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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便是这种惨烈的死法。可怪异的是,铁鹰锐士们竟一齐抛开了手中重剑,徒手抓起一个个老军便向房顶抛去,只见一个个身影嗖嗖直上夜空,恰似一个个老军轻身飞去一般。尚未被扔出的老军们有的爬,有的站,有的跳,或抱住黑铁塔的腿腰猛力拉扯,或在黑铁塔的背部头部猛烈锤打,可黑铁塔依然是黑铁塔,座座纹丝不动,没有一座移动位置,没有一座停止手臂的挥舞飞掷。不消片刻,随着屋顶连珠大鼓般的高声报数,天井中的两百老军竟是踪迹皆无。
嬴壮毛发倒竖血脉贲张,炸雷般怒吼一声倏地飞身上了屋顶:“魏冄楚贼!敢与嬴壮决斗么?!”令嬴壮惊异的是,屋顶上竟然只有寥寥几个身影。
朦胧月色下,魏冄哈哈大笑:“嬴壮,仗恃你那蚩尤天月剑欺侮老夫么?”
“宵小楚贼!”嬴壮大喝一声,右手只一甩,弯弓似的蚩尤天月剑便闪出一道青色光芒,嘭地钉在了屋脊石鹰上。嬴壮冷笑道:“收拾你这楚贼,用得着玷污天月剑?”
“好!嬴壮算得一条硬汉!”魏冄高声赞叹间,手腕一抖,铁剑也“噗!”地插进了大瓦之中:“今日魏冄也武他一回!”便踩着硕大厚实的瓦片大步走了过来。
正在此时,却闻寝宫一声高喊:“大哥且慢!芈戎来也——”天井中便嗖地窜上了一条黑影,恰恰落在了嬴壮面前悠然一笑:“左庶长,不想杀芈戎么?”
嬴壮听得芈戎二字,齿缝间竟是咝咝冷气:“芈戎,可是你杀死了我嬴离哥哥?”
“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死奸妖,芈戎大功也。”
“楚贼!你敢咒骂他!”嬴壮一声大喝,从战靴中嗖地拔出一口青光闪烁的匕首,仰天大叫一声:“离大哥,看我手刃楚贼,为你复仇!”一个前扑,匕首便直刺芈戎胸前。
芈戎却是一口半月吴钩,当胸一个斜划同时向后一跃,人已闪开在两步之外。芈戎职司军政,虽不擅战阵,个人剑术决斗却是一流的吴钩高手。吴钩本是江南三强楚吴越的特殊剑器,恰恰便合了江南人的灵动之象,与关西秦人的剑器路数大是不同。前者轻灵飞动,后者大开大阖。嬴壮本是老秦大将世家,加之力大猛勇,手中虽是一把尺余匕首,却也是威猛绝伦地硬实拼杀。芈戎却是身材瘦长,纵跃腾挪极是灵便,半月吴钩划劈刺挑点,竟是电光石火般挡住了嬴壮的杀手攻势。
魏冄已经退到了对面屋顶,看看芈戎未必能战胜嬴壮,便将手中令旗一劈,顿时从寝宫庭院飞上了五名铁鹰锐士,踩得屋顶竟是一阵咯吱乱响!魏冄却是朝政谋划:决斗能杀则杀,决斗不能杀便阵杀,绝不能以迂腐的决斗规矩走了这个大奸元凶。便在此时,芈戎与嬴壮斗得却是难分高下:芈戎轻灵,却无法近身致命击刺;嬴壮猛勇力大,却总在致命一击时失之毫厘。魏冄猛然大喊一声:“太后请回宫,与你无干!”
嬴壮正被不断纵跃的芈戎引到屋檐,闻声回头,芈戎恰好一脚踹到胸前,嬴壮一个踉跄轰然后倒,竟直挺挺跌落在天井石案上,只听一声沉闷的嚎叫,便没有了声息。
魏冄高声下令:“收拾尸体!撤出寝宫!”
片刻之后,魏冄接到三路捷报:寝宫另外两支老军被两百名埋伏的铁鹰锐士如法炮制,全数活擒;进攻甘茂丞相府与芈戎府邸的嬴显部卒佯攻一时,便与白山的一千铁骑会合,包围了嬴壮府邸,将府中人口全部拘押;甘茂亲自率领一千甲士进入王宫守护,各个要害重地均被看守戒严。
甘茂与魏冄在王宫广场会合,第一句话便是:“嬴壮如何?不能留口!”
魏冄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来!请丞相验明正身!”
两个士卒抬过一具尸体,甘茂举着火把一端详,竟是长吁一声软倒在地上。
五、慨其叹矣 遇人之艰难
苍莽的河西高原上,正有一支马队飞驰向北,又一次越过了九原,沿着阴山草原向东面的燕国兼程疾进。马队前列一面黑旗大书“秦王特使白”五个大字,旗下一辆虚空的青铜轺车,车旁一员黑色斗篷的年轻大将,却正是白起。
一月之前,白起率领五万大军兼程北上离石要塞,准备抵抗赵国的突然袭击。白起对各国战事与领兵将领历来留心,听说赵国是廉颇统兵,便直感赵国可能未必全力攻秦,而是要试探一番,绝不会贸然行事。白起这种直感的根由在于两个事实:其一是赵国的赵雍刚刚即位三年,正在筹划一场雄心勃勃的变法,此时一般不会冒险寻衅;其二便是两个月前三晋联军在宜阳新败,赵国对秦军战力依旧心怀忌惮。以此推测,很可能是赵国因无法断定秦国内政局势,而对嬴壮虚应故事,派出廉颇为将便有着另一种意味。
廉颇者,赵国马邑人也 ,少年从戎,胆气豪壮,每战必鼓勇冲锋,竟凭着血战之攻从卒长一步步地做到了将军。赵肃侯二十年时,廉颇已经是前军主将,成为赵国专门对付匈奴、东胡、林胡的北军的威名赫赫的大将。此人久在阴山草原与匈奴骑兵周旋,打仗勇猛顽强。一次带领两千骑兵护送赵国马群南下,不想却被草原深处倏忽杀来抢掠马群的一万余骑兵包围!部将皆有惧色,纷纷建言弃马南逃。廉颇厉声高呼:“军马为国本!弃马逃命,何异叛国?谁敢言走,立斩军前!”将士闻声肃然,同声齐吼:“愿随将军死战报国!”廉颇立即下令将马群赶到最近的山头后面,而后派出飞骑南下搬取救兵,接着以这座恰恰是月牙形的山包做依托,将两千精骑分做四队——一队正面在山口迎敌,两队从左右两翼出击,一队在山坡高处相机策应薄弱处。当匈奴骑兵乌云沉雷般隆隆卷来的时候,廉颇振臂高呼:“猛士报国!杀——”散发袒臂身先士卒,亲自率领五百骑士从正面杀出。
匈奴战法简单,刚刚冲进山坳,却见三面红色骑兵如漫天红云般掩杀而来,竟是惊慌后撤。廉颇立即回军。片刻之后,匈奴大将见赵军沉寂,便派出两千骑兵试探进攻,却被廉颇的三面包抄加压顶一击斩杀大半!匈奴大将虽然惊骇,却也看清了赵军虚实,休整片刻,便立即派出五千骑做第二波猛攻。廉颇如法炮制,又斩杀匈奴骑士千余人!此时天色已晚,双方遥遥对峙扎营。廉颇亲自站在山头,一直瞭望到夜半,听得随风飘来的匈奴大营的狂呼痛饮声,廉颇断然下令三百骑士圈赶马群悄悄远撤,其余骑士夜袭匈奴。廉颇一马当先,千余骑士分做三面杀出,猛烈攻入敌营!匈奴不明真相,大是惊慌,竟丢下两千多具尸体逃遁而去。
经此一战,廉颇的勇气闻名天下诸侯,竟被呼为“冠军勇将”。
如此一个勇将,做了前军大将后却是惊人的持重谨慎,从不贸然作战。赵肃侯死后,赵雍即位,擢升廉颇为前将军。这前将军却不是前军主将,而是整个赵国的前敌大将。赵国当时还没有大将军,经常是赵雍亲自统兵,廉颇这个前将军几乎便是号令战阵的主将,成了事实上的掌军将军。令天下刮目相看的是,这廉颇愈是高位,用兵便愈是持重,每战必欲坚守待敌松懈而后猛攻,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竟似天生的大器晚成。如此一来,廉颇便又有了一个称号——善守老廉颇。如此一个行伍出身的赵国名将,此时已经是五十余岁,在军旅年轻将领中已经被称为老将军了,他能贸然偷袭秦国?
白起想得透彻,便也做得扎实。大军一路北上,竟是大张旗鼓,尽显军威,同时派出大批斥候化装成平民到赵国晋阳散布秦国大军北上的消息。在离石要塞扎营后,秦军更是在大河两岸大张旌旗,号称“铁骑十万抗赵军”,日每大肆操演,喊杀震天,明知有赵国斥候来探营也毫不介意。同时,白起将三万铁骑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秘密开到离石要塞东北的大峡谷中埋伏起来。这里是赵军从晋阳攻秦的必经之路,若赵军当真袭击,白起便要在这里痛下杀手。
终于,旬日之后,探马来报:赵国大军从晋阳回撤,进驻赵国腹地邯郸东北的漳水河谷。一场秦国很不愿意开打的大战,便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便在白起准备回军蓝田时,咸阳的快马特使来到,带来了全副出使仪仗与国书,也带来了甘茂魏冄合署的密件,要白起做“迎后特使”,到燕国迎接芈王妃回咸阳。那封短短的密件,白起几乎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咸阳大事底定,谋逆全数伏法,新君已入王城,正在发丧国葬秦王。将军熟悉燕国,可以特使之身北上,迎接芈太后作速回秦!”白起自然立即掂量到了“太后”两字的分量。新君母子患难与共,新君又正在少年之期尚未加冠,国中权臣林立,用春秋老话说,这正是“主少国疑”的微妙时期。当此之时,一个素有根基且久经沧桑的太后可是非同一般。也就是说,正因为事关重大,与迎接新君一般要紧,咸阳诸方才让白起这个目下不可或缺的大将做了特使。
半个月后,白起的特使马队终于到了燕山脚下,蓟城的箭楼已经遥遥在望了。
邦交礼仪:特使只能带十名护卫进入国都,一千铁骑不能入城。白起便下令铁骑在城外三十里扎营,自己带领两个文吏与十名铁鹰锐士并全副仪仗,换乘青铜轺车,辚辚进了蓟城。
进得蓟城,白起径直来到亚卿府拜见乐毅。燕国在子之之乱后,戒惧大权旁落,燕昭王索性不再设置丞相,而以上卿、亚卿分署政务。而此时连上卿也没有,只有乐毅这个亚卿是最高军政大臣,中大夫剧辛辅助。所以这亚卿府实际上便是燕国政务中枢,凡有特使,必先在这亚卿府勘验国书印鉴并沟通出使使命,而后由亚卿府根据特使职爵高低与使命重要程度,安置驿馆的待客等级,再禀报国君确定是否会见特使。这一切,在中原战国,都是由丞相府的一个专门官署完成的,秦国赵国叫行人署,魏国叫典客署,齐国叫诸侯主客,楚国则叫谒者。燕国初复,亚卿府属吏很少,与各国来往也很少,没有专司外事的官署,一切都得晋见乐毅才能完成。
亚卿府是一座简朴的三进庭院,门前车马场也只有两三排拴马桩,而没有专门停车的空场。白起高车骏马而来,在连牛车都很少的蓟城竟是赫赫如鹤立鸡群一般。白起素来厌恶浮华,更不擅排场,见此情状竟是一箭之外早早下马,徒步走到了亚卿府门,对着门吏肃然拱手:“秦国新君特使白起,请见亚卿。”
门吏已经早早看见了这一队煊赫车马与特使大旗,心想强秦特使必倨傲无礼,便整整衣衫对门廊四名甲士高声咳嗽示意,要精神抖擞地给秦国特使一个软钉子碰。正在此时,却见白起徒步走来,门吏正在暗自惊讶,不防这位高冠斗篷的特使竟是拱手礼让,门吏顿时觉得大是风光,连忙便是深深一躬:“特使稍待,小吏即刻禀报亚卿。”一溜碎步便消失在影壁后面了。
片刻之间,便听得门内一阵笑声,竟是乐毅亲自迎了出来,在廊下便是遥遥拱手:“白起将军,别来无恙乎?”身后却是一个大袖飘飘的红衣中年人。
“末将白起,参见亚卿。”白起没有想到乐毅亲自出迎,便肃然躬身一个大礼。
乐毅已经大笑着走了过来拉住了白起的手:“将军做特使,当真难为兄也。”说着便一指身后的红衣人笑道:“这位是稷下名士、中大夫剧辛,认识一番了!”
红衣人一直在专注地端详白起,目光炯炯发亮,竟是浑然无觉。白起久在军旅不擅应酬,竟被他看得有些发窘,连忙拱手一礼:“末将白起,见过中大夫。”
剧辛恍然醒悟,哈哈大笑:“将军异相也!剧辛失礼了,幸勿见怪。”
乐毅笑道:“剧辛曾师从相学名家唐举,对将军定有评点了。走!府中说话。”
随着乐毅过了影壁,白起略一打量,便见这个燕国权臣的三进府邸竟是一眼望穿:中间一片竹林庭院,正北一座六开间的国事堂,东边一排青砖瓦房是属吏官署,西边一排便是护卫仆役的住房;国事堂后空空荡荡,显然便是一片后园了。院中除了那片翠绿的竹林,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乐毅见白起似有惊讶之色,便悠然笑道:“乐毅也爱广厦高车,惜乎蓟城毁于战火,将相皆是牛车篷荜,将军见笑了。”白起肃然拱手道:“时穷志节显,亚卿居高位而节用,白起景仰之至,岂敢心存轻薄?”白起原是不擅笑谈周旋,一番庄重竟使豁达豪爽的乐毅哈哈大笑起来:“些须细节,竟得将军如此奖掖,乐毅诚惶诚恐也!”说是诚惶诚恐,脸上却写满了何足道哉,剧辛不禁便笑了起来:“白起将军端严厚重,却不适亚卿这般卓尔不群呢。”乐毅连道笑谈,便拉着白起进了国事堂旁边的一间大厅。
“上酒!”尚未落座,乐毅便是一声吩咐。
白起却是一拱手:“国事重地,不当饮酒,何敢叨扰亚卿?”
乐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