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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了?怕我们回不来没人付你的药钱?跟你的小甄美人交代过了?”
“我铜头脸皮子再厚,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咯噔啊?好赖我们是生死一路过来的,我昨晚上一宿没睡,你们一走,我这心里就没着落了!什么小甄美人,我跟她之间球事也没有!兄弟们别嫌弃我就行!”
“咋说的呢?大家都是好兄弟,没有你,我们在逃难的路上就饿球死了,你愿意来,咱们都巴不得哩!快把老爷子这杯酒喝了,咱们上路!”
朱铜头将热乎乎的烧酒一饮而尽,背起装备上了牛车。
阴历冬至已过,湘中竟然还是一派深秋景色,山林里雾气薄蒸,鸟雀争鸣,清新的草木香味浸入心脾,蜿蜒的山路上尽是亮晶晶的雾水凝滴。回眼望去,黄家冲里青烟袅袅,村民们开始烧火做晨饭、喂家禽放牲口了,鸡鸭鹅咯咯咕咕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亲切,老旦一时竟留恋起这安逸的山林村落来。他再看看仍在村口遥望他们的黄老倌子,恍如隔世。十几个无法同行的老兵仍然一动不动地给他们敬着军礼。黄老倌子那漆黑的长衫随着晨风轻轻抖动,渐渐消失在雾气和吱吱呀呀的车轮声里……
正文 第十章 营救
在经过五个月的拼死抵抗之后,武汉的南北门户都被日军攻克,继续死守这座城市已经失去战略意义,国军统帅部终于作出决定:全线撤退。
尽管蒋老头子一再强调武汉战役给中国争取了时间,巩固了后方防御,等等意义,但是武汉军民上下仍然被笼罩在巨大的失败情绪之中。鬼子军队在中国全面开花,信阳,海口,广州等要塞城市又纷纷落入鬼子手中。天上鬼子飞机越来越多,地上鬼子部队越来越近。老百姓这才明白守住武汉和守住中国原来是两回事。中国就象一件敞风漏气的破衣服,捂住前胸就露了屁股。武汉百万军民誓死保卫的长江防线一夜之间就交给了鬼子,很多永久性工事都来不及炸毁就“主动放弃”,这让很多将士无法接受,人们的信心降低到了抗战以来的最低点。再往后退就到了西南后方,乃自古中原人民不愿涉足的烟瘴蛮荒之地。在大家看来,武汉的失守将鄂、赣大部被日军攻占,意味着大半个中国已经落入鬼子手中,一百万党国最为精锐的生力部队仍然不是少数鬼子精锐的对手,看来亡国只是早晚的事了。
老旦觉得蒋老头子说的是屁话,是在和老百姓扯鸡?巴蛋哩!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哪有打了一半再战略撤退的道理?那么多军事设施,那么多百姓,统统扔给鬼子?但是反过来想,他此时心里也有些定见:鬼子虽然厉害,攻城略地无一不克,但是因为有那许多象老乡、油大麻子、杨铁筠和自己这样的人在,鬼子每向前走一步都必须付出巨大代价。就象自己小时侯和村里的楞头二子打架,虽然自己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但是二子也免不了这次少颗门牙,下次贴个膏药。久而久之,膀大腰圆的长胜将军二子对这位皮糙肉厚、已经拿挨拳头当家常便饭的伙伴越来越怕,还时不时的拿点糖果点心给老旦吃了。再说了,鬼子一个劲往前冲,后面怎么办哪?光是漂洋过海的运兵过来管地盘就得费多大的事儿?再往西去就进了山,更是易守难攻,鬼子的坦克飞机可就不好使了。
经过这一年折腾,老旦隐约觉得鬼子也已元气大伤。他们持续发动这么大规模战役的能力已经有限。然而,鬼子的部队仍然精锐,单位战斗力丝毫没有减弱,在陆军和空军装备上还有增强。本来家底儿就薄的国军损失比日军更为惨重,不知道有多少个师已经从老头子的登记本上划掉了。武汉之后如果再和鬼子大规模地交手,胜负看来仍然得三七开,亡国灭种还不至于,大不了蒋老头带着部队钻山沟去,但是老百姓的日子肯定要难过多了!不知道被鬼子占领的板子村会如何?鬼子会不会拿乡亲们当猪当狗来对待?象东北那后生说得见大姑娘就按倒,见人吃大米白面就拿刺刀挑了?他自惆翠儿模样虽一般,但脑袋瓜子比自己聪明十倍,万一遭遇一些笨了吧唧的鬼子,还是会有办法对付一下子的。板子村历来都是良民,拿枪的来了都是大爷,惹是惹不起的,光是不同的军阀给乡民们立的标风牌匾,就有那么十几块。这日本鬼子即便再狰狞,遇到这老实巴交的乡民,也该给口饭吃吧?
送行的牛车只把他们送到了长沙城边,后面的路大家只能步行了。赶到城中天已晚了,老旦和大家合计着进城过夜。长沙城此时有点象老旦刚到武汉时候的样子,只是城里的部队看上去都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不象武汉当时的部队那么光鲜。街道两旁到处躺着伤兵和染了瘟疫的百姓,各家各户的门板、棉被、枕头套子、装米的大缸,通通被拉上车运往城外巩固工事。长沙城已有不少百姓开始往湘西搬家了,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留在城里,一边继续过活,一边帮助国军修工事。老旦他们穿过城区的时候,还有两个大婶往她们手上塞了几个米团和红薯,热乎乎的,又香又粉又甜,令他们感动不已。
一行人一早起来,去马市买了七匹壮马,就继续出发了。行至北边城口,他们却被把守的卫兵拦住。守卫的部队非常奇怪,大家都唯恐跑得不快,你们这七个愣球怎么还要骑马去湖北通城,偏向虎山行?不是要去当汉奸吧?任是老旦和陈玉茗说破了嘴,城防部队站岗的大兵就是不给放行,还要他们拿出原属部队的路文凭证来。老旦自然没有,只有军官证书和从斗方山回来后拿到的归队书面通知。城防部队不敢大意,用电话报告了头目。老旦一行七人被缴了械,带进了一个营指挥所。
先说话的指挥官是一个上尉,瘦得象路边的乞丐。他的武装带扎在身上太过宽大,晃来晃去的很是滑稽,很象戏台上七品官腰上围着的那个圈,时不时得用手拎一下。老旦进去的时候,瘦猴上尉正在和另外几个军官打麻将,几盏破油灯挂在屋角。屋里烟气腾腾的甚是昏暗。见他们进来,瘦猴上尉头也不抬地说:
“你们知不知道上面的命令?别说是当兵的,老百姓都不让过去,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四万!”
“我碰!你的手慢一点,别这么猴急着吃。”
瘦猴上尉对面的军官拿起对家打的牌,很响地敲在桌面上,他抬眼瞧了瞧老旦,接着说道:
“昨天有两个兵,揣着地图往北跑,到了岳阳才被抓回来,今天早晨被毙在城根下面了,你们身上带了什么?都是什么职务啊?”
“报告长官,咱们是原第一军特别行动科直属侦察连的,正在等着军部的重新整编,俺是副连长老旦,他们都是俺的兵。”
听老旦报了军衔,几个打牌的军官坐不住了,敢情这么个乡巴佬是特务部队的,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官哪?他们纷纷站起身来,开始仔细打量这七个人。凭经验可以看出来,这七位爷个个都是老兵油子,一点局促感都没有,当头的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下巴一抬还真有点官样。
“老兄,不是兄弟不给面子,上面有命令,只进不出,再过几天进都进不来了。你们要过去必须得有师部的命令,或者长官手谕,你这么不明不白地硬过,兄弟我……呵呵……这个不好作主啊!”瘦猴上尉已经不敢怠慢,一脸谄笑地走过来,口气已经象是变了一个人。
“说的是说的是,要不是上面管得紧,兄弟我也犯不着半夜跑趟岳阳去抓人,你要过去就得有个材料,还得在我这里记录,万一你回不来,我们都跟着吃挂落啊!”
刚才搭话的军官也戴上了帽子,笑呵呵地和老旦假客套。老旦想了想,这几个球攘的货不是想要钱吧?
“几位老兄,咱们这次去不是部队的任务。咱们连队半年前干了鬼子的斗方山机场,死的就剩你眼前这几苗人了,军里的命令是让咱们休养一段时间。咱们都是307团高团长带出来的兵,他的手下告诉俺说高团长负了伤,现在还在通城,这次去是要寻他回来。高团长救过俺的命,各位给个面子,俺写个证明给你们留下,回不来也绝不连累大家。这六个人都是俺的生死弟兄,也不会有人开小差,各位老兄,俺这里只带了这十几块大洋,就给俺这个面子,如何?”
老旦说完冲朱铜头一扭脸,朱铜头忙从怀里掏出十几块大洋放在桌上,崭新的大洋是黄老倌子给的,白花花的很是诱人。
“呦呵兄弟,敢情你就是那个去炸鬼子机场的老哥啊?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一个带着手套的军官突然说了话,走过来握住老旦的手,一口蒜味熏得老旦直欲晕倒。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也是河南过来的,俺是192师29团3营营长钟文辉。过黄河的时候高团长也曾提携过俺,咋的?他没回这边来?”
“敢情还是老乡哪!钟营长好,高团长他被堵在湖北那边,本来能走脱,可为了保护伤兵竟然被困住了。他现在带着被打散的部队和鬼子打游击哩。俺这次带了他原来的老上级的命令,非把他拽回来不可!”
钟营长看了看其他几个城防长官,晃着大脑袋说:“弟兄们要不这么着,老哥也别给咱们打啥球证明了,快去快回,如果找得到,回来得也快。找不到呢,人在通城怕是也呆不住,那边的部队也快全撤回来了。老哥身经百战,啥形势一瞧就明白,到时候自然会再退回来。各位老弟也给俺钟大头一个面子,糊涂过去如何?”
几个长官看到军衔最高的钟大头说了话,抓耳挠腮地支吾了一阵,陈玉茗见状忙又拿出几包上好的腊肉和香烟递过去,几人立刻大大咧咧的点头了。
“这年头咱们都不容易,吃喝咱们留下,老哥你这意思我们心领了,这钱财你们还是带在身上。一路上难免还有关卡,用得着哩!要是把高团长接回来,你再请我们哥几个喝酒吧!”
“这如何使得?”
“哎呀,如何使不得?兄弟将来说不定还要你照顾周全哪!”
老旦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乡。这钟大头皮肤黝黑,身形敦实,宽肩窄背,仿佛也和自己一样干过农活,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的。见钟大头拿起桌子上的大洋硬要塞还给自己,老旦红着脸推搡了半天,终于收下。心说想不到老乡这么仗义,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要狠敲一笔哩!瘦猴长官见状也借坡下驴,忙张罗着让卫兵马上备酒,并提前准备午饭。一场酒喝到中午,十几个人俱都开始称兄道弟了。钟大头一高兴,大方地把一辆卡车钥匙也扔给了老旦,老旦被灌得稀里糊涂,一个劲摆手推辞不要。陈玉茗见状忙接了过来,然后几杯酒灌回去,对方就躺倒在地了。钟大头喝到畅处,抱住老旦放声大哭,说将来打完了仗两人一定要相伴回河南老家,老旦也被他撩的哭了一场。因为陈玉茗事先警告过其他人任务在身不准贪杯,所以七个人只有老旦醉成了一团泥。陈玉茗让战士们把喝得软瘫成一团的老旦背上车,带上足够的油料,把马都给了他们,又挥泪告别了卫兵搀扶的钟大头营长,油门一轰就上路了。
被车颠得吐了几次,老旦终于清醒过来,看到大家都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着,刘海群一边带劲地开着车一边喊着:
“老哥啊,这顿酒你没有白喝,喝出一辆美国卡车来,这便宜可占得大了去了!这要是走路回去,再碰上来的时候那狗日的天气,咱们可就惨了。你们诸位放心,这辆车绝对坏不了。这会儿那陈长官也该酒醒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城头上望着咱们后悔痛哭呢!”
“也多亏陈玉茗眼快,老哥喝得就知道摆手,俺不要俺不要!要不是陈玉茗兄弟一把接过来,这会儿咱们连桃林寺还没到哪!”
“海群,过岳阳的时候绕过去,不要走城里了,省得麻烦球的。”
过了岳阳,路就不好走了,到处是弹坑,时不时得下来推车。络绎不绝的国军溃败队伍在向后撤退,很多人连枪都不拿,象垂死的病号一样无精打采。陈玉茗上前向他们打听武汉的情况,回答是鬼子已经进城,国军也都撤完了。
还未到湖北境内,路边就能看到倒毙的死尸,都肿胀得又黑又胖,苍蝇象蚂蚁黑压压地堆在上面。人们丢弃的衣服车辆和大筐小篮随处可见,走不动的人就躺在路边,举起手想要叫停老旦他们的车,却很快又作罢了,他们大约也发觉到了这辆车方向不对。大家看在眼里俱都无话,这些人都活不了了!
车又走了大半天,大伙的骨头都被震酥了。通往武汉的路上已经不见人影,除了成群结队的野狗就是被吃光的人骨头架子。到了通城县城外围,大家把车隐藏在一条沟里,带着装备准备进城。老旦拿出望远镜,看到那座小县城的一座塔尖上,已经高高挑起了一面鬼子的膏药旗。半个县城还在燃烧,县城上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