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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夫长将旗也在阵中猎猎展开。
张仪手中令旗一劈,二十支牛角号尖利的划破秋雾。白山高举长剑:“杀——!”一马冲出,万马奔腾,雷霆般压下原野!
就在张仪偏师奔袭敖仓的时候,六国大军也对秦军主力发动了夜袭!可是,当田间率领三国步兵一片呐喊,攻进秦军大营时,却发现偌大的营寨竟是空空荡荡。田间竟愚蠢的以为秦军怯战逃跑,喝令烧毁秦军营帐,顺着营地山谷追击。没追得二三里,秦军铁骑便从两边山塬漫山遍野冲杀下来,几乎只是一个冲锋浪潮,三国步军便蜂拥溃败着向来路逃跑。当子之率领三国骑兵掩杀到秦营两侧的山麓时,却遇到了埋伏在山麓沟垒之后的步兵大阵的猛烈阻击,箭如疾雨,石如飞蝗,骑兵竟不能越雷池半步。子兰的两千辆兵车在正面已经摆好了横宽三里的大阵,等待截杀秦军,但却只闻几条山谷中杀声震天,就是不见秦军仓皇逃出。子兰心中焦躁,又是立功心切,便断然喝令车阵前推,全部封堵秦军营寨。
遍野火把下,兵车大阵隆隆向前推进的时候,秦军营寨里却潮水般涌出了溃逃的联军步兵。无论子兰如何号令,恐惧的步卒们竟都是全然不顾,只是一味尖叫着四散逃命,将子兰的兵车大阵冲得混乱不堪。正在子兰要下令兵车后退到宽阔原野时,万千黑色铁骑如怒潮般从山谷中呼啸扑来,冲进车阵便猛烈砍杀!片刻之间,两千辆兵车便互相冲突,向身后平原夺路狂奔。车战之法,每辆战车都有二十六名步兵,一则保护战车,二则在战车甲士号令下冲锋,形成一个战斗单元。两千辆战车,实际上便是五万多兵力。如今战车混乱夺路,车下步兵便成了秦军铁骑的剑桩,但见大劈的剑光在黑夜中霍霍闪亮,遍野都是惨烈的嚎叫!
不到半个时辰,楚国战车便后退了二十余里,数百辆兵车已经车毁人亡,车下步卒几乎全数被杀。子兰大是恐慌,竟如同梦魇一般。正在此时,子之率领联军骑兵撤回,与楚国战车会合,子兰方稍稍觉得心安,却是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号令三军?
子之大怒,抛开子兰,厉声喝令军马集结,列成两个大阵。乱军败退,最是需要主将胆识。主将但有勇气,败军犹可收拾。子之久在辽东作战,极具实战经验,在他威猛的号令下,剩余可战的近一千辆楚国战车,竟重新列成了大阵。子之将剩余的四万多骑兵,在兵车大阵左右两翼列成两个方阵,举剑大呼:“败退死路一条!杀——!”便率先反身杀回。楚国战车与两翼骑兵一声呐喊,竟隆隆海啸般冲了回来,迎住了秦军的黑色浪头。这些战车骑兵虽然也是败兵,阵形更是混乱,但人怀必死夺路之心,竟是比前大不相同,生生的与秦军五万铁骑纠缠混战起来。
正在晨曦初露秋雾蒙蒙两军相持混战的时刻,联军身后突然爆发出震人心魄的喊杀声!但见黑色大旗招展,漫山遍野的黑色铁骑竟从身后杀来。正面的秦军骑兵精神大振,一阵呐喊冲锋,便将联军战车骑兵混杂的阵形彻底冲跨。联军后退之间,白山的两万最精锐铁骑堪堪赶到,竟硬生生将溃逃的战车骑兵堵了回去。两面夹击,不到半个时辰,被包围进来的战车骑兵便全数被杀。
原野上顿时寂静下来。
子兰方才并未随同冲杀,只木呆呆的在战车上观望。于是从其他方向溃逃的楚国步兵,便渐渐在他旗下聚拢,一时竟有数千人之多。当白山的两万铁骑发动冲锋时,子兰彻底绝望,不顾一切的率领残兵逃跑了。将到大营,忽有残兵来报:信陵君与孟尝君偷袭函谷关的五万步兵,被埋伏在崤山河谷的秦军截杀,大败逃走;秦军伏兵转道淮北,要抄楚军后路,全部斩杀楚军!子兰吓得心胆俱裂,嘶声喝令:“快!立即逃回楚国!”便带着数千残兵落荒向南去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坐镇总帐的苏秦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信陵君与孟尝君狼狈逃回,信陵君连连叹息,孟尝君则大骂司马错“贼将老狐!”苏秦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竟一句话也没说。正在一片默然的时候,斥候飞马来报:子兰丢弃大军逃回楚国!春申君顿时气得跳脚大骂,骂声未落,又是斥候飞报:敖仓被秦军袭击,粮仓大部烧毁,敖山四面汪洋!
顿时,信陵君面如死灰般跌坐在地,大帐中竟死一般的沉寂。
苏秦依旧淡淡的一笑,踱步帐外,凝望着血红的秋日,双眼一片模糊。
四、大才机变修魏齐
河内战胜,张仪没有稍歇,立即东出函谷关趁热打铁。
此时山东深为震恐,联军自行溃散,六国朝局都陷入了相互指责的纷争之中。张仪向秦惠王禀明,须趁此时机一举摧毁合纵根基,不使合纵死灰复燃!秦惠王只说了一句话:“卿乃开府丞相,但放手行事便了。”并当殿特加张仪一千铁骑护卫并全副特使仪仗,以增张仪出使声威。张仪通盘权衡了六国大势,第一个目标便直奔魏国。
大梁街市萧条,国人惶惶,全没有了以往的繁华兴旺气象。战国年头,人们对大战已经习惯了麻木了,一战死伤几万人也都是寻常事了。况且对于殷实富强的魏国来说,六万步兵的损失根本不足以使朝野恐慌。可是敖仓被毁,对魏国的打击却是太大了!那里储存着魏国十分之八九的粮食与物资,自李悝实行平粜法以来,敖仓便是魏国平易物价赈灾救荒的宝库。如今,粮食物资被大火烧毁十之七八,整个敖山被大水包围,临近渡口全部被毁坏,洪水竟然漫流到了大梁城外。如此一来,整个魏国的物价在旬日之间竟是飞涨了十倍,粮价更是一日数涨,难以抑制。私家粮栈干脆关闭,准备将余粮留下自家度日。官府粮栈虽勉力支撑,也架不住国人抢购如潮,虽然没有关闭,却是眼看无粮可以上市了。眼看着北风渐紧,窝冬期临近,从来没有操心过粮米短缺,便也很少存粮的大梁国人,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人们东奔西走的讨粮债,欠粮的人家则千方百计的躲债,更多的大梁人则纷纷出城,到乡村去偷偷买粮。一时间,大梁这个令魏国人傲视天下的商市都会,竟乱得人人没有了方寸!
魏襄王窝火极了,整日阴沉着脸不说话。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国仓没有了粮食,比什么灾难都可怕。以目下情势,没有百万斛 粮米,难解这大灾大难。可是,冬期将至,仓促间到哪里去搞如此多的粮食?原本六国有盟约:大战后其它五国加利偿还魏国供应的军粮与物资,魏国倒是有一笔不小的收益。可如今兵败山倒,联军做了鸟兽散,连统帅子兰都弃军逃跑了,六国丞相苏秦也悄悄回到燕国去了,到五国却找谁讨粮去?纵然想讨,以魏国目下处境,五国落井下石倒是大有可能,谁还肯认这笔账?向中小诸侯国借粮么?昔年它们多受魏国欺凌,避之惟恐不及,谁还能雪中送炭?百思无计,魏襄王只好召集了几个亲信大臣秘密商议,有人主张将信陵君也召来,可魏襄王却连连摇头。 在密殿里商议了整整一天,竟是谁也想不出好办法。魏襄王无名火起,拍案怒喝:“个个都是高爵厚禄,事到临头,一个没用!都下去!”这时,丞相惠施突然高声道:“魏王,臣有主意。”
“是何主意?快说!”魏襄王极不可耐。
“进攻洛阳,夺王室粮仓!”
大殿中人人瞠目,竟是没有一个人回应。惠施昂昂然道:“濒临危境,岂能坐等灭顶?”
司土先轹吭哧道:“怕,怕是难呢,此时不宜轻动。”
魏襄王眼珠转悠了半日,终究长叹一声:“去吧去吧,痴人说梦了。”他心里清楚,此时兴兵,无异于火中取栗,焉知秦国不会以“尊王”这个古老的名义,呼喝列国携手灭了魏国?
正在魏国君臣团团乱转惶惶无计的时候,宫门急报:“秦国丞相张仪,求见我王——!”
“张仪?”魏襄王惊得一激灵:“他,意欲何为?”
惠施连忙道:“无论意欲何为?我王都不能慢待。”
魏襄王猛然醒悟,大袖一挥:“走!随本王出迎。”
一阵煞有介事的迎宾大礼,张仪踩着厚厚的大红地毡与魏襄王并肩进入了魏王宫。看张仪身后跟着两个英武俊秀的带剑卫士,惠施几次想说不能有带剑卫士进宫,可看看魏襄王与掌典大臣浑然无觉,也就生生的咽了回去。毕竟,张仪这个煞神不能得罪,惹火了他,此时兴兵攻魏却如何了得?
对张仪,魏襄王可是久闻大名了,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亲眼目睹了张仪舌战孟子而被父王赶出王宫的情景。后来,隐隐约约的听说张仪死在了楚国。不想在苏秦合纵之后,张仪却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一出山便是秦国丞相。一开始谁也没在意,都说这个魏国布衣平常得紧。做过敖仓令后来便做了司土的先轹,更是哈哈大笑:“张仪算得甚来?一个败落布衣,当初还求靠我等,想谋个小吏呢。”不成想正是这个张仪,定连横长策,一举撼动楚国,再举大破六国联军,竟在一夜之间成了令山东六国谈虎色变的人物。大梁的市井国人将张仪奇袭敖仓的故事传得神奇极了,也恐怖极了。奇怪的是,竟没有几个人骂张仪,却都说,这是上天对魏王不识贤愚的报复!如今想来,若有张仪,魏国何至于此?魏襄王硬是弄不明白,如此一个扭转乾坤的大才,父王如何就粪土般扫了出去?而且就在魏国朝臣的众目睽睽之下?细细想来,自己当初也在当场,又何曾想到过劝阻父王?
今日之张仪威风八面,魏国君臣竟是个个小心翼翼的看人家脸色。那个嘲笑张仪的司土先轹,竟然遮遮掩掩的始终不敢与张仪照面。魏襄王心中酸涩难禁,坐定之后竟是神不守舍的恍惚起来。
“敢问丞相,是过道魏国?还是专程而来?”丞相惠施赶忙插上圆场。
“张仪奉秦王之命,专程为秦魏修好而来。”张仪竟是直截了当。
举殿愕然沉默!虽然没有了秦国攻打的恐惧,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秦魏修好”?秦魏宿敌,魏国对秦国邦交,除了连绵不断的围堵便是兵戎相见,几曾想到过与这个先蛮夷后虎狼的不世仇家修好?即便这次战败,魏国君臣想的也只是怕秦国趁势猛攻,礼遇张仪,也只是不想激怒秦国而已,根本没有想到过修好。正因为匪夷所思,张仪乍一说出,魏国君臣竟是一片木然。
良久,魏襄王道:“请问丞相,可,可是有甚条件?”
“魏王明智之人也。”张仪从容笑道:“魏国只须不再参与合纵便是。据实而论,合纵没有给魏国带来任何好处,带来的,只是大灾大难。”
魏襄王喟然一叹:“秦王盛情,丞相好意,魏嗣心领了。只是目下举国惶惶,修好之事,容徐徐图之。”
“魏王可否见告,魏国难在何处?”
“丞相心明如镜,魏国大饥大荒在即,如何顾得合纵?请告秦王,但放宽心便是了。”
“度过饥荒,魏国须得几多粮米?” 张仪只是微笑。 “司土何在?”魏襄王突然高声:“先轹,职司所在,你对丞相说。”
躲在惠施身后的先轹出了一身冷汗,莫非魏王要拿自己讨好张仪?心中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张仪深深一躬:“小吏先轹,往昔开罪于丞相,请丞相恕罪。”张仪大笑着扶住了先轹:“司土言重了,故旧之交,何罪于我?你我旧事,改日再叙,但请司土先说国事。”先轹顿时去了惶恐之情,拱手道:“无百万斛粮米,魏国难解饥荒。”张仪慷慨道:“两国修好,魏难便是秦难。秦国出粮百二十万斛,如何?”
“此言当真?”魏襄王精神陡然振作,竟霍然站了起来。
张仪一阵大笑:“食言自肥,张仪何以面对天下?我这便修书一札,请魏王派出特使,立即到咸阳丞相府见右丞相樗里疾,办理运粮事宜便了。”
魏襄王向张仪深深一躬:“丞相大恩,魏嗣铭记在心了。”
张仪连忙扶住魏襄王笑道:“张仪原是魏人,桑梓有难,何能旁观?”
魏襄王对殿中大臣高声道:“晓谕朝野:秦国借粮于我,解我国难,自此之后,魏秦修好,若有再言合纵者,杀无赦!”
朝臣们竟是感慨唏嘘,纷纷点头称是。丞相惠施自请为特使,立赴咸阳。司土先轹自请为监运大臣,匆匆便去征发牛车。大臣们人人觉得解了自己的危难,争相做事,一时间竟是效率奇高,仿佛起死回生一般。
粮米有了来路,魏襄王便有了胆气,当晚在王宫大湖的明月岛举行了名为“两强修好”的盛大宴会。魏国司礼大臣充分挥洒了大梁的富贵排场传统,两千多盏风灯挂满水边林木,湖光山色,雅歌声声,竟是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刚刚遭受了夙敌猛烈一击而几乎被灾难淹没的国家。张仪心中大不是滋味儿,借着入厕,在竹林回廊上独自伫立,望着灯火下的粼粼波光,竟有些恍惚起来。
“丞相好兴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