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吃得下。”一片呼应声显然没有力道。
“不好吃。”
“鱼有刺。”
“吃不快。”
“不顶饿。”
种种应答纷纭,嬴政不禁大笑起来:“老秦人敢说楚乡酒饭不好吃,好啊!老秦人有得挑选了!郑国渠未成之前,老秦人敢这样说么?不敢!那时,老秦人但能吃饱穿暖,已经是托天之福了。今日,秦人丰衣足食了,大出天下了,衣食风物有得比照了……倏忽数十年,天地翻覆也!”嬴政火辣辣的声音飘荡着,可大帐中却是一片寂然,几乎所有将士的眼中都泛出了泪光。嬴政的笑意也不觉消散了,然话语却更平实清晰了,“话说回来。衣食男女,不同风习;四海山川,不同水土;天下万物,纷纭有别。此,天下之大道也!今我大军南征,淮南距中原已是千里之遥。远则远矣,唯其大道平坦,尚可有麦面牛羊间或输送,锅盔酱肉尚可隔三差五猛呸一顿。然若进兵南海万里驰驱,锅盔酱肉,便只能在梦里得见了……楚国不能归治南海百越,为甚来?没有大军南进!何以没有大军南进?说到底,楚军耐不得苦战!其中之一,肚皮太娇,南海生猛克化不了!”大帐哄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淹没了嬴政的话音。
“好!君上决断,酒饭不变!”蒙武高声宣令了。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举帐雷鸣般吼出了这句秦人老誓。
“楚风秦风四海风!食天下者,大秦猛士也!”嬴政慷慨大笑。
“军宴就绪,秦王开宴——”
大帐中安静了下来。谁都明白,秦王方才的酒饭之辞是临机生发,虽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将士们的心坎,然毕竟不是正题。无论是成例还是习俗,接下来的秦王的开宴说辞都是最要紧的,否则连千夫长也召来为甚?是故蒙武一宣布秦王开宴,大帐近千人立即肃然。
嬴政在大案前站定,环视着帐中高声道:“灭楚一战底定南天,将士们辛劳备至,功劳殊伟!灭楚完胜,老秦人一统天下之伟业将成,列国人民熄灭刀兵之期盼将成!政为秦王,便以老秦人之名,以天下父老之名,谢我大秦三军将士!”
对着战车下黑压压的将尉们,嬴政深深一躬。
“一统天下!秦王万岁——”
雷鸣之声平息,嬴政双手捧起了精致的白陶大碗,高声道:“此次本王行程匆忙,未及携带老秦酒犒赏将士!然则,兰陵酒也是天下名酒,自今日始,同样也是秦酒!本王便以兰陵秦酒,与上将军,与将士们,同饮共贺!”举帐肃然之中,嬴政转身对着王翦深深一躬,“老将军率举国六十万大军南下,平定大国且全我雄师,居功至伟。此酒殷殷如老将军赤心,政敢以为先敬也。”王翦捧起了大陶碗慷慨道:“君上敬老臣,老臣亦当敬之。我王襟怀四海,运筹于庙堂之上,决胜于万里之遥,此大秦之幸也,天下之幸也!臣等将士为国家驰驱,分内所为也!”
王翦举起大碗汩汩饮干,碗底向嬴政一照,干净利落滴酒未落。嬴政大是欣慰,一个好字出口,举碗三几口吞干了一大碗兰陵酒,碗底一照也是滴酒不落。战车下的将尉们便是哄然一声喝彩。盖战国之世,酒为珍物,敬酒之风习本意,乃为敬者献出自家面前的酒呈给对方饮之,是以为敬也;并非后世之敬酒,大多为敬者先饮,实则将敬之本意讹转为罚,亦将酒之珍稀讹转为贱。然则,敬酒古风至今依然在中原地带保留,即敬酒者后饮,甚或不饮。此乃后话。嬴政观王翦饮酒所以大感欣慰者,老人之饮若能一气吞干,其底气犹存也,体魄犹健也。譬如赵国老将廉颇,郭开同党恶意诬其“一饭三遗矢(屎)”,赵王闻之而叹息廉颇老矣,缘故亦在此。
嬴政敬罢王翦,又对着蒙武与战车下座案区的大将们举起一碗道:“大军南征,诸将各司本部建功,本王敬各位将军!”大将们哄然饮干。嬴政高声道:“今日本王特许,诸位将士放量痛饮!”秦王万岁的呐喊声浪顿时爆发,掀得牛皮大帐鼓荡不止。嬴政转身对王翦李斯一拱手道,“长史陪同老将军但饮无妨,我与各席将尉们一干。”转身正要下车,蒙武在战车下道:“君上立定便是,老臣早有预备。”说罢向大将座案区后一挥手,李信立即带着一小队中军甲士过来,哗啷一声分开连接战车的铁索,便护卫簇拥着王案战车走向了坐席甬道。如此缓缓行进,嬴政站在战车上逐一向每席将尉敬酒。将尉们大是奋发,欢呼声连绵不断。一碗一碗地痛饮,五十余席过去,嬴政已经面如红锦汗如雨下,竟然丝毫不见踉跄醉态,紧步车后的赵高看得心惊肉跳又热泪直流。及至嬴政的王案战车稳稳推回中心座案区,举帐雷鸣般一声呐喊:“彩——”
正当此时,秦王嬴政一步跳下了战车,对着与甲士们共推战车的李信深深一躬。顷刻之间,举帐寂然了。只见嬴政举起了一碗兰陵酒道:“将军虽有一败,然能知耻而后勇,沉心再造,以等量壮士逼杀项燕,真丈夫也!法度在前,本王无以擅自赏功,敢请受嬴政一酒之敬!”愣怔的李信骤感心头大热,踉跄欲倒却又死死站定,又骤然拜倒奋然道:“国不弃我,我何弃国……”言犹未了,李信晕厥了过去。
这一场军宴,火辣辣痛饮到日薄西山。
嬴政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午后了。问赵高昨日情形,赵高说除了王翦、蒙武、李斯三人没醉,十有八九都醉了。王翦李斯送君上回行营,临走时王翦还对李斯说了一句,日后君上犒军,最好莫进军营。嬴政听得哈哈大笑,也是也是,要打仗岂不完了,没老将军在,我敢如此痛饮么?笑罢起身梳洗一番,顿时神清气爽,吩咐赵高去找长史来。片刻李斯来到,嬴政便吩咐李斯一起去上将军幕府。李斯道:“臣已与李信约好,午后带十名书吏进郢寿王城,搜罗法令典籍。君上先与上将军会商兵事,臣随后赶来可否?”嬴政道:“各国法令典籍,不是都有专使送往咸阳么?”李斯道:“臣已问过,楚国王城典籍库分散多处,尚正在搜集搬运之中。臣欲尽早看到楚国与百越部族立定的种种盟约,故想亲自动手,能在此次带回最好。”“长史深谋远虑,无愧庙堂之才也!”嬴政不禁大为感慨,一挥手道,“你只管去,我在上将军幕府等你,一起晚汤!”李斯拱手一应,匆匆去了。
王翦正在打量着司马摆置好的百越地图,蒙武大步进来了。
蒙武说,上将军昨夜交他的平越方略他已经看了,全然赞同,只觉大将摆布似有不妥,上将军还须再行斟酌。王翦笑道:“斟酌甚,你以为秦王能睡到明日去么?没准天黑之前你我就得奉召进行营会商,一起说。”正在此时,辕门外传来当值司马一声长呼:“秦王驾到——”蒙武还没笑出声,见王翦已经霍然起身,立即一跃而起跟着迎到了辕门。
君臣礼罢,各自笑谈着昨日醉酒情形,便进了幕府正厅。嬴政看见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排挂着地图的木架,便说:“长史有事后到,我等先议。”王翦立即下令当值司马:不许任何人进帐,正厅只留一名军令司马与一名录写掌书。而后,王翦又亲自关闭了幕府厅门,回身请秦王入座正案。嬴政坚执不从,说那是帅案,纵然君主也当不扰将令。王翦无奈,索性也坐到了帅案旁一张平日放置军务文书的偏案前,与秦王与蒙武的座案连成了一个紧凑的小圈子。如此君臣三人落座,一次绝密军事会商便告开始。
军令司马重新摆正了三副木架地图,指点着图板对秦王嬴政先行禀报了百越三部的大体情形,而后又禀报了两位主帅拟定的南下进兵路线。这个进兵路线是:兵分三路,一路从江东吴地南下,进入会稽山地,平定瓯越诸部;一路从洞庭郡南下,进入闽水山地,平定闽越诸部;一路从湘水南下,攀越五岭进入南海之地,平定番禺的百粤诸部
“何谓五岭?”嬴政插问了一句。
“禀报君上,”司马指点着地图高声道,“人谓五岭,是横亘于南中国腰部的一片连绵大山。这片大山起自湘水之南,自西北走向东南海边,依次为:台岭、骑田岭、都庞岭、萌诸岭、越岭。”
“如此岂不是说,只要扼守这道五岭山地,便可卡断南北中国?”
“大体如此。”王翦点头应了一句。
“只是,大将摆布尚未有断。”蒙武似乎有些急迫。
“是老将军自己不赞同罢了。”王翦悠然一笑。
“噢?两位老将军歧见?”嬴政有些惊讶。
“上将军执意自率大军攀越五岭,老臣不敢苟同!其因有三……”
“三也好五也好,左右是自家要去罢了!”王翦罕见地大笑了一阵。
“岂有此理!老夫不能去么?主帅得坐镇!”
“凭甚非老夫坐镇?你坐镇不行么?大仗没得打……”
“断无此理!主将上阵,副将坐镇,天下可有此等事?”
“好好好,教君上决断便了。”
“君上决断,更是上将军坐镇!老枭出营,还叫博戏么?”
蒙武一句博戏比照,嬴政笑得不亦乐乎了。盖博戏为战国流行之智力游戏,几类后世军棋,其中的“枭”为统帅,居宫不出,一方逼杀对方之“枭”即为胜利,是故,这一博戏也叫做杀枭。因宫廷市井酒肆等皆以“杀枭”为赛马之外的最大赌,故列博戏之中。蒙武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自觉精当无比,不禁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蒙武目下是军中最老资格,虽与王翦年岁相仿,然却因军旅世家之故而少年从军,其军旅阅历只怕比王翦还早了些许。加之蒙武秉性宽厚与人争论无分老少,故遇素来不苟言笑的王翦而能赳赳相争。王翦也是唯遇蒙武此等老夫之论,方能偶显轻松。如是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倍显白头兄弟之谐趣。嬴政一时童心大起,只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全然没有了评判心思。
“打住打住,还是君上决断。”终是王翦颇显大度地挥了挥手。
“是也!老夫听君上决断!”蒙武硬邦邦跟上,依然没有松缓迹象。
“老夫之见,还是晚汤后再议。”王翦忍着笑意拍了拍案。
“好好好,最好……”
嬴政依旧笑得泪水直流,靠住了军令司马特意安置的坐靠喘息了一阵,又用汗巾拭了几次脸,这才止住了笑意。王翦蒙武都是对这个秦王知之甚深的老人,见早早已经远离了欢笑的嬴政一时显出少年心性而笑不可遏,自是倍感欣慰。晚汤上案时,王翦特意吩咐军令司马从辕门外的王车唤来了赵高,又亲自在帐口叮嘱赵高侍奉好秦王,其殷殷之心如同一个老人照拂不知寒热的儿孙,连从不与大臣将军多礼的赵高也对王翦深深一躬,两眼泪光地走进了幕府。正在此时,李信差人来报,说在郢寿王城典籍库已经找到了楚越文卷一大间,长史正在一一清理,不能赶来晚汤了。嬴政二话不说,立即派赵高驾着王车给李斯送去了酒饭,还特意叮嘱赵高不许回来,一直等李斯完事再接回来。
晚汤之后,君臣三人重新会商。
嬴政之意,两位老将军如何统兵之事过后再说,先定三路实战主将。王翦蒙武立即赞同。王翦禀报说,南下三将已有初定之选:以任嚣为平定瓯越主将,以屠雎为平定闽越主将,以赵佗为平定南海主将。此三人祖籍皆为老越人,入秦均在两代之上,对越人风习依然通晓,可获事半功倍之效。嬴政问三人将才。王翦说,此三人才具勇略虽不及王杨辛李四大将,然却有一共同长处,处事稳健且有政务之能。南下平定百越,大多为分军独战,战事不大却连绵不断,须得下一城邑安一城邑,同时须得兼顾各部族城邑间利害冲突,故政才极其要紧。嬴政听罢,欣然拍案了。
第二件大事,总兵力分派。王翦之见,南下兵力以步军为主,占八成;铁骑变为轻骑,占两成;总兵力只需三十万,每路大体十万上下。其余三十万大军班师中原,底定大局。嬴政听得心头怦怦直跳,竭力按捺着兴奋,只追问南下三十万大军能否胜任?王翦蒙武先后申述一番,都说以秦军战力三十万绰绰有余,若非山高水远,若是平野地带,只怕根本无须三十万。嬴政这才奋然拍案,三十万大军回归中原,天下定矣!
第三件大事,后援保障。自秦昭王之后,秦人多远征大战,上下深知后援畅通之重要。此次万里迢迢远离中原深入不毛之地,其后援通道无疑是闻所未闻的艰难。而楚国所以不能有效归化治理百越,其根本原因与其说兵力不济,毋宁说后援不济。军谚云:千里不运粮。盖长途千里输送粮草,其输送人马足以耗去自身所运之大部粮草,成本之大,任何邦国无以承担。是故,秦军再度南下,其后援根基必然只能设在故楚江南之地,力所能及的越靠南越好。如此一来,建立仓储营地,建立兵器衣甲作坊,征发相应车马民力等等,实在都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运筹。其中还牵涉一个看似不大却又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