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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遭罪了呦……”
翠儿一把将老旦紧紧抱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冰凉的军功章扎疼了她的脸,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有根儿和有盼儿也镇定下来,走到父亲身边,腼腆地看着他。有盼儿劝翠儿道:
“娘你别难受,俺爹能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部队打的都是大仗硬仗,俺爹命大,都是你天天保佑他才平安的那。”
“是啊娘,俺爹现在成了保卫新中国的战斗英雄,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这不都给他发了军功章么?这是咱家的光荣哩!以后咱们腰杆子更硬了,看还有谁敢嚼俺爹的烂舌头不?国家不毙了他们?”
有根上次把几个胡说八道的人打得差点残废,事情虽然过去了,可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储健见老旦听不明白,就搭茬道:
“前年的事情了,有孩子乱讲战场上的事情,我已经让部门严肃处理了。你这孩子可虎性,差点把人打坏了,有你的风范哩!”
老旦看着两个已是成才的孩子,一股暖流从心底泛起,一口踏实气从嘴里叹了出来。他扶起翠儿,细声问孩子们道:
“你们总算长大了,没让你娘操心吧?学上的怎么样?”
父亲问了话,两个孩子都松了一口气,老大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斜着眼睛看有盼儿,有盼儿仰头说道:
“俺学习没问题,考上初中就是名次问题,俺哥不行,班里倒数第二,俺怎么帮他他也不开窍。不过俺哥练体育好,纪律性也比俺好,俺觉得他还是参军的好。”
“你个臭小子,啥时侯变得油嘴滑舌的,你和你哥的前景你都安排了,你给俺是不是也安排好了?”
“那俺可不敢,但是俺想让爹和娘以后歇着,过你们的舒坦日子,以后就看俺哥和俺的本事了。爹娘放心,咱们俩肯定能接好俺爹的班儿,决不给俺爹丢脸。”
老旦用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有盼儿,心里热乎乎的。养儿子还是划算啊,早早地就顶用了。自己已然成废人,干不了下地的活儿了,看到儿子们都成了器,他心里很踏实。他自觉为了保卫新中国,已经用尽全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虽然自己在第一次重要的战斗中就重伤回国,没能继续参加后面的战役,但是那一战所建立的功勋已经在全军、乃至全国广为宣传,可谓功盖三军。在东北后方养伤和训练新兵时,但凡有人知道他是38军三所里一战的英雄,无不肃然起敬,连后上来的一个主力师师长都给他敬礼。老旦在后方把在三所里的经历对不同的部队讲了几十遍,每一次都令自己热泪长流,每一次都让战士们热血沸腾。他自信自己已经是新中国一个真正的英雄,那几个沉甸甸闪亮亮的军功章和两块联挂的“光荣军属”牌子,让他觉得再不用担心什么过去的事情了。
县政府得到了部队的通知,考虑到老旦已经成了残废复员军人,不便于再担任原来预留的副区长职务,国家按照一级残废的标准给老旦同志落实了伤残抚恤政策,发放了残废金粮和抚恤金。在这一年,国家已经把发放残废金粮换成了发放抚恤金,县政府考虑到老旦的情况,给他落实了双重政策,残废金粮一次性发放了八百多斤小麦,伤残抚恤金则在每年的1月和7月去县政府民政局领取,对此,老旦掂量再三,也觉得十分满意了。
正文 第二十章 离去与归来
回到板子村,老旦又一次受到了全村乡亲们的隆重欢迎,板子村口鞭炮响成一片,喇叭吹破了天,简直比当年大户人家娶亲还要热闹。村干部们对这次迎接英雄回家异常重视,提前就做了准备。鞭炮准备了几十挂,接风酒也准备了好几坛,还设了红布包裹的条案,准备来个“英雄归故里,干部喜相迎”的动人场面。
但是,当老旦可怕的眼罩和轻飘飘的左臂袖管跃入乡亲们的眼帘时,喇叭就突然变哑巴了,只有鞭炮还兀自在那里“噼里啪啦”地响着。乡亲们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村干部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几人早蕴酿好的一套说辞也忘了个干净。还是郭平原率先打破尴尬,趋步向前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老旦的独臂右手,热情洋溢道:
“解放啊,你总算让乡亲们给盼回来了!你可是咱们的大英雄啊!乡亲们,咱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咱们的英雄,老解放同志凯旋归来!”
郭平原迅速给“喇叭队”打了个手势,喇叭声热热闹闹的又起来了。乡亲们这才一拥而上地向老旦问寒问暖,哪还管村干部们的什么安排。乡亲们惊讶于老旦的巨大变化,几个要好的伙伴看见曾经威武强壮的老旦已经变得如此衰败老迈,走路都走不直,都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两年不见,村支部书记兼村长郭平原胖了一大圈,站在村口体积甚大。他原本光秃的头顶竟然又长出了头发,密密麻麻的还根根直立,老旦不由得用手去摸。郭平原呵呵地笑了,说这全是你们志愿军的功劳,把美国鬼子打跑了,他在村子里就不用天天盯着大家赶制军需品,觉睡得多了,肉吃得多了,头发就长了出来,这象征着咱板子村欣欣向荣的前途哩!副村长谢国崖煞是嫉妒郭平原那争气的头顶——这分明显得他又比自己高了半头,敌人的这种优势非得打压打压不可,便出言道:
“老旦啊,郭书记这可是想你想的!人家想人是越想越瘦,越想头发越少,可咱郭书记不一般,越想你头发越多,越想你上膘越快。老旦你要再晚回来两年,这村口就站不下他了,他得到大道上去迎你,你隔着五里地就能看见他的肚子,没准还以为是站牌哩?”
郭平原此刻对谢国崖的尖酸调侃已经毫不在意,他的脑子里瞬间想到的是老旦这一残疾英雄回家,可能给自己的位子带来威胁。看来这人区里和乡里的大干部是做不成了,可是直接将自己这个村书记兼村长直接顶掉,还是绰绰有余的。谢国崖和谢老桂等人资历还不够,尚不能构成威胁,但在自己和老旦之间,他们毫无疑问更愿意由老旦这个本家人来当村支书,更何况老旦是全县闻名的战斗英雄,在县里都有威望哪……郭平原心乱如麻,越想越心虚,把谢国崖的话全当放了个屁。
“老旦啊,全村百姓可惦记着你哪!你可给咱们板子村长脸了,咱们去区里面开会,区领导们都在问咱们的38军英雄几时回家哩!咱们在外头给板子村办事,腰杆子那个硬哪……”
“老旦,你现在是将军了吧?可了不得了!这些个军功章是啥意思?回头跟乡亲们好好说道说道?”没等郭平原说完,村团支部书记谢老桂指着老旦的胸前插了嘴。
“老桂你净抬举俺,俺哪当得了将军哩?这些都是军功章,不是官衔,回头跟你念叨吧!”
“哎……乡亲们让一让,让老旦早点回家里歇息吧,他身子不好,又走了这么大老远的路,有什么问的关照的,等过两天再说。咱们村到时候搞个英雄报告会,让解放同志歇过莫来好好给咱说道说道他的英雄事迹,大家散了吧……”
郭平原见机行事,后面的事情怎么安排还得好好思量思量。咋的也要先看看风向,看看区里的意见和县里给老旦落实的政策再说不迟。
老旦一家四口盘在炕上,围在热腾腾的饭桌周围吃着团圆饭。翠儿发现男人的酒量不如以前了,才几杯酒下去脸竟红了,额头也渗出汗来,他拿着筷子的右手也在发抖,挟菜还有些困难。翠儿一边帮他倒酒挟菜,一边帮他擦着额头的汗水,心底里怜惜的要死脸上却不敢露出来。老旦看出来老婆孩子的眼神,只是淡淡笑了笑。
“翠儿,俺没啥,这是一年来的老毛病了,去年比现在要严重多了,医生说以后会越来越稳当的。”
“爹,你跟俺说说三所里的事儿,是不是你们夜行八百里端了鬼子窝哪?”有根终于问出了他最感兴趣的话。
“傻小子,那是唱水浒戏哩!咱志愿军一没汽车二没飞机,哪能夜行八百里?不过咱们一个营一宿的功夫跑了一百六十里山路,卡住了鬼子大部队的退路,这可是真的。”
“一百六十里?那不是快到了省城么?还是山路,你们可是咋跑的哩?俺坐马车都要两天哩!”
“上面下了死命令,就是累死也要跑到,咱们大家都把命拼上了。不过,真的累死了不少战士,俺也累吐了血……你见过累死的人么?一口血喷出来,一头栽在地上,再摸他已经断气了……”
“你快别说了,真够罧人的……”老旦的话吓得翠儿脸都白了。
“俺这身子虚,其实不是战斗里受伤落下的,就是在那次跑路里累的。医生告诉俺,这叫伤力,好多战士都落下了这个病,一动弹就头晕眼花犯恶心,哎……俺这辈子再也干不了重活了……”
“你还想啥哩?俺再也不让你干活了,俺以后就和孩子们伺候你,供着你,没事情连这个门都莫出去……”翠儿终于忍不住又哭了。
“爹,你们都那么累了,还能打仗?还能挡住鬼子?”有盼眼睛也红了。
“娃子,你不明白——俺其实也不大明白,当时坚持到三所里的战士们一停下来,吐血的吐血,翻白眼的翻白眼,都和死狗一样。可是一听到鬼子来了,各个就眼睛红了,根本不知道累不知道困,八十斤的弹药箱,一个不过一百斤的小个子士兵,江西的,一个人扛起来就上了山……可惜他被炸弹炸死了……”
“爹,你的胳膊……”有盼摸着父亲的袖管,轻轻问道。
“就是在山顶上,你爹和2连最后六个战士死守山头。敌人的炮火太厉害了,我被从山顶炸到了半山腰,肩膀当时一凉,胳膊就没了,还有两根肋骨,半片肺叶,都摘了……你们莫要难过了,俺能活着回来,这已经是老天爷心疼咱们一家子了。整个侦察营活下来的才几十人,胳膊腿儿全乎的只有十几个……唉……你杨北万叔叔,我连个尸首都找不到,炸没了,没了……”
“真可惜北万这后生,咱村里多少妹子惦记着他哩!连家还没回,咋的连个尸首都留不下?真是的……”翠儿擦了一下眼角说道。
“爹,你当时害怕不?”有根红着眼睛问。
老旦看着孩子,脑海中回忆起那血腥的场面,多少次和后方的战士们讲起这个故事,自己都热血沸腾,哪有什么害怕?当时只想到中国人民志愿军38军的光荣。可如今,孩子那真诚的眼睛让他踌躇了,他轻轻摸着孩子的手说:
“要说不怕,那是假的,爹倒不是怕死,大战场见识得多了,也死过好多回了,俺怕的是再见不到你们,再也回不了家哪!”
“这下好了,仗总算打完了,毛主席保佑咱们,你能回来,俺和孩子们心里就踏实了。你也把心踏实下来,好好养身子吧……真是的,今年你虚岁才三十六哩,都老的象五十的人了。”
“娘,仗还没打完呢,我们和美国人在板门店还在谈,我们的部队还在和敌人对峙,战线上仍然有局部战斗,板门店只要谈不好,这战争就没有结束。”有根眼睛盯着手里把弄的军功章,认真地说道。
“那也跟你爹没关系了!咋的,和美国人谈不拢,还得把你爹这个残废身子拽过去打仗么?中国没人了么……”
“有啊娘!爹回来了,俺去保家卫国!”有根猛地站起身来说道,手里的军功章掉到了地上,把老旦和翠儿都吓了一跳,
“你胡勒啥哩?要吓死俺不成么?你爹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争着抢着去战场上送死?你活腻了么?”
还没等老旦说话,有根硬梆梆地回答道:“娘,保家卫国是件光荣的事,俺爹回来这光荣的样子您也都看到了,爹以前帮国民党打仗就没有这样的。爹这个样子俺也觉得心疼,但是俺更觉得骄傲。俺爹是保卫新中国的功臣,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8军的英雄,俺和有盼走在县城里都觉得脚底下带风。其实啊娘,俺家能够过上安生日子,俺和有盼能够到县城上学,都仰仗着咱爹以及那千千万万和俺爹一样的人在那里保卫国家,这都是共产党毛主席给咱们创造的。国家花了数不清的钱、牺牲了数不清的人,就是为了把美帝国主义挡在国门之外,咱可不能说跟咱没关系了!中国跟美国佬虽然谈判那么久了,可那边的仗还在继续打。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有义务接过爹的班来,替俺爹去保家卫国,咱们学校也是这么教的哩!”
老旦急欲出口的一肚子话,被大儿子这番振振有辞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他默默地看着有根,终于发现他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后生了,他已经在自己思考他的前途,判断这个国家的事情了。儿子说的话和在部队里听到的几乎一样,甚至自己也曾在动员会上说过,这道理是没错。但是,一旦这个道理放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还是一万个不情愿,战场上的残酷和不可预知,使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参军。可儿子大了,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主意,自己是他们的榜样,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