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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6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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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恰好先行入府;那日安国君于棠棣园先见华月夫人,后在书房密室会见驷车庶长;若驷车庶长是下达密诏而来,华月夫人也必是先知密诏而来;据此推断,便不能排除华月夫人在饮酒叙谈之时,已经先行将密诏告知了安国君。若此点属实,洗清华阳夫人便不是难事。”
“依你之说,也可推断我得密诏后回头便告知了两夫人!”
“不能。”主书镇静如常地看着拉下脸的嬴柱,“若得如此,安国君便必然要与两夫人共谋此事。一旦共谋,安国君至少绝不会赞同以芈亓为特使。更根本处,安国君在会见驷车庶长之后与两夫人只有一夜之聚,天方黎明便被驷车庶长召去,此日暮色便当即出咸阳北上河西。依照常理,如此重大谋划不能一夜急就。若安国君果真参与了谋划,在得领军接应公子的王命之后,也必会立即取消这一私行谋划。安国君北上而私行谋划照常进行,便知安国君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二三连环,无一便无二三,今无二三,也便无一。由此可知安国君并未将密诏告知两夫人。”
“如此说来,我可摆脱廷尉府追究?”
“周旋得当,自可摆脱。”
“呜呼哀哉!”嬴柱拍案长吁一声,“酒饭上来,咥饱再说!”
主仆三人的这顿酒饭吃了大约半个时辰。因忌酒而不善饮酒的嬴柱竟破例饮了两爵,红着脸边咥边说便议定了大体路子。散席之后嬴柱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被两名侍女扶进浴房泡进热腾腾的大盆推拿按捏了又大约半个时辰,方才被抬上卧榻,头一靠枕便鼾声大做。谁料夜半之时却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竟是再也不能入睡,幽幽暗夜中两个夫人的影子总是在左右诡秘地晃悠。嬴柱索性裹着大被坐起,也不点灯,只盯着红毡地上一片冰冷的月光发着愣怔,心头只突突跳动着一个个狂乱飞舞的大字——飞来劫难,你能躲过么?
据实而论,嬴柱实在难以预料这件突发罪案的牵连深浅。华月夫人事先知道了密诏且先于驷车庶长透漏给他是事实,他拿到密诏后炫耀地摆在了两夫人面前也是事实。那个胡天胡地的秋夜里,两个狂放的女人将他侍奉得如醉如痴昂奋不能自已,除了忘情的大呼小叫与语无伦次的粗话脏话以及后来总在眼前晃动的两具雪白肉体,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自己应过甚事说过甚话了。回想起来,那天夜里两姐妹高兴得忘乎所以,常常情不自禁地趴在他身上咯咯直笑,吞吐把玩着他总在说一件他自己也很乐意听的事情,他连连点头说好,两姐妹便咯咯长笑争相向他献媚。目下想来,除了那件当日刚刚从不同途径得到消息且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大事,还能有甚事喋喋不休?可是,自己连连点头的究竟是一件甚事?若果真两姐妹说要派私家特使入赵襄助异人回秦,如何自己连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留下?若不是此事,还能有甚事要自己点头呢?他朦胧记得,两女人一个骑在他脸上一个趴在他身上一齐呻吟着娇笑着拍打着要他说话,他被丰滑肉体堵住的大嘴巴只能闷声嗷嗷呜呜,两个女人一时竟笑瘫在了他身上。那时侯能是甚事?若果然便是此事,为何非得他点头答应呢?纵是儿子在他毫不知情时突兀归来,身为父亲他能不高兴?那么,便是……对了对了!嬴柱心头猛然一颤一闪——芈亓入赵,要凭太子府令牌才能在丞相府官市署取得通关书令!
如此说来,自己岂能逃脱罪责?
然则,晚来主书一席拆解也是振振有辞。若自己以“当日发病昏迷不醒人事”对应廷尉质询,留给廷尉的很可能便是如主书一般的推理,自己便很可能逃过一劫。可是,若两夫人要减轻自己罪责一口咬定此事得安国君首肯,自己却如何辩解?细想起来,对这两个女人他实在把不准,肉身亲昵放浪得刻骨铭心须臾不能离开,心头却总好象云雾遮掩不晓得深浅。她们时常背着他抱做一团神秘兮兮的唧咕,见他来了便咯咯笑着分开缠上来侍奉得他没有一句发问的机会。依常人之心忖度,两夫人皆无儿子,靠得便是他这个太子,无论如何不当有陷他于不利境地的密谋。然则,翻过去再想,关心则乱,两夫人眼看后继有望,难保不会做出事与愿违的蠢事;目下入狱,更难保不为了自保连带出他这个王储以图减轻罪责。
果然如此,他当如何?
最佳之策,当然是周旋得两夫人无罪,同时保住自己。若在山东六国,对于一个太子这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可这是秦国,如此想法简直荒诞得异想天开!违法便要论罪,这在秦国是无可变更的法度,除非老父王特赦,如此泄密重罪想一体逃脱无异于痴人说梦!事已至此,必须有人为泄密事件及其带来的严重后果承担罪责。为今之计,能保住自己已经是万幸了,何能再希图救出两位夫人?华阳华月啊,非嬴柱不救,实不能救也……
清晨卯时,酣睡中的嬴柱被侍女唤醒,说家老令她进来禀报纲成君蔡泽在正厅等候。嬴柱猛然坐起穿好衣裳匆匆洗嗽完毕大步赶到了正厅,迎面便是一长躬:“纲成君想杀我也!”蔡泽哈哈大笑着连忙也是一躬:“三月未见,不想安国君竟成谦谦君子也!”嬴柱顾不得寒暄应酬,一把拉住蔡泽便走,到了书房掩上门便又是一个长躬:“纲成君救我!”蔡泽扶住嬴柱惊讶道:“安国君何事惊慌?”嬴柱便是连连顿足:“两夫人被拘拿,嬴柱岂能不受牵连?老父王火急召我却不见我,大势危矣!”蔡泽恍然大悟,目光连闪间长长地“啊——”了一声,悠然一笑道:“安国君啊,有道是人到事中迷,果不期然也!”“你说甚?”嬴柱一脸懵懂惊愕,“你你你说我迷?你说我迷!我如何迷果真迷么!”蔡泽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也也也!安国君,老夫未及早膳便赶来点卯,肚腹空空,不教人咥笑得饱么?”
“好说好说。”嬴柱拉开门便是一声大喊,“酒饭!快!”
片刻间酒饭上来,蔡泽入座便埋头吃喝。嬴柱却是不吃不说话一边看着蔡泽一边从自己座案不断往蔡泽身边一蹭一蹭凑来,迫切之像竟如同狗看着主人乞求骨头一般。蔡泽从容吃得一阵终是不忍,搁下象牙箸笑道:“安国君如此待客,老夫如何咥得?来!坐了说话。”嬴柱却迷瞪着双眼浑然不觉:“不不不!纲成君只管咥我也咥,咥罢再说不迟!”蔡泽的公鸭嗓呱呱笑道:“罢了罢了,来,坐回去听老夫说!”见嬴柱只痴痴盯着自己,蔡泽蓦然大觉局促,霍地起身离座一躬:“君将为万乘之尊,安得如此惶惶乱像?请君入座,老夫自有话说。”嬴柱一个激灵方才恍然一笑,不及站起便双手撑地猛然挪动大屁股退了回去:“你只说!”
蔡泽这才落座一笑:“安国君,此事看似危局,实则十之八九无事也。”
“如何如何?何能无事?甚个根由?”
“其一,吕不韦已知芈亓出事,做好了周密谋划。其二,公子老内侍老侍女与吕不韦新妻并商社执事,已经在年前安然回到咸阳。其三,老夫得信,公子与吕不韦已经离开了邯郸,只要路途不遭意外,当可安然返国。”
“这?这与两夫人之事何干?”嬴柱依然一片混沌。
“君不闻釜底抽薪乎!”
“啊,啊,啊——”嬴柱终于明白了一些。
“另则,两夫人事安国君未尝预闻,本无危局,亦无须忧虑。”
“我未尝预闻么?”嬴柱不期然惊愕一句又连忙改口,“对对对,我未预闻!”
“是否预闻不凭君说,乃老夫推断之事实。”蔡泽梆梆叩着大案,“若你预闻,两夫人自会供出;两夫人未供,可证你未尝预闻。不是么?”
“你你你,你如何晓得两夫人未供?”
“两夫人若已供出,安国君去廷尉府便只怕不是会事了。”
“是也!”嬴柱长吁一声,自己如何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迷了心窍呢?以老父王执法如山的铁石心肠,但有两夫人供词,自己能不连带下狱?老廷尉会事问得便是自己是否预闻,若两夫人供了还会那般依法质询么?还不早将供词撂出让我招认了?对也对也!两夫人甚也没说!骤然之间,一丝愧疚漫上嬴柱心头,不禁恳切拱手,“纲成君,两夫人乃先祖宣太后族孙,孤身无后,惟靠嬴柱照应,敢请援手一救!”
“救?救哪个?”蔡泽白眉猛然一耸,“此案必得一人承担罪责,周旋得当或可解脱一人。两人得救,只怕难于上天也!”
默然良久,嬴柱一声叹息:“呜呼!但得一人,夫复何言?”
“安国君存得此心,老夫便有一策。”见嬴柱又急急凑到面前,蔡泽便低声说了起来。嬴柱边听边点头,脸上便荡开了一片近日难得的笑容。
蔡泽一走,嬴柱闭门大睡到午后方才起来,自觉神气清爽了许多,啜得几盏滚烫的酽茶便驾着轺车去了廷尉府。公堂相对老廷尉素无闲话,径直便请安国君如实回复昨日质询。嬴柱回得极是简洁:离开咸阳之前从没有对两夫人透露过密诏,两夫人从何途径得密诏消息,也无从得知,不敢冒昧揣测。老廷尉请他在书吏录写的竹简后手书了官爵名号,平板板一拱手道:“会事完毕。安国君听候判词。”嬴柱一点头告辞出门,便奔王宫而来。
长史桓砾正在王书房外厅归置官员上书,按轻重缓急排出先后次序,选出最紧要者在老秦王午眠之后立即呈进。埋头之时却闻案前微风,一只黑色木匣已经摆在了案头。桓砾一抬头,见正殿老内侍已经踩着厚厚的红地粘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面前,便淡淡笑道:“老寺公又要给人加塞?”老内侍红了脸,一边摇头一边低声道:“看好也,太子紧急上书!莫非你老哥哥敢不接么?”桓砾一怔,撂下手头书简便打开了黑漆木匣揭开了覆盖匣面的红绫,一个更小的古铜匣显了出来,匣面上赫然便是太子府的黑鹰徽!按照公文呈送法度:太子上书长史无权打开,必须立即呈送秦王。桓砾抬手啪的盖上木匣捧起:“老寺公知会太子,上书已经呈送,请候回音。”见老内侍无声地摇了出去,桓砾便捧着木匣进了书房内厅。
春回之季,久卧病榻的秦昭王气色也渐渐见好,听桓砾高声大气的禀报完毕竟是淡淡一笑:“老夫听得见,忒大声。开启太子书,你念便了。”
“老臣明白!”桓砾心下一热,不禁便是一声哽咽。近年来老秦王风瘫在榻,非但耳背重听,连说话也是咕哝不清。无奈之下,桓砾与中车府令(内侍总管)便物色了一个极为聪敏可靠的少年内侍进了内书房,职事只有一个:终日守侯秦王卧榻做“传诏侍者”。每有重臣对事,少年内侍便跪伏榻侧头靠王枕听老秦王咕哝说话,而后转身复述给臣下。几次下来,王族元老与蔡泽等几位重臣便大为不安,如此传音断事,但有差错后果便是不堪设想!桓砾更是紧张莫名,每次对事都汗流浃背如同噩梦——不管是老秦王果然晚年昏聩,还是少年内侍传音出错,只要一两件国事断得荒诞不经,自己这个长年居于宫闱中枢执掌机密的长史与老中车令便必然会成为“狼狈为奸蒙蔽王听”的奸佞小人,而被朝野唾骂遗臭万年!反复思虑,桓砾与老中车令秘密计议绸缪,便对少年内侍施行了“矐刑”,以防这个渐渐长大的内侍生出非分野心。
那是一种秘密刑罚,将新鲜热马尿倾于密封木桶,使人头塞进锁定熏蒸直到马尿没了气息,反复几次,人便睁眼失明——双目如常而不可见物。几十年后,名动天下的乐师高渐离因行刺秦始皇被判腰斩,秦始皇看重高渐离击筑才艺而特赦之,然又必须依法给予处罚,便对高渐离用了这种矐刑,从而使这种刑罚见诸史书。这是后话。
听着少年内侍沉闷的呜咽,桓砾便在行刑密室里捶胸顿足地咒骂自己。老中车令看他几于癫狂,便揶揄地嘲笑他“谋忠又谋正,卖矛又卖盾”,笑罢便再也不请他监刑了。去年入冬之后,原本机敏聪慧清秀可人的少年内侍倏忽变得呆滞木讷,虽传言依然无差,然那对似乎依然明亮的双眸却终日无神地空望着前方,黯淡的两颊总是挂着一丝细亮的泪线,直看得桓砾心头发颤!虽然他已经请准秦王对少年家人族人做了赐爵厚赏,可每次看见这个默默跪伏在王榻一侧的少年,便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伤痛。年关之后春气大起,老秦王渐渐见好,今日竟能大体清晰的说话了,他如何不如释重负热泪纵横?
“好好念也……”秦昭王沙哑的声音慈和得像哄慰小儿。
“哎。”桓砾答应一声,拭去老泪启开铜匣展开竹简咳嗽一声便诵读起来,“儿臣嬴柱顿首:得奉王命立异人为嫡,不胜感喟欣慰,恒念父王洞察深远。然,一事不敢妄断,请父王训示定夺:异人生母夏姬出身微贱,粗疏不足以为儿臣正妻;儿臣妻华阳夫人违法获罪,而今下狱,夫人爵被夺,依法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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