行动铁则,到河边取水自然也是随身带剑。
就在荆南弯腰汲水的刹那之间,山石草丛中竟窜出了六支利剑,一齐向他猛刺!
荆南并非先天聋哑,耳音极好,弯腰时已经听见天月剑在剑鞘中隐隐震鸣。山石中剑风一起,他便本能的左手出剑,一个圆弧向身后划出!待他右手提起汲水皮囊转过身子,六支长剑已经被齐齐削断。荆南怒吼连声,一边让商鞅听见提防,一边追杀六名惊慌失措的刺客。从山石间灵敏异常的纵跃身手看,刺客绝非寻常剑士。但他们忌惮于荆南的天月剑,竟是只有招架躲避之力。荆南将天月剑舞得一团光芒,剑风直达五六丈之外,刺客们不敢近前,荆南也无心追杀,便舞着剑冲向商鞅身边。
堪堪三丈之外,眼见蒙面人跃起击刺,荆南一个飞掷,天月剑啸音大起,滴溜溜一团白光电射飞击,竟迎面截住了蒙面人的长剑!这本是弯剑的独特手法,力道得当,弯剑便可象圆形“剑饼”一样疾飞劲射,剑光贲涨,直如一轮明月!
商鞅也是第一次目睹天月剑的威力,不禁连连惊叹。
荆南哇啦哇啦的比划一番,商鞅不禁陷入沉思。他知道荆南的意思,蒙面人的遁形术很是怪异,据他所知,只有楚国一个古老的铸剑派才有,这拨刺客肯定和楚国有关!可是,楚国要杀他,会用如此手段么?商鞅不能相信荆南的判断,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五、秋风崤山两情长
白雪在崤山已经住了十三年了。
崤山是一片奇特的山地。它西接函谷关内的桃林高地 ,东抵洛阳城外,北跨大河,南抵伊水上游,方圆数百里群山起伏林木葱茏。这片山地恰恰卡在魏、韩、秦、楚、周五国的交界地带,虽是山地,但却是“五邦通衢”的冲要。但奇怪的是,偏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这片山地建立城堡要塞,竟是一片天下腹心的处女大山。
崤山本身虽然封闭,但出山百余里,西北山口便接着秦国函谷关,西南顺洛水上游便通秦国南大门武关,东面山口接韩国产铁要地宜阳;东北出洛水河谷,可直达周室洛阳;北渡黄河百余里,即是魏国安邑;南出山口,却连着楚国熊耳山与伏牛山地带的要塞南阳。也就是说,住在这片幽静的连绵大山,向那个国家去都不很远,也都很方便。
崤山原来一直是魏国本土。在魏国占领秦国河西之地的时间里,崤山已经是魏国大后方了。相邻的其他国家,根本无法与魏国争夺崤山。秦国收复河西,并强迫魏国将崤山割让给秦国以后,形势陡变,崤山的位置便顿时重要起来。对秦国而言,崤山是控制函谷关外数百里黄河渡口的一个天然屏障,同时也成为秦国东进的一个坚实跳板。对魏、韩、周三国而言,崤山则成为逼近胸前的一支利剑,插入腹心的一个楔子。对楚国而言,崤山则成为秦国正面压迫楚国淮北地区的一座大山。如此一来,各国对崤山大为重视,纷纷向崤山腹地派出大量斥候侦探地形与山民分布,准备随时建立封锁崤山出口的要塞。崤山便顿时热闹起来了。
这种突兀的变化,白雪可是没有料到。
当年,白雪忍痛离开栎阳的时候,崤山还是魏国的“老西门”。白雪回到安邑后身孕反映很强烈,很想找个幽静去处长住生养。按说涑水河谷的狩猎山庄是个好地方,可白雪总觉得涑水河谷离安邑太近,不安宁。魏国迁都后这里又离赵国太近,很可能成为双方拉锯争夺的兵家之地,不安全。自己需要的是一个远离兵争的安静地方,距离都城的远近,对她几乎没有作用。
梅姑和老总管反复查找,才发现了崤山这座已经废弃的山庄。这是老白圭按照他一贯的商战传统,针对洛阳周室、韩国宜阳以及楚国淮北,特意建立的货物秘密储存基地。白圭死后,白氏家族的长途商贸有所收缩,加上洛阳周室的购买力大大下降,崤山基地的储运功能便被函谷关内的桃林高地取代,这座崤山小城堡便废弃不用了。
白雪对这废弃的城堡颇感兴趣,和梅姑、侯嬴专程去看了一趟,很是满意这座城堡的隐秘幽静,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大,又加荒废日久,不能居住,修葺一新吧又很是费事。侯嬴知道白雪的心境,就提出在废弃城堡的旁边山头上新建一座小山庄,费事不多,住着又紧凑舒适。想来想去,白雪便同意了。大半年后,崤山小寨建成了,坐落在老城堡旁边的半山腰,一条山溪瀑布挂在中间,将新老庄园隔开。小寨湮没在满山遍野的密林之中,外人很难发现。白氏家族素来有建筑秘密基地的传统,将这座只有十多间房屋和一座仓库的小寨,建得异常的坚固隐蔽。白雪很高兴,将小寨取名为“静远山庄”。
进山之前,白雪将侯嬴、老总管和白氏家族的老功臣二十六人,全部召集起来做最后安排。她将白氏商家财产预先分成了三十份,两份最大的交给了侯嬴和老总管,两份较小的留给了自己和梅姑,其余二十六份平均分给了二十六位老功臣。谁知当她一一分配完毕后,竟是久久无人说话。
“诸位有何想法?是否白雪析产不公?”白雪笑问。
老总管面红耳赤,“敢问姑娘,白门商家传承百年,名震天下,未尝入不敷出,为何却要析产遣散?”
二十六功臣一齐拱手道:“我等效忠女主,不能析产毁业!”
侯嬴深深一躬,“姑娘不管有何想法,此举的确不妥。姑娘纵然隐退山林,白门一干老人绝不会乱了阵脚。且不说姑娘即将临盆,白氏后继有人,仅仅这经营百年的根基毁于一旦,也是暴殄天物。请姑娘三思后行。”
“请女主三思后行。”功臣们一齐拜倒,满堂的白发头颅都在颤抖。
“诸位快快请起。”白雪将要临产,宽大的衣裙虽不显过分臃肿,却也难以弯腰一一搀扶,只有站在堂中连连摆手,“诸位起来,听我说。”
老功臣们都在商旅沧海久经磨练,个个心细如发,见女主行动大是不便,立即起来肃然站好。白雪叹息一声道:“白氏商旅,到我手里是第四代,一百有年。然我不善经商,也无心经商,数十年来从不过问白门商事。白门财富虽说以白氏为底本滋生,但也是诸位兢兢业业操持积累起来的。先父白圭曾说过,财货如流,能祸能福,有心则当之,无心则散之。白雪志不在商,析产于诸位白门功臣,使白门商道遍及天下,未尝不是好事。诸位既然坚执不肯接受析产,倒也可变通从事。今日析产份额不变,今后之商事即为诸位合产经营。你等公推一人主事,能合则合之,不能合则随时分之。此乃两全之策,免得我一朝有事,内部生乱,反倒坏了白氏声誉。诸位以为如何?”
老功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