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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路上发现了他们?”
白雪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你觉得他们是哪个路数?”
白雪摇摇头,“一下看不出来。但,我觉得他们绝不是寻常的游侠剑士。”
“对,他们绝不是寻常游侠。”
“你知晓他们来路?”白雪惊喜道。
卫鞅摇摇头,“不能确定。我有一种预感,他们是墨家神杀团。”
白雪可是大大惊讶,“墨家?你从何推断?这可是太教人想不到了。”
“听我说。其一,瞄着变法,警语是暴政必杀。这就是说,他们的暗杀,不是冲着个人仇恨来的,而是为了诛灭暴政权臣。你想想,普天之下,这样的团体焉有第二家?其二,荆南失踪。侯嬴兄当初对我讲荆南的身世和经历时,我就想到了荆南有可能是墨家的门外弟子。若是寻常游侠,荆南岂能毫无抵抗?其三,暗杀时机。目下国君正在西部巡视,我在栎阳独当国政,正是分而治之的机会。这种谋划与魄力,寻常游侠和团体绝然没有。我断定十有八九是墨家所为。你看,这是他们的警告袖箭。”卫鞅将书案上的带着白布画的短箭递给白雪。
白雪接过箭画端详,“发现这袖箭,距离刺客出现有多少辰光?”
“不超过一个时辰。”
白雪笑道:“还真有气魄,暗杀还先下战书,不愧是兼爱之心呢。如此说来,当是墨家无疑了。你打算如何面对呢?”
“这是飞来横剑,应对方略我还得想想。我目下要说的是你。”
“我?说吧,教我做甚?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白雪念着墨家誓词笑答。
“你必须立即离开栎阳,回安邑等我。”卫鞅没有一点儿笑容。
“如何?我回安邑?不!”白雪惊讶得骤然高声。
“听我说,小妹。栎阳目下很是危险,依墨家的能力和缜密,渭风客栈一定是监视之列。尤其是今晚,你们狙击了他们的第一次攻击,他们不久一定会发现你们。墨家虽然讲兼爱天下,但对行动中的扰乱和对手却从不手软,历来如此,我了解他们。不但你必须离开,侯嬴兄也必须离开,渭风客栈暂时关闭。”
“哪你呢?你也逃出栎阳城么?”白雪淡淡笑问。
卫鞅哈哈大笑,“岂有此理?秦公托国于我,我岂能退避三舍?我还要看看墨家究竟有何种高明手段呢?““那我呢?为何要离开?就因了这点儿风险?”
“你如何就不明白?”卫鞅着急起来,“你在栎阳,我不得几头分心么?万一你有个闪失,我……”
白雪见卫鞅如此为自己着急,心中一阵热流,思忖有顷,淡淡笑道:“好吧,我走,明天。”
“小妹。”卫鞅长长的一声叹息,“其实,我何尝想让你你走啊。”
“我晓得。我走。”白雪嫣然一笑,“可是,今天晚上,你不能走。”
卫鞅笑了,“交换么?好,我今天不走。”
白雪轻轻抱住卫鞅,在他耳边悄声道:“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安顿一下上路的事就来。”说完,轻盈的转身走出了卧房。
秋深凉如水,风停了,细细的霜花却开始降落。白雪来到侯嬴屋中,侯嬴和梅姑正就着燎炉火盆议论晚上的神秘刺客。白雪来到,说了卫鞅的主张,两人都很不高兴。白雪低声说了一个主意,两人又兴奋起来。三个人秘密计议了一个时辰,方得散了。
回到卧房一看,白雪不禁笑了。卫鞅竟然手中握着一卷竹简,背靠着书架坐地,却是沉沉的睡去了。白雪拨亮了燎炉火盆,伏身轻轻抱起卫鞅放到了帐幔之中。听得栎阳城楼上的刁斗声已经是三更四点,白雪打来一盆热水,脱去了卫鞅的衣服,轻柔仔细的为他洗脚擦身。一切做完,白雪又收拾好自己,便轻轻的坐在了卫鞅身边。
灯下,她仔细的端详着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这副面孔——他黑了,瘦了,下颌的胡须也留起来了。两年有半,一个姿容挺拔的年轻士子,脸上竟然刻下了深深的沧桑忧患。看着看着,白雪的热泪就情不自禁的涌流出来,断线似的掉到卫鞅的脸上。
卫鞅醒来了,猛然抱住了白雪……
五、墨家剑士受到了意外袭击
日上东山,栎阳城四门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景象。
变法开始以来,尤其是推行新田制以来,老秦人似乎忘记了节令。往年霜降一过,田野净光,就进入了漫长的窝冬期。早晨开城,除了几拨外国商旅,农人几乎无人出进。目下可不一样了,早城未开,已经有人牵牛执耒成群结队的在城门洞等候出城。巳时一过,又有络绎不绝的女人孩童提着陶罐竹蓝出城送饭,或有牛车不断的拉着从田中砍伐的树木进城。太阳落山,人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土地,陆陆续续的回到城里。栎阳令王轼已经将城门开关的时间改了三次,国人还是埋怨开城太迟闭城太早。王轼无奈,禀报左庶长府。卫鞅下令,改为五更开城二更关城,简直只差几个时辰便是昼夜开城了。这在刀兵不断的战国,可是惊人的早开晚闭,除了魏国安邑、齐国临淄,栎阳便是第三家!国人们喜气洋洋,忙忙碌碌的收拾整治自己的土地,准备来年春天挣个大年成,竟是出城更早,回城更晚。农人一振作,城内工匠商贾也忙了起来,东西有人买了,农具、铁器、粗盐、布帛等需要量大增。工匠们要扩大作坊,商贾们要扩大铺面,外国商人要进来开店,秦国商人要出去采购。如此一来,栎阳城竟然整日整夜的有人要出出进进,将一个小城堡搞得热闹非凡,生气勃勃。左庶长府直接下令王轼,昼夜开城!
这可是天下独一份,那个国家也不敢做的事。卫鞅却笑着说:“当年吴起尚说,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况乎今日?况乎变法之世?”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中,一辆篷车辚辚出城,赶车的依然是那个骑马少年。
城内的渭风客栈挂起了“屋漏停宿”的大木牌,大门紧紧关闭了。一个身穿黑色布衫的中年人牵马从偏门走出,翻身上马,从容出城。
篷车驶向栎阳城南的河谷,又辚辚进入河谷南面的山林之中。秋野山冈,树木萧疏,眼界很宽,但却难以看清这片岩石嶙峋的山谷。篷车在隐蔽处停了下来,少年下马笑道:“吔!好去处,谁都找不见呢。”篷车里一阵笑声,走出一个白巾青年笑道:“又不是作贼,怕人找见么?”少年做个鬼脸,“我才不怕,有人怕呢。”白巾青年笑道:“小妮子!快看看,侯大哥来了没有?”少年一纵身便飞上了一方高高的岩石,手搭凉棚一望,“来了,侯大哥骑术满高吔。”白巾青年笑道:“侯大哥本领你还没领教过呢。二十年前就是著名剑士了呢。”少年跳下岩石,“那就好,我们三个就行了,何必再找人呢?”白巾青年板着脸道:“做事要的是成功,不是逞能,明白?”少年吐吐舌头笑道:“明白,公子大哥。”
但闻林外马蹄声响,一个黑衣骑士已经从林间小道飞上山头林中。到得岩石后面下马,从容拱手道:“公子到了。”白巾青年笑道:“侯大哥,挺快。先将我们的车马安顿下来吧。”黑衣骑士道:“不难。当年我修这个货仓大着呢,你们来看。”便将马拴到一棵大树上,领二人来到小山头背后。山头背后是阳面,一片树林在错综零乱的岩石缝隙中生长出来,枝蔓纷拏,灌木丛生,覆盖了这片嶙峋嵯峨的岩石山头。
“这儿有什么呀?”少年的马鞭抽打着枯黄的草稍。
黑衣人笑道:“别急,跟我来。”便绕过几块山石,来到一个低洼避风的山坳,拨开山体的一片灌木,一个山洞便显露出来。“跟我来。”黑衣人走进山洞,白巾青年和少年跟着进入,发现山洞里空荡荡一无物事,只有暖烘烘的干燥气息和脚下的败草枯叶,怎么看也是一个空荡荡的寻常山洞。“侯大哥,这就是货仓么?”少年惊讶。黑衣人没有答话,走到洞底,刨开脚下的乱草,在一块大石上连跺三脚。片刻间,只见山洞尽头的大石轧轧分开,一个宽阔的洞口顿时显现出来!
“侯大哥,用心良苦呵。”白巾青年点头赞叹。
“姑娘有所不知,白公在世时,要求开在每个诸侯国的店面,都必须有隐蔽的秘密货仓,既能就近储存货物,又能防止被战乱洗劫。我是学白公的。后来打仗不停,不再扩大商事规模,这货仓也就用处不大了。”黑衣人颇有感慨。
“不,用处照样大,目下秦国可是大商机来了呢。”白衣青年兴致勃勃。
“姑娘有心商机?”黑衣人颇是惊喜。
“我呀,老父说了,不是经商的材料。我是说,侯兄可以在秦国大做一番了。”
黑衣人大笑,“好吧,过了这一关再说。”
“哎,侯大哥,里边储存水和食物了么?”少年急迫的问。
“有。还有喂马草料呢。战乱一起,这里便是我们的藏身之地。”说着,黑衣人便前行走进,白巾青年与少年也跟进洞中。只见主洞宽敞,约有十丈方圆,洞中间是石桌石凳,角落里是拴马桩与马槽。主洞四周有六个封闭的小洞,显然那便是真正的货仓。黑衣人指着小洞道:“小洞只有两个储存货物了。昨夜我已经将另外几个小洞重新收拾,可做安歇之地。这洞中冬暖夏凉,惟有水源稍稍不足。”
“好。我们便将车马藏在这里,好生休憩一番,晚上行动。”
片刻后,三人出了山洞,绕过山头,将篷车马匹赶进了山洞。
入夜,山风呼啸,三个黑影飘上山头,掠过栎水,向栎阳城南门而来。夜不关城的栎阳,初夜时分正是商旅进出频繁的时候,三个黑衣人在服饰各异的列国商人中毫不起眼,顺利入城。三人陆续来到渭风客栈,悄无声息的从偏门进去了。
三更时分,夜深人静,三个黑影飞出客栈,分头急速的消失在栎阳城狭长的小巷里。
栎阳北门里的铁工作坊,最近热闹了起来。这是栎阳官府唯一的铁工作坊,也是秦国最大的铁器制造所。其余的六家铁工坊都是私家开设,是那种一个师傅带两三个徒弟的小工匠作坊。三年前,秦孝公即位时,由于六国封锁,生铁奇缺,栎阳的私家铁作坊几乎全部关闭,唯一的官府铁坊也只有二三十个铁工在维持。变法一年后,形势大变。一则是六国各自内急,顾不得秦国。二则六国商人惟利是图,纷纷涌入需求量大增的秦国。栎阳城的铁工作坊便首先振兴起来。兵器、农具、菜刀这三样基本商品竟总是供不应求。官府铁坊便广求铁工,私人铁坊也重新起火,搜求铁工。但是,铁工作为战国时代最宝贵的“百工第一才”,各国都尽力搜罗,要想大批招募,真是谈何容易。就在栎阳令王轼百思无计的时候,三天前,忽然陆续来了十几个山东六国的铁工!上炉试手,在辨器、锻铁、淬火、锤工几方面竟然都是良工。王轼大喜,下令全部接纳,俸金从优。奇怪的是,说没有一个没有,说有竟然就都有了。几家私家铁坊也都相继收下了三两个手艺不错的工匠。王轼本想将这些人一体掳到官府铁坊,怎奈私家铁坊也是国人百工,新法又激励百工立功,官府不能与他们争利过甚,只好忍痛割爱。
殊不想,这些技艺纯熟的铁工,便是墨家的神杀剑士!
邓陵子很是机警聪敏,这次率队下山,他谋划得非常精细。第一步,根据秦国极需要铁工的实际,利用墨家子弟的百工之长,名正言顺的立足栎阳。第二步,进入栎阳的当晚,便向卫鞅发出警告,进行第一次试探性暗杀。第三步,在栎阳城人心惶惶之际,多方出击,一举斩获卫鞅首级。邓陵子知道,暗杀卫鞅是墨家震慑天下暴政并重振雄风的关键所在,也是自己建功立业成名于天下的关键所在,一定要快捷干净的体现墨家的霹雳手段。他对玄奇的脆弱很是蔑视,也很是高兴。这个小师妹本是老师的钟爱弟子,在墨家可谓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谁能想到,她竟在最重大的“辨恶除暴”的关节点上与老师相违?假如不是老师震怒,惩罚了玄奇,剥夺了她带队斩杀卫鞅的资格,邓陵子还只能做接应后援,冲不到第一阵来。现下,由他对付卫鞅,苦获师弟擒拿嬴渠梁,相里勤带队后援接应,这才是墨家最有力的搭配。谁都知道,墨家从来都将最危险的暗杀权臣的行动作为首功的。这次,邓陵子无疑是墨家重新出山的剑锋,是崇尚死难的墨家的最大荣誉所系,邓陵子岂能不热血沸腾?
想不到的是,栎阳的情况并不象他们在山中想象的那样脆弱,那样民心怨愤,那样一击成功。第一夜出击,两名弟子便碰到了强硬对手。后来探查,秦国国君嬴渠梁竟然也不在栎阳。苦获便带着他的一队剑士,秘密离开了栎阳西去。邓陵子对苦获离去而失去配合力量,非但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有一种大功独建的豪情。他想,栎阳的民心民情没有必要报告老师,否则,老师也会以为他和玄奇一样善恶不辨。他和几个骨干弟子秘密计议停当,准备先行探察清楚左庶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