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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轸子精神大振,“中军司马,授先生副将之职,编成民军!”
“不必。”田单一摆手,“同在危难,同为商旅,正好说话,官身反倒不便了。”轸子略一思忖,“既然如此,便听先生。老夫这便准备城内,先生出城便了。”片刻之后,田单飞马出城,回到沽水河谷,立即派出十多名原在商社做执事的精干幕僚飞骑到各个难民营地邀集族长聚会。午后时分,各个帐篷营地的族长族老们或骑马或徒步便络绎不绝而来,竟有近二百人之多。田单先吩咐家老给每个族长一陶碗清酒,族长族老们便纷纷大坐在草地上品尝这此刻已经成为稀罕之物的凉甜美酒,唏嘘感慨之中,便有几名执事逐一询问记录了各家族部族的逃难人数。及至报来一归总,田单便是一惊——即墨城外竟聚集了三十二万难民!思忖一阵,田单便登上了一道土墚向众人一拱手开了口:“诸位族长同人,我乃临淄田单。我等避战东逃,后有燕军追杀,前有大海拦路,财货粮食大多失落路途,已经陷入危困之境。若不自救,则玉石俱焚也。当此之时,田单斗胆直言,为我等三十万之众试谋生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先生只管说,俺听着了!”
“先生做齐国商社总事,大有韬略,俺们晓得!”
“田单铁笼,即墨田氏得全,我等愿听先生谋划!”
“谢过诸位嘉许了!”田单又是一圈拱手,“方才田单入城,与即墨令共商,拟将老弱病妇幼进城养息,全部精壮男子编成民军驻守城外,助轸子老将军与燕军决一死战!目下齐国已破,国王弃国逃亡被杀,齐西四十余城已经陷落!然则,齐国并没有灭亡!莒城令貂勃,业已与南下逃亡庶民结成民军,坚守齐南!邦国兴亡,匹夫尚且不惜血战,我等尽皆昔日国人,曾经独享骑士荣耀,难道没有背海一战护国谋生之心么?”
“说得好!”一个老族长霍然站起,“为国为家都得拼!打了!”
“对!俺老齐人谁没个血性?就是没人出头谋划罢了!”
“逃也死,战也死!莫如痛快打了!”
“学个莒城,打!”
“没说的,打——”众人竟一口声大喊起来。
“好!”田单一摆手,“请各族长将成军人数、兵器数目并各种有用物事,报给我这执事,我拿给即墨令。成军务必要精壮男子,病弱者一律不算!”
一片叫好声中,族长们便与随带前来的族老族书纷纷核计数目,大约半个时辰,各种数字便报了上来,执事一归总便拿给田单,却见羊皮大纸上赫然列着一排数字:
成军精壮六万八千三百余
兵器合计剑器五万口 弓弩三万张 箭十万余支 长矛五千余帐篷合计三万六千余顶
车辆合计八百三十余辆
甲胄合计三万余套
田单看得一眼,心中顿时塌实,便举着羊皮纸高声道:“诸位请先回去整顿族人,向即墨靠拢,我这便去见老将军。”说罢便又匆忙入城。轸子正在督促吏员清点城中庶民空屋与一切可以住人的地方,听田单将城外情势一说再将羊皮纸一看,双掌便是一拍:“好!这兵器居然还多了!成军几乎无须装备,只少些甲胄!”田单道:“兵器原本人人都有,老弱妇幼的也都登上了。甲胄不是大事,杀敌夺来便是。”轸子大是赞叹:“先生之言,壮人胆气也!”立即回身下令,“中军司马,一个时辰后开城迎接老弱妇幼。老夫自带五千步卒出城,助先生整肃民军。”田单连忙摇手道:“老将军还是城内坐镇好,只须派一员副将便了。”轸子便道:“也好,老夫将城内安置妥当便来。”日落时分,即墨西门两门大开,老弱妇幼二十余万人从原野河谷匆匆涌来,虽则脚步匆匆,却是井然有序毫一片沉默。要留在城外的精壮男子们举着大片火把夹道相送与亲人挥别,竟是分外悲壮。直到三更,二十余万人马才陆续进城。田单便与出城副将立即着手整编民军,一直忙碌到天亮,左中右三军方才编好:左军一万五千驻守即墨西南,右军一万五千驻守即墨西北,中军三万正面扎营防守通海大道。太阳刚刚升起,轸子正要出城查看抚慰民军,方到西门箭楼下马道,便听城头了望斥候一声高喊:“燕军来了!三路!”接着便是低沉凄厉的螺号。轸子扯过马缰便冲上了城头,举目遥望,但见中央通海大道与西南西北三路烟尘遮天蔽日而来,直是天边陡然树起了一道灰黑色影壁!作为车战将领,轸子虽然二十多年没有打仗,此刻却是雄心陡起,举剑大喝:“步军守城!铁骑两万全数出城,与民军联手迎敌!”中军司马急传将令,便闻调兵号角大起,片刻间西门隆隆打开,白发老将轸子便率领两万骑兵冲了出来。田单正是民军中路大将,也已经在整顿步兵方阵,见轸子铁骑到来,连忙大步迎上高声道:“老将军,我步军方阵居中,铁骑两翼冲杀如何?”轸子哈哈大笑:“倏忽之间,先生竟成大将也。好!便是这般!”手中那支车战长矛一举,“铁骑两翼展开——”两万铁骑与田单民军堪堪列好了阵势,燕军已经雷霆般压了过来,当先便见一面“骑”字大旗猎猎飞舞,却正是辽东铁骑主将骑劫大军到了。大约一箭之地,遍野辽东铁骑收队成阵,骑劫马鞭一指便是一阵大笑:“轸子老匹夫,你这车战老卒也想与我辽东铁骑较量么?早早献城受缚,昌国君不定会免你一死也。”轸子须发戟张长矛直指:“骑劫!老夫齐国大臣,便是战死,也不会做降燕贼子!”骑劫大笑:“好!有骨气!一路杀来,齐人都是烂泥软蛋,本将军真正憋气也。今日放马一搏,放开整了!”笑罢长剑高举,“辽东骑士!杀——”战鼓隆隆动地,两军铁骑便如两团红云,骤然便裹缠在了一起。燕军原是三路而来,骑劫铁骑发动时,西南路大军也堪堪赶到,迎住西南民军便厮杀起来。恰在此时,秦开大军也从中央杀到,便与田单中路民军轰然相撞,整个即墨原野便响彻了震天动地的杀声。
二、尘封的兵器库隆隆打开
午后时分,战场终于沉寂了。
六万民军原本便没有任何结阵而战的训练,虽说人人都有些许技击之术并有长短不一的各色剑器,但在历经长期严酷训练的辽东大军面前,却是毫无章法,更有一个致命缺陷,手中没有盾牌。对于结阵大战的步卒,盾牌非但是个人搏杀的必备防护,更是结阵对抗铁骑的坚实屏障。步卒无盾,便只能有攻无守。饶是这些商旅子弟们拼命搏杀,也没有过得一个时辰便几乎全军覆没!田单部族的近八百名家兵尚算得训练有素,也战死了大半,唯余三百骑士结阵不散,死死保着三处剑伤的田单且战且退杀回了即墨西门。顾不上包扎伤口,田单便跌跌撞撞的冲上箭楼了望战场。此刻他只有一个心愿,便是亲眼看着老将军全身回城。可放眼望去,遍野都是燕军的蓝边红色战旗,即墨铁骑竟是踪迹皆无!正在田单愣怔之时,便见大队燕军铁骑飓风般卷到城下骤然勒马,激扬的尘柱竟直冲城上女墙,呛得田单与士卒不禁一阵猛烈的咳嗽。
“城上军民听了!”威猛剽悍的骑劫在马上高喊着,“即墨铁骑全军覆没!轸子老匹夫也被我杀了!且看这是何物?”一个骑士用长矛挑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燕军骑士一片高喊:“轸子首级在此!齐人开城降燕——”骑劫哈哈大笑,带血的长剑直指城头:“齐人狗熊一窝,若不拱手降燕,便将尔等头颅一齐挂上高杆!”燕军立即一片呐喊:“抗我大燕者,立杀不赦!”素来沉静的田单此刻也是怒火中烧,戟指城下嘶声大吼:“燕人休得猖狂!即墨要为老将军复仇!要即墨降燕,休想!”城头原本已经涌满惊恐无措的守军,此刻却是万众一心,齐声呐喊:“为老将军复仇!”“即墨不降!死战到底!”“竖子猖獗也!”城下骑劫便是一声怒喝,“步军列阵!壕桥云梯攻城!”正在此时,燕军阵前一马飞来,遥遥高喊:“昌国君将令,毋得攻城,后退十里扎营!违令者斩——”骑劫脸色顿时铁青,狠狠骂了一声:“鸟令!”又向城头吼叫一声,“尔等狗头,多长两日!”再转身又是一声大吼,“愣着钉桩?退后十里扎营!”暮色斜阳之中,燕军缓缓后退了。晚霞将即墨城楼染得血红,与城外郊野无边无际的红衣尸体溶成了一片血的海洋,天边飞来大群大群的乌鸦秃鹫,嘎嘎啾啾的起落飞旋,浓浓的血腥味儿弥漫了即墨原野。
“田氏骑士何在?”田单嘶哑着声音大喊了一声。
城楼上“嗨!”的一吼,挤在田单两边的骑士便肃然成列。
“随我出城,找回老将军遗体!”
茫茫暮色之中,一队铁骑飞马出城,消散在骑兵厮杀过的广阔战场。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依然在旷野摇曳闪烁,直到三更,火把马队才渐渐聚拢飞进了即墨。
待马队将轸子老将军的无头遗体抬到即墨令府邸时,眼前的景象却使田单愕然了。万千火把层层围在了府邸车马场前,正门廊下却是一片白发苍苍的老人,层层叠叠的人山人海,却竟然毫无声息的肃立着。见田单马队到来,人们无声地闪开了一条甬道,眼看着那具浑身浴血的无头尸体停在了廊下一张窄小的军榻上,人们木然地瞪着双眼,只有粗重的喘息飘荡着,如同冬夜的寒风掠过茫茫林海。“父老兄弟姐妹们,”田单一身血污疲惫的一拱手,“老将军尸体回来了。”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老人深深一躬:“合城军民,拥立先生主事。”
“田单主事!田单主事!”人山人海猛然爆发出出震天撼地的吼声。
又一个老人颤巍巍跺着竹杖:“先生以铁笼保全部族,定能出奇策守住即墨。”“先生韬略,正当报国,万勿推辞!”族老们竟是异口同声。
几位将军与士卒们也是一片呼喊:“先生谋勇兼备,我等愿听将令!”
望着殷殷人海,田单骤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心下不禁便是猛然一沉,四面拱手高声道:“父老兄弟姐妹们,燕军暴虐,我等须得死守即墨方有生路!然则,田单虽有些许商旅应变之才,却从来没有战阵阅历。恳请那位将军主事,田单定然鼎力襄助!”“田单主事!死守即墨!”巨大的声浪立即淹没了田单的声音。声浪方息,一位将军慷慨激昂道:“先生虽非战将,然却韬略过人!铁笼得全部族,分流得全难民与即墨。大兵压境,先生身先士卒。大战方过,先生夤夜带伤于燕军营外寻回老将军尸身。此等奇谋勇略与大义节操,俺等即墨老民人人传诵。先生主事,俺等军民方有战心!否则,俺等便弃城出逃各奔东西!父老兄弟们说,是也不是?”咬字极重的胶东口音竟是声震屋宇。
“是——”“田单不主事,俺等便跑!”顿时一阵雷鸣般声浪滚过。
略一思忖,田单慨然拱手:“方今之时,我大齐国脉唯存胶东。国人如此推重于我,田单当为则为!纵有千难万险,田单九死无悔!”“田单万岁!”“即墨万岁!”“新令万岁!”人群顿时狂热地欢呼起来。“诸位父老兄弟姐妹们,”待声浪平息,田单高声道,“大军围城,即墨时时都有城破之危!要坚守即墨,便自目下开始!军民人等立即回归营地整顿兵器,青壮男丁即刻到这位将军处登录整编,老民族长、闾长与难民族长、族老及千长以上将军,请留下商讨大事。”轰然一声,人山人海便像淙淙小溪般向街巷分流而去。田单一边下令即墨令府邸的几名书吏确切登录各族人口数目,一边与族长族老将军们一一商讨要立即办理的几件大事。
第一件,城内老民连同难民的所有房屋、财货、粮食并诸般衣食起居器用,一律归公统一调配;自今日始,即墨全城都是军营,百物无一私!田单沉重地说:“即墨无后援,已是兵家绝地,若不一体大公,只恐怕当不得数月便会不战自溃。田单苦心,上天可鉴!”说罢转身,立即下令家老报出田氏目下财货。田单部族的六百车物资本来便没有损失,家老一宗宗报来,粮食、衣物、甲胄、盐铁、药材、干肉等等等等,非但数量大,且都是应急实用之物,若一族逃难,足以支撑田氏族人远走他乡。众人本来对着亘古未闻的“举城大公”尚有踌躇,如今见田单兜底交出举族财货,便诸般疑虑顿消,竟是一口声赞同。
“我还得补上一条,”田单一脸肃然,“理乱用重典。所有财货器用分之于民,凭诸位公推十名族老秉公立法,依法度配物。用之于军,则由后军司马奉我将令配给。无论军民,俱可举发不公,但有徇私舞弊者,一律剐刑处死!”“彩也!”众人本是四海聚来,对此严刑峻法却是异口同声地大肆喝彩。这个最大的难关一过,余下的军民混编、推举将领、加固城堡、清点府库、建立兵器作坊等等诸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