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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正率主力铁骑追杀,白起亲自率领的铁鹰剑士百骑队已经赶上,高声下令:“主力铁骑立即杀向河外,全歼三晋大军!王龁所部追杀齐军,三十里为限,立即回军河外参战!”黑暗中号声大起,秦军八万主力铁骑竟是撇下逃亡齐军,暴风骤雨般向河外原野杀来。
渑池与伊阙之间的广阔原野上,正在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大厮杀。秦军铁骑虽然勇猛,然则毕竟只有五万,要将三晋残军包围全歼,却是力所不能。一个时辰的激战拼杀,三晋人马虽然伤亡惨重,但终究还有十多万人,况且也渐渐清醒过来,见秦军兵力不多,畏惧之心竟是大减。司马尚愤然大喊:“秦军人少!杀回赵国——!”便率剩余的五六万赵国士兵全力向东面冲来。魏军新垣衍与韩军申差见赵军向东冲杀,顿时恍然猛醒,各自大喊一声,便合力向东方冲杀过来!如此一来情势竟是大变,原先是秦军铁骑追着团团乱转的三晋军兵猛烈砍杀,并无固定方向,如今十多万大军一股洪流般汹涌卷向东方,秦军所余四万多铁骑纵然依仗快马速度超前挡在正面,可要堵住这疯狂的夺路大军,却是万万不能。
嬴豹王陵急红了眼,两员大将几乎同时大吼:“两翼追上!拼死堵住!”长剑一挥,便从两翼风驰电掣般包了上去,抢占了前面的一道山口,展开了四个万骑大阵,便要整体冲锋拼死一战。司马尚率领赵军冲到阵前,便是一声大吼:“最后一关!夺路回赵!杀——!”竟是一马当先冲杀过来。后队大军也全部展开,怒吼着冲向山口,秦军四个铁骑方阵顷刻便陷入了杀不退的人山人海。
千钧一发之际,西部原野骤然响起了隆隆沉雷,无边的喊杀声与无边的火把便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正是白起蒙骜的八万主力铁骑杀到了。白起对蒙骜高声道:“你来号令大军!我来冲阵!”不由分说便将中军大旗与一班司马、斥候交给了蒙骜,一声喊杀,便亲自率领锋锐无匹的铁鹰剑士百骑队杀入红色人海!
白起做卒长时就是闻名军中的猛士,入伍一年便获得铁鹰剑士称号,一口十五斤重剑悍猛绝伦,每战必是一马当先所向披靡。无论白起做卒长、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万骑将还是前军主将,都无一例外的是全军尖刀。此刻白起看准了三晋残军要做困兽之斗,若不强力冲杀一举摧毁其斗志,便会耽延时间,天亮后假若新郑的韩魏援军赶到,便不能全歼这股残军。而全歼三晋加入合纵攻秦的二十四万大军,一开始便是白起的中心目标——唯痛击三晋,才能彻底摧毁合纵根基!为了这一点,白起明知齐军主力秘密撤退而放弃追杀,便是要集中大军主力吃光三晋一大坨。按照作战传统,白起已经违背了“围师必阙”的兵法格言,强迫敌军做困兽之斗,万一被敌死战胶着而与援军内外夹击,这便将是一场备受谴责的大战。可白起相信秦军战力,更要着意开创歼灭战法,所以竟是前所未有的全面夹击,不给逃敌一分退路。
白起百骑队杀入人海,威力竟是势如破竹!这一百名铁鹰剑士都是重剑重甲,战马也是身披铁甲头戴面具,当真是铜人铁马。这种重剑都是将近四尺长,连同剑格,比寻常的长剑还长了七八寸,马上挥舞起来直是巨浪排空无可阻挡。一时间,敌军步兵的盾牌、长矛、短剑纷纷脱手飞出,军卒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便已经血溅三尺。小山头由蒙骜执掌的中军大纛旗则挂着一串小风灯不断摆动,敌军逃向那里,大旗便指向那里,秦军也便呼啸追杀到那里。
堵在山口的秦军也是精神大振,竟铜墙铁壁般堵在山口,三晋残兵竟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眼看身边军马越来越少,浑身浴血的司马尚嘶声大吼:“东南!杀向东南——!”三晋残余兵马便蜂拥向东南方突围杀来。
秦军主力从西来,山口秦军在正东,东南方正是秦军兵力最少的薄弱环节。司马尚三将率领残兵拼死冲来,迂回赶先的秦军铁骑便显得太少,眼看三晋残兵便要落荒四散的逃往无边黑暗的山塬地带了。
正在此时,东南方又是杀声震天而起,恰恰便是王龁的五万步骑大军迎面杀到。王龁大吼下令:“两万步军,强弓守住山梁!三万铁骑三面展开,兜上去!杀——”便漫山遍野的包抄杀来。王龁与狂奔而来的司马尚碰个正着,一阵猛烈砍杀,赵军大旗及仅存的千余骑兵全数被杀。混战中司马尚单骑逃命,那匹阴山战马竟是嘶鸣如飞,堪堪便要脱离战场。王龁胯下战马恰是一匹西域汗血宝马,大吼一声便风驰电掣般追了上去。片刻之间,汗血马便飞掠赶上,就在战马超前的刹那之间,王龁长剑如闪电般劈下,只听一声惨嚎一声嘶鸣,司马尚连人带马,竟是被劈为两半!
“这厮好快!割下首级。”王龁嘶哑着声音对追上来的护卫骑士吩咐一声,便又飞马驰回战场,四处奔驰大喝:“敌军不降!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大厮杀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将明的时刻,河外山塬终于沉寂了下来。白起下令:“整点军马,立即退到函谷关外扎营。”及至大军开到函谷关外扎好营盘,广袤的山塬在秋日的朝阳下竟是混沌无边的雾红,极目望去,伏尸遍野,残烟袅袅,褴褛的战旗挂在战车上兀自猎猎飘飞,负伤的战马犹在悲切嘶鸣。站在山头的白起久久的伫立了望着这辽阔的战场,心中却是若有所失——只可惜我手中兵力有限,若再有二十万大军,任你孟尝君狡诈,齐国的主力大军岂能逃脱?
五、君臣将士咸阳宫
旬日之内,六国悄无声息,白起方才下令从函谷关外班师回蓝田大营。
战胜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秦国朝野一片欢腾。各县百姓们争相涌向渭水北岸的大军道路,竹篮中装着现蒸的麦饭团或豆饭团,陶壶中或盛着消暑解渴的凉豆汤,或盛着碧绿的藿菜羹,笑脸盈盈争先恐后的塞到士兵们手里,总是要眼看着黝黑精壮的后生们揣上两个饭团,喝上几口汤羹,方才美孜孜作罢。老孟子说的那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古朴场面,竟是在渭水古道淋漓尽致的挥洒出来。短短的四百多里路,白起大军竟然走了四日,才到蓝田大营。
华阳君兼领蓝田将军芈戎,早在大营外三十里专程迎候,并宣读秦王诏书:“白起班师之日,大军屯驻蓝田,着华阳君就地犒赏!白起率千夫长以上诸将,并斩首十级以上之有功猛士,直赴咸阳受赏得封!”白起遵命将大军交付华阳君,便率领一千余名有功将士向咸阳徐徐而来。
路过栎阳,丞相魏冄竟专程在栎阳城外郊亭迎接犒劳。十辆牛车满荡荡全是秦凤酒,大陶碗大小酒瓮竟是一字排开半里路长!白起遥遥一马飞来,魏冄便是哈哈大笑:“白起啊,大功臣!给老秦长脸了!来,先连干三碗再说话!”白起二话不说,一气大饮了三碗,而后打量着魏冄便是肃然一躬:“丞相辛劳若此,白起岂敢居功?我代三军将士,敬丞相三碗了。”
魏冄本来就在栎阳坐镇,督运大军粮草辎重,带着东部县令马不停蹄的征发车辆民伕,督促各县制作各种酱肉干饼,寝不解衣食不甘味,一个多月下来,竟是黝黑干瘦胡须虬结,竟是与出征归来的将士们一般无二。那日魏冄正在栎阳城外清点粮草,函谷关斥候快马飞来,魏冄一读捷报,竟是一跳上车,喜极大吼:“秦军大胜了——!灭敌三十余万——!”两声吼罢,竟是哈哈大笑着一头栽倒在粮草车下!绷紧的心弦终于松缓了——白起战胜之功对于魏冄实在是不同寻常,非但白起是魏冄力保的大将,更重要的是,有白起为大将,魏冄丞相位置便几乎是无可动摇!魏冄赞赏白起,白起更是崇敬魏冄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丞相,隐隐约约的,双方都引对方为知己。如今白起一句话,将自己的操劳与将士同功,魏冄竟是大为感慨:“将军一言,老夫感佩也!看着,我便干了!”一言落点,三大碗便一气汩汩饮下。
“请将军弃马登车。”痛饮一番,魏冄指着石亭外一辆粲然生光的轺车慨然笑道,“这是太后特意送来的六尺轺车,老夫当为将军驾车!”
一急之下,白起的黑脸顿时成了酱色:“太后之赐如君恩,固不敢辞。然则,丞相驾车却万不敢当。丞相素知白起……”一时竟是没有适当说辞,只憋得满面通红。
魏冄大笑一阵:“只是四字无差:白起恶虚!”大手一挥,“小事一桩,随你挥洒便了。日后凡有此等局促,老夫与你挡驾便了。来,登车!”丞相驾车亲迎白起入咸阳,自然也是宣太后与秦昭王给白起的特殊褒奖。既是王命,便是不能随意取消的,然则魏冄却是敢作敢当,历来不拘泥成法,非但爽快的答应了白起,而且自承为白起日后挡驾,虽则是细行小节,却也是寻常大臣难以做到的。
白起自是清楚,一拱手笑道:“谢过丞相。”心中顿时轻松,将战马交给护卫,便登上了那辆六尺轺车。白起不是富家名士,又是弱冠入伍,竟是从来没有独自驾过如此华贵的轺车。但凭着对比轺车笨重得多的战车的熟悉,他还是干净利落的驾着轺车上了渭水大道,车声辚辚马蹄沓沓,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快马轻车赶上来的魏冄笑道:“白起啊,这次不世大功,可不可多来两级?”白起摇摇头高声道:“这次被齐军脱手,不算全功,还是一级扎实些个。”魏冄大笑:“好!便听你的,还是一级一级来,我挡着便是了。”
轻车快马,正午时分咸阳城便遥遥在望。将近十里郊亭,便见亭外车驾煌煌,旌旗仪仗夹道而立,足足有三里路长。魏冄大笑道:“白起啊,秦王率百官相迎,你可是大有风光了。”白起停下轺车局促低声道:“丞相,这,这却如何应对?”魏冄低声说了几句,白起回身高声下令:“诸将下马,纵横百十!随我参见秦王!”说罢便一跃下车,领着全副甲胄十人一排的将士们雄壮威武的进入红毡铺地的仪仗甬道,反倒是比驾着轺车自在了许多。魏冄轺车缓缓殿后,竟是分外孤立显赫。
年轻的秦昭王早已率领全体大臣隆重等候了半个多时辰,见白起一班将士赳赳而来,便兴奋的走出石亭迎了过来。白起一班将士便是整齐拱手轰然一声:“参见秦王!”秦昭王一阵大笑便扶住了白起,同时向后排将士一挥手:“诸位将士,劳苦功高!”将士们轰然齐声:“秦王万岁!”秦昭王便向身后长史一挥手:“赐诸位将士陈年王酒,人各三爵!”白起便是一声令下:“间隔三尺,散开受赏!”
只听唰唰唰几声,这个纵百横十的小阵形便整齐划一的均匀散开,竟是不多不少恰恰分布在甬道中心。仅此一个简单动作,便引来亭下朝臣一片赞叹。班师赐酒本是古老的传统,繁简程度则是各国不同。秦国朝野素无虚礼,秦昭王一发令,朝中百余名大臣便从亭下鱼贯进入仪仗甬道,两百多名捧着铜盘大爵的侍女也随着大臣队伍飘然飞出,分两排川流不息的轮换上酒。秦昭王双手接过侍女捧来的酒爵,对着白起便是深深一躬:“大秦长城便是将军,本王代太后、代朝野臣民谢过将军,将军请干此爵!”白起一身软甲,连忙便是一个深躬:“白起谢过太后,谢过我王。”接过大爵便一饮而尽,如此三爵,竟是片刻未歇。
秦王对白起赐酒完毕,大臣们便立即开始对散开的将士赐酒。秦军军法极严,军营严格禁酒,等闲将士只有在战胜之后痛饮一回,经常是半年几个月不沾酒,如今大功归来,国王大臣亲赐王酒,谁个不是心旌摇动?一班酒量小的士兵与卒长、什长、百夫长们三爵下肚,便是面红耳热,有几个眼看便摇摇晃晃要栽倒了。
旁边魏冄心明眼亮,立即高声下令:“一班侍女,即刻将眩晕将士扶上缁车!”侍女们愣怔犹疑,目光竟是一齐瞄向秦昭王。魏冄勃然大怒,竟是拔剑大喝:“他们都是杀敌猛士浴血沙场,尔等有何不堪!”秦昭王目光一闪厉声道:“丞相敬重将士,尔等立即奉命!”侍女们大骇,齐齐一声:“谨遵丞相令!”便立即两人一组,将发晕的将士们扶上了亭外一排垂帘的缁车。魏冄哈哈大笑:“这便是了,不敬耕战之士,岂有秦国天下?”笑罢径自举起一爵对整齐肃立的将士们一挥手,“今日谁个醉倒,都是老夫兜着。来,老夫敬后生们一爵!干!”竟是汩汩饮干。秦军将士本来就从鲜香的酱肉、新鲜的军粮以及源源不断的兵器衣甲等等细节中,心感了这个丞相对大军的垂爱,军中便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丞相催粮”故事,今日亲见魏冄,觉得这个丞相竟大有军旅粗豪之风,便是本能的敬慕喜欢。如今见丞相敬酒,竟是唰的挺身,高喊一声:“丞相万岁!”便一齐饮尽。
秦昭王抚掌笑道:“好!郊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