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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晚霞一笑:“进荣,怎么不说下去——范秀珍怎么与张倩不能相比?张倩有哪点特殊啊?”
秦进荣正不知所对,徐飞虎接碴解了他的窘困:“兄弟说得对——张倩虽也凶狠,到底还有点人性;那个娘们儿一出面就跟疯狗似的乱咬,真不是玩艺!”
李晚霞看着秦进荣问:“进荣,是大哥说的这样吗?”。
秦进荣已摆脱了窘困,想好了措词:“啊,我说她们不能相比,一个是功成名就,居功自做了,另一个是初出道,邀功心切……”
李晚霞抿嘴一笑:“恐怕她们的不同还在于你内心感情方面的差异吧。进荣,不必回避,我能理解的。大哥说得也对,她们俩在品质上有所不同。我倒挺喜欢张倩的气质——不管她穿上军装还是换上便装,都显得风度不凡,令人一见陡生爱慕。你说呢?”
秦进荣讪讪地说:“噢,我可没注意……”
“进荣,进荣,你可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啊……”
徐飞虎又接碴了:“要说聪明,看怎么说了。男人有男人的聪明,女人有女人的聪明。拿我兄弟来说吧,不聪明能在西北王身边糊弄这么多年?再拿你们大嫂来说吧,我在外面有点啥事,一进门她就看得出来!这,你不服还真不行哩!”
秦进荣和李晚霞听得哈哈大笑。
吉普车开到码头。
三人下车后观察周围,似乎很平静。
秦进荣看看对岸,很感慨地说:“当年服务团途经这里,就在对岸码头,宋洪出现了……现在宋洪还不知在受什么罪哩。”
李晚霞安慰道:“地下党组织会设法营救的。”
徐飞虎四下看看,有点疑惑:“我派了十来个人在这儿守着的,怎么都没露面啊!”
李晚霞有点紧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进荣耸耸肩:“到了这儿,我们无可选择了。”他拿了车上的简单行李——一只皮箱,一只尤德礼送给他的公文皮包,“走吧。”
徐飞虎看看放在车上的冲锋枪:“怎么,‘家伙’不带上?”
秦进荣苦笑道:“如果你的人出了问题,我们抵抗也没有用的。”他当先向趸船走去。
李晚霞和徐飞虎跟上。
他们一行人刚走上跳板,范秀珍迎面从趸船上走出来。她穿着佩戴上校军衔的军装,手里拎着一支手枪。
徐飞虎赶紧拔出手枪准备抵抗。四下看看,只见周围荷枪实弹的军、宪、警和特务已将他们包围了,他这才意识到抵抗的确是无效的,于是将手枪扔进河里。
范秀珍很得意地冷笑道:“秦高参,我们终于坦诚相见了。不过你也别紧张——你毕竟是我第一个爱过的男人,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你个人的生命安全;我也会像张倩那样,找个地方把你养起来,跟你过小日子。”
徐飞虎冷笑道:“嗬——!窑姐也当上校了!难怪我兄弟弃官不当了,这国民党的官也太不值钱了,太下贱了!”
范秀珍用手枪指着徐飞虎:“姓徐的,你他妈的把我小组的好几个人搞到哪儿去了?”
徐飞虎“哼”了一声:“那哪是人啦——是废物,而且到处散臭味。老子把他们当肥料给埋地里了!”
“几个?”
“不多,一共才七个!”
“押回去老娘扒你的皮!”
“别介!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都成,你可千万别动手——我怕传染上梅毒那活罪就受大了!”
范秀珍扳开机头:“老娘毙了你!”她将枪伸到徐飞虎面前。
徐飞虎伸脑袋相迎:“朝这儿来一下比什么都痛快!”
范秀珍却缩回了枪:“押走!”
秦进荣等三人被押下跳板,沿着河边走着。范秀珍在前领路,十来个武装特务将他们三人夹在中间。
大约走出两三里路,看见岸边停着一只帆船,范秀珍和特务们将三人押上帆船。
“把这个女的和那个大个子反铐上押进舱里去!”范秀珍吩咐特务们。
特务们将李晚霞和徐飞虎反铐上,押进舱里去。
范秀珍又吩咐剩下的两个特务:“你们到后舱那儿去,命令开船!”
两个特务向后舱而去。
甲板上就剩下秦进荣和范秀珍,还有个戴着斗笠的船夫,他在解着缆绳。
帆船离岸,扬起了帆篷,漂向江中心去。
范秀珍一手提枪,一扭一扭地走到秦进荣跟前:“进荣,当年我们带着许多幻想,渡过了这条河,结果那一切幻想都化为乌有。现在想想,那时也未免太天真了,你不觉得吗?”
秦进荣鄙弃地说:“我只可怜你的堕落!”
“堕落!”范秀珍狂笑了一阵,“你知道一个女人掉进那样的环境,失去了贞操后有多么绝望!我醒过来时多么希望那个男人能是你呀!”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很痛苦,“但是现实太残酷了!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求生或求死。也许我应该求死,因为那样做容易得多。我承认缺乏勇气……既然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忍辱偷生了。我也经受过了痛苦的感情煎熬,但我后来终于明白,要想活下去,一切自我折磨都是白废的;既然要活下去,那就只能追求活得好一些,潇洒一些!于是我横下一条心,去追求新的目标!”
秦进荣“哼”了一声:“于是你就寡廉鲜耻地这样活过来了!”
范秀珍也哼了一声:“进荣,你别硬充好汉。等你进去了,尝到了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你就会承认换个活法是惟一的出路!”
秦进荣大义凛然:“人活百年固有一死,与其在肮脏的阴沟里苟延残喘,不如光明磊落地一死!”
“漂亮话我也会说——当年我喊起口号来比你声音高多了!等你进去了,就会明白的。”
秦进荣说:“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南京保密局总部!”范秀珍很得意地说,?‘不过你别怕,毛人凤听我的。你只要交出你的组织,你的联络人,那么,我会让毛人凤赦你无罪……”
“如果我不说出组织和联络人,你也能让毛人凤放了我吗?”
“不能——你必须付出代价!”
“那么,我的联络人会被捕、会处以极刑吗?”
“当然!使国军遭受那么重大的损失,其罪决不能宽贷!”
“好,我马上就交出联络人……”
“是…”
“是你!”
“我?”
“难道替我两次送出情报的人,还不能算是我的联络人吗?”
范秀珍倒抽一口冷气,愣住了。此时在她脑子里,一幕幕画面闪现,有两个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其一是在饭馆里,她去取醋壶时,一转身,她感到腰间武装带处有触动,正要转身看,秦进荣在叫她;其二是她在司令部门前,将一本杂志交给送报人。
“啊——!”
秦进荣冷笑道:“范秀珍,到了南京,我决不会求生,试问,你能求死吗?”
范秀珍歇斯底里大发作:“不!不!我没替你送过情报!谁也不会证明你的谎言……”
“我会证明!”船夫突然搭碴,把秦进荣和范秀珍都吓了一跳。
范秀珍厉声问:“你是谁?”
“船夫”从容地摘下斗笠,一头鬈鬈秀发飘洒下来,“我是张倩!”
范秀珍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张倩:“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倩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你还嫩得很哩!”
范秀珍喝问:“又来摘桃?”
“不!”张倩冷冷地回答,“我来抓叛徒!”
“不!”范秀珍举枪的手颤抖起来了,“他……含血喷人……”
“到了总部,经过审讯就会真相大白!”
范秀珍慌了神,一边退一边叫嚷:“来……来人!把她……把她抓起来……”
张猝碎不及防地挥起撑船的竿子,将范秀珍的手枪打掉了。
“至今你还没悟到,你那特别行动小组的人都已归顺了我,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了的!”
“你……你要怎么样……”
张倩冷笑道:“我从来不喜欢在我面前逞能的人!”
范秀珍吓软了,“扑通”跪倒在甲板上:“张……处长……请看在毛先生份上……”
张倩哈哈大笑:“你真以为男人只要跟你上过床,尝过你的浪味就离不开你了吗?可是你忘了,又有哪个男人能容忍你跟婊子一样在外面胡搞呢?更何况今天毛先生已是保密局的领导人,能受你的挟制吗?范秀珍,让你死个明白!我奉毛先生之命,替他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
范秀珍似乎意识到厄运难逃,恐怖地嚎叫着爬起来猛奔,似乎企图跳水逃生,当她扑到船沿,一声枪响,她的疯狂举动顿了一下,她便一头栽了下去。
船下的黄水溅起的浪花平复后,泛起了一股殷红色,但很快就变淡、消失了。
张倩脱去了船夫服,露出了一身白色的裙装。秦进荣看了这套衣服,想起当初送她衣服时她说的话,不禁一惊,不祥之兆油然而生。
“进荣,我曾经对你说过,既不希望你是我的同志,也不希望你是我的敌人,因为两者都是很不堪设想的。现在虽然很遗憾地证实了你是我的敌人,但这也绝非不能改变的——我们都退出政治舞台吧,我还比较富有,可以和你到国外去过另一种生活。”
“不能!”秦进荣很坚决地回答。
“为什么——是因为顾虑家人受牵连?你放心,我会安排好,而且胡先生也会照顾。至于说李小姐和其他人,我也保证他们的安全和人身自由。”
“不!”
“那么,是因为你并不爱我?”
“是因为信仰——信仰高于一切!”
“难道不能为我——为爱情而舍弃?”
“不能!”
张倩绝望了,她拔出了手枪:“如果我把你押到南京交给总部,你将受到人间最残酷的刑法!爱你一场,不忍你去受苦,还是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秦进荣挺起胸,从容地面对张倩。
张倩举起了枪:“进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想说什么?”
秦进荣朗声说:“当年日本鬼子在我身上穿了七个窟窿,我还是顽强地活到今天。你真想结束这一切,那么,请你瞄准我的脑袋,不要费事!”
张倩转过身去走了几步,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抬手“当!当!当!”打了三枪。带着呼啸的子弹,从秦进荣的头顶掠过,似乎拂动了他的头发。
秦进荣仍旧挺胸面对,毫不动摇。
张倩颓然垂下了举枪的手臂。过了半晌,她以异样的声调问:“进荣,我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撇开政治原因,你究竟爱不爱我?”
秦进荣肯定地回答:“我一向都很欣赏你的自信!”
张倩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但她咬着嘴唇强自忍住了。
“好,这就足够了!”张倩抹去了泪水,转身向船舱嚷,“侯连元!快把人带出来!”
被反铐着的李晚霞、徐飞虎和宋洪被推出舱来,同时候连元、李增、阮超群等一些特务也出了舱。
张倩向侯连元说:“命令落帆靠岸!”
侯连元答了个“是”字,飞跑向船尾。
张倩向李增要过手铐钥匙,递给秦进荣,“我奉西安行辕主任胡长官命令,释放你们!”说罢,她背转身去。
秦进荣去开了众人的手持。
帆船靠了岸。
张倩始终背着身,一动不动。
众特务垂手而立。
秦进荣走过去,站在张倩的身后,希望她能回转身来,但她没有。
李晚霞过来拽了拽秦进荣的衣袖,秦进荣没有理睬。她多少有点赌气地转身对徐飞虎和宋洪说:“我们下船吧!”他们三人下了船。
秦进荣忍不住叫一声:“倩倩……”
她虽没有转过身来,却看得出她的双肩在颤抖着。
秦进荣等不到回答,只得说:“请你代为谢谢胡先生……请多自珍重……”
张倩没有反应。
秦进荣转身下船。
帆船再次离岸,驶向河心,扬起了帆。
秦进荣一行人沿着河岸东行。
他们走出不远,听见一声枪响,众人举目朝帆船望去,只见从帆船上掉下一个身穿白色服装的人……
“西北王”的败落……尾声
尾声
胡宗南以“天子门生第一人”而位居黄埔将领之首,在大陆显赫一时,是黄埔将领中拥兵最多、居官最高、军衔最大(黄埔将领在大陆时期惟一晋级陆军上将)者。自从兵败延安之后,他在蒋介石心目中也逐渐失宠。一九四九年底,解放大军进军西南,最后将胡宗南残部围困在成都附近。胡宗南看到“大势已去”,竟弃部只身逃往台湾,遭到蒋介石痛斥,蒋介石勒令他返回成都率部继续抵抗。他飞到海口,得知他的参谋长盛文已率部起义,成都即将和平解放,只得悻悻返回台湾。这使蒋介石对他彻底失望了,将他安置为“总统府战略顾问”——这是蒋介石为安置“元老”而虚设的职务。他却很不知趣,得知台湾海峡大陈岛上聚集了数万由闽浙一带溃退下来的特务武装游击队,便打算向大陆东南沿海发展敌后武装势力。一九五一年九月九日,他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