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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带他进来!”
旁边的奶娘接过了孩子,小家伙哼唧了几声,终被香甜的乳汁堵住了嘴。阿米丽雅温柔地看着女儿,抱歉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愣着干什么,快去!”小家伙的劲可真不小,阿米丽雅揉了揉丰满的乳胸,还真有些疼,还是妈妈的奶好吃些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等看清是谁,一声沙哑的哭叫就传了过来:“夫人!夫人!小的阿史摩乌古斯,给您送信来了!”
“夫人啊,快回去吧。主人命在顷刻,时时唤你名字!”阿史摩乌古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纱帐外,涕泪横流,原本就丑陋污秽的脸因昼夜跋涉变得更加狰狞脱形,令侍女们无不骇然捂鼻掩目,“你要是不回去,怕是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啊,你从哪里赶来的?是从旃陀罗拔么?”阿米丽雅心里猛然一沉。天那,难道噩梦是真的?“阿史摩乌古斯!李郎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快道来!用突厥语说,我听得懂!”侍女们虽然不懂汉语也不懂突厥语,但听得出他们尊贵公主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阿史摩乌古斯嘴笨口拙,发音又含混,让他用汉话讲自是勉为其难,即使是用母语,也是连比带划。阿米丽雅对战斗的血腥没有兴趣。她不断催促说得汗流浃背的阿史摩乌古斯,只详述李天郎的伤势近况即可。
此时,侍卫们抬着小勃律国王赫纳利急急赶来了,一进门,看到自己姐姐满脸的泪水,失魂落魄的神情,赫纳利顿时明白了一半。他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悄悄唤过几个侍女,低声吩咐几句,侍女们和侍卫都躬身行礼退下。
总算说完了,阿史摩乌古斯也累极瘫倒在地,喉头咕咕乱响,一双熬得通红的三角眼肿成一条缝。“给他拿点吃的喝的,”赫纳利边说边迈动着自己的瘸腿,走向低声啜泣的姐姐,旁边有侍女过来搀扶,搬来座椅。“是雅罗珊出事了么?”
这才注意到弟弟,阿米丽雅擦干眼泪,起身行礼,赫纳利摆手止住,“姐姐总是那么客套,这是在家里呵……”一回到小勃律,阿米丽雅就非常尊重已经是国王的弟弟,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头上的王冠,而是经历过风雨的赫纳利,的的确确成为了小勃律当之无愧的王。他冷静地接受了唐朝的册封,面对骄横跋扈的唐使刘单出奇的恭敬,从而赢得了刘单的信任,并巧妙地借助建归仁军之机奏请得大唐军资粮饷,使战后的小勃律迅速恢复了元气,同时结掌兵权,彻底打垮了阿悉兰达干的势力;他制订了明亲大唐,暗和吐蕃,结好大食的策略,稳定了全国的局势,成为小勃律货真价实的统治者。对宗主国大唐,赫纳利有比他姐姐更为理智的思考,对其无与伦比的强大和辉煌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景仰与向往。他曾对忿忿不已的阿米丽雅说,中华文明璀璨,巍然东方,逆之无所宜,迎之无所害,故不如迎之;大唐武功悍然,雄霸天下,战之不得瓦存,顺之可保自决,故不如顺之。毗邻强国,惟此可依,不如全依,非争一时意气之长短……作为亲人,阿米丽雅对赫纳利的远见卓识感到由衷的高兴,她清楚地意识到,弟弟是正确的,自己也许真的有些意气用事。因此,为了小勃律,为了弟弟,她宁可人们忘记那昔日光彩逼人的诃黎布失毕。
在阿史摩乌古斯狼吞虎咽的空洞咀嚼声中,阿米丽雅断断续续将事由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嘴巴动了动,低头抠起了座椅。
“唉,雅罗珊,雅罗珊,叫我怎么说呢,”赫纳利重重地叹口气,“灭了吉尔吉特,又毁了旃陀罗拔;但却保我性命又施恩于父王,更不用说与姐姐的刻骨情缘了,而且他居然是纱米娜的父亲!唉,这个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既是夙敌又是亲人的人啊……”
阿米丽雅欲言又止,赫纳利埋头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抬起头,眼中有了泪花,“你的心一直就在他那里,事到如今,小勃律自是留不住你了……”
猛吃一顿的阿史摩乌古斯肆无忌惮地靠在柱子上鼾声如雷,他实在是太累了,两百多里艰险冰封的山路,他居然五天就赶到了,活活累死了两匹马!
“走吧,回到他身边去吧!他现在比谁都需要你!”赫纳利轻扶住姐姐抽动的肩头,忍不住看看襁褓中咿呀游戏的纱米娜,“纱米娜不能连见父亲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一走,小勃律就会剩下弟弟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米丽雅心中充满歉疚和自责,夫君和胞弟,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离开谁都艰难,更别说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了。她感激地拥抱自己善解人意的弟弟,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忘了,吉尔吉特是你永远的家乡,随时欢迎你回来!”赫纳利的声音也哽咽了,“我已经叫人即刻准备去了,你和纱米娜需要的所有东西我都要为你们准备好!”门外坚冰闪耀,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风,依旧有些刺骨……赫纳利走近摇篮,千般舍不得地抱起他一直视若己出的纱米娜,“就是担心路途艰辛而纱米娜还小……”
“她是雅罗珊的女儿,应当有和她父亲一样坚强的毅力和胆魄,”阿米丽雅说,“佛祖和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
第二十三章 牧歌(2)
有关知识:1、马球在唐称击球、打球、击鞠等,是贞观年间由吐蕃传入中国内地的。一经传入便立刻受到唐朝自上而下的青睐,不管是皇族还是百姓,不管男女老少,尽皆沉迷于此。唐玄宗即为个中好手,曾在景龙年间和杨慎交、武延秀等结伴击败前来迎娶金城公主的使者,玄宗以后的穆宗、敬宗、宣宗、懿宗都好此戏,而僖宗更是以“击球状元”自诩,甚至宫廷贵妇,也多驱马挥杖者。高仙芝等安西豪强也不例外,估计他们较技,比中原诸人多了更多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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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郎随军到达疏勒的时候,身体虚弱的他,已经不能再往前走。得高仙芝命,番兵营李部人马暂时驻扎疏勒军府休整,待李天郎病愈再行东归。而此时,阿米丽雅一行则轻车简从,星夜兼程越过葱岭守捉,往疏勒而来。赫纳利为阿米丽雅母子准备的衣物器具装了整整五大车,加上随行的护卫婢女,足够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但心急如焚的阿米丽雅却带着女儿先行于大队,身边只有阿史摩乌古斯、奶娘和三五个卫士。所备车马却是数乘,以便不断更换。为补充畜力,一有机会便向途中商队和驿站重金市马。尤是如此,当阿米丽雅风尘仆仆赶到疏勒时,已是二十余日后了。
门帘被无声地掀开,屋外的阳光闪涌而进,受到强光刺激的李天郎眼皮翕动几下,却没有睁开。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形容枯槁,很久没修剪的胡子堆散在他的下巴,粘结着肮脏的药渣和不知道什么食物的残渍。盖在身上的毯子也污秽不堪,整个屋子浸透在刺鼻的药味和腐烂的味道里。好像再没有人来,这里就会被药罐和灰尘埋葬掉。
门帘落下,强光泯灭,轻柔的脚步声,还有随身而进的清新空气。
不知怎么,一声细细的叹息之后,屋子里突然有湿润清凉的气息。
一声稚嫩的咿呀声就在昏睡的李天郎耳边脆响。这是什么声音?李天郎的耳朵惊耸几下,但依旧没有醒来。脸上有温暖柔软的感觉,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非常熟悉,很遥远的,熟悉的味道,犹如千百次在梦境里所感受的,那种惬意,那种温馨与甜蜜……即使是在昏睡中,李天郎的呼吸也均匀起来,嘴角有了笑意。如果这是梦,那就不要醒来。发鬓被什么一扯,咿呀咿呀的声音高了起来,极不情愿从梦中醒来的李天郎皱了皱眉头。
“李郎……”天啊,一定是做梦,只有心爱的阿米丽雅,才会有如此深情的呼唤,多好的梦啊!“李郎,睁开眼睛……”
“阿米丽雅……”是你吗?亲爱的妻……是你在呼唤我吗?李天郎的嘴似乎比他迟滞的大脑还要醒得快,紧接着清醒过来的是李天郎的鼻子,他清楚地闻到了如梦如幻的花香,只有神花公主身上,才有这样独特的香味。
“是我,李郎。你的阿米丽雅,还有……”
李天郎使劲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阿米丽雅泪眼婆娑的脸,模糊而真实。李天郎眨了眨眼,阿米丽雅的脸愈发清晰,真的是她!魂牵梦绕的爱妻!
阿米丽雅温柔地抚摩着夫君消瘦脱形的面庞,激动和心痛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你的女儿,李郎,就在你身边,看看她!”李天郎注意到了躺在自己头边的襁褓,里面有个婴儿正瞪圆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也许天性使然,她居然没被李天郎骇人的面容吓倒,反而手舞足蹈,去挠自己父亲的头发。
“我的……”李天郎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揉碎,他拼命抬手想抚摩这个自己的血脉,“女儿……”
“是的,我、女儿、你,我们全家,终于团聚了……”
“哈哈哈!”一阵狂放的大笑从屋子里爆发出来,屋外的阿史摩乌古斯、赵陵、仆固萨尔、马博等人面面相觑,那确凿无疑是李天郎的笑声!
“雅罗珊回来了!”阿史摩乌古斯呲着牙,拍拍“风雷”“电策”的头,三只犬一齐呜呜欢叫。
龟兹军城外的河滩上,尘灰飞扬,急促的马蹄声中,间或听得一两声断喝。
汗水淋漓的高仙芝高高举起自己的球杆,扬臂将球飞击出去,被紧勒住转向的战马大张着嘴,涎水洒滴。封常清的球杆和刘单的球杆为争球猛烈格击,都没有碰到球。飞马疾驰而来的程千里纵马冲撞,健蹄下泥沙飞溅,雕有花纹的球在乱蹄中疯滚而出。李嗣业提杆欲击,却没高仙芝马快,马首被高仙芝的特勒青阻顶,只得生生勒住。高仙芝得势不让人,不管李嗣业球杆扑面而过,急速补击,球应声入门,左右观球众人齐声喝彩。
“进三球!此局东队胜!”充当判事记分的旗牌官抹着脸上的汗水,大声呼喝,“各位大人且事歇息,换马再战!”
高仙芝呵呵大笑,跳下马来,将球杆和马缰绳往亲兵手里一扔,一边取水囊一边得意地冲李嗣业道:“如何,连输两局,服也不服?”
“罢了!罢了!下一局不打也罢!”李嗣业恼道,顺手打了自己坐骑一掌,“马比不过,击杖也没了准头,今日好生晦气!”
“李将军气馁也!”封常清笑道,也顾不得擦满脸的汗水,“汝若如此,未战便已输三分也!”
“然,此连骑击鞠之戏与挥军作战理同。李将军万不可灭了自家士气!”气喘吁吁的程千里也道,“不过此次高使君与封二郎二人配合极佳,几合于一人却又过于两人,风回电击,左右驱击,赢之也不足为奇也!”
“哼哼,要是李天郎或是野利飞獠在。加上我、刘单、千里,当绝胜无算!”李嗣业恨声道,“连输两局,气杀我也!”
众人大笑,意甚欢畅。
“李天郎现时如何?”高仙芝放下水囊,脸朝着封常清,“给他的军令拟好了么?”
“已然可以下地走动,但仍体虚,需缓缓调养……”封常清隔三差五就可以得到来自疏勒的军报,每每必言及李天郎。这是高仙芝特地嘱咐的。“估计讨石国之时,难以随军征战了。”
“嗯……那胡人女子居然有这等本事,区区几日便使李天郎恢复了元气,呵呵,有趣!有趣!”高仙芝喃喃一笑,“那胡女……姓甚来着?”
“就是小勃律前王苏矢利之之女,人称神花公主的阿米丽雅。”刘单曾出使小勃律,自然知晓。
“是了,”高仙芝负手凝望天际,想了想,“也罢!番兵营有了病愈的贺娄余润,出征当无虞……常清即草拟交李天郎军令,令其征召人马,按其法操练,以备战用。募兵所需器仗、甲胄、马匹及银资皆由都护府支取。”
“如此也好。如今李果毅可是胡人眼中如日中天的雅罗珊,声望非一般汉臣所及。由其出面招募,当是恰当之极。”封常清点头应道,心中已开始盘算,“然征募几何,可有限制?是否仍在番兵营制下?望大将军明示!”
高仙芝摆摆手,“安西养兵之力何人有你封二郎清楚?汝且权宜处之,然当不可少于一营……仍制番兵营下,可与阿史那所部并称左右骑营也。”
“遵命!”
程千里撇了半天嘴,想说什么,见高仙芝根本没有打算征求他意见的意思,自是牵马走开,佯做未闻。
“不日大军将再次西征,石国……”高仙芝冷笑道,“那个骑墙的车鼻施贼子早就该死了!”
诸人现在才注意到,高仙芝目光所向,正是石国踞处。
纯白粘稠的药汁通过悬挂在半空的漏斗,轻柔地流淌在李天郎伤痕累累的脊梁上,手握药包的阿米丽雅一边调试着药汁的温度,一边将李天郎身上的药汁细细推抹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