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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达恭得意地拍拍马背,“是在连云堡从吐蕃番子那里夺的!好东西!我都没舍得用!今天一看,正好配得上你这匹好马!所以说运气了你!哈哈!”
“那就多谢张兄了!”李天郎拱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下次小弟无论如何也给老哥弄匹更好的来!”
“好!哈哈哈!一言为定!”
高仙芝端坐在虎皮包裹的太师椅上,仰首对着那幅巨大的陇右道全图,神情痴迷而凝重……………李天郎迈进高仙芝的大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看见李天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帐里,高仙芝脸上的喜色绝对不象是装出来的,对于李天郎久不归营的违纪情节,似乎根本没有考虑。
“看来恢复得不错啊!”喜悦在高仙芝脸上一圈圈荡漾开去,他走上前来扶住李天郎双肩,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番,“到底是磐石校尉!钢筋铁骨的好汉,受了这么厉害的伤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恢复!好!好啊!”
不等李天郎答谢,高仙芝一摆手,示意他在自己案几前的凳子上坐下,又回身倒了一杯茶:“呵呵!前面凉洲翰海军都兵马使王世圭王大人派快马给我送来了好茶,呵呵,说是真正的雨前毛尖,正好你也来一杯吧!”王世圭这厮必是已经从朝廷那边风闻到什么消息,简直恭敬到无以复加,嘿!官场啊官场。高仙芝轻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被人拍马屁,尤其是拍得很舒服的马屁,还是令人畅快不已啊!西域可没有那么多马屁,泛滥的是强权和财富,那帮蛮夷就只吃这一套,强权,哼,我武威军两万五千虎狼之师的铁蹄踏在哪里,哪里就是强权!至于财富,你就看看我豪华的帅帐吧,呵呵,不知有多少番子的王公贵族在这里拜倒,眼里满是贪婪和羡慕的目光……大丈夫行事,快意不过如此啊!
依旧是那顶豪华的帅帐,依旧是晃眼的巨烛,依旧是软得令人酥麻的地毯,依旧是那个高深莫测的高仙芝,但此时的李天郎却再也没有过去的拘谨和恐惧,不知怎么的,倒是生出一股莫言的温暖和亲切来。
“说说那天晚上的大战吧!能伤了你的人我想绝非泛泛之辈,可惜我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惊天一战……”高仙芝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很惬意地回味了一阵,不知道是在体验李天郎的刀法还是雨前毛尖,“大食人派高手潜入安西腹地!哼!可不是来打几架那么简单!…… 好了!你说罢!讲得越详细越好!”
李天郎不敢怠慢,放下茶杯从交河城中的遭遇说起,将当时情形细细讲述。
高仙芝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打断李天郎的话头,对大食人的装束,语言甚至骑马的姿势都一一询问。当李天郎讲到城外遇伏时,高仙芝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止住话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和李天郎所述一模一样的大食弯刀,顺手递给李天郎,说道:“是这样的刀吧?伤怎么样?能舞两下么?表个意思就行,不可用力,免得扯动伤口。”李天郎点点头,接过刀掂了掂,分量不轻,刀鞘微微有些发黑,年代想来不短。他走到帐中空地,模仿那晚的大食武士立个起势,“刷”拔出刀来,连劈数下,将大食武士最精辟最常用的几招一一演示出来,包括最后那个武士非常厉害的翻腕变刀技法,除了因伤未愈显得有些力乏轻飘以外,角度变化分毫不差。为让高仙芝看清楚,李天郎开始使得很慢,顺带还解说两句,一遍遍加快速度,连舞几遍,看得高仙芝连连点头,随之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懂了,”高仙芝摆摆手,示意李天郎坐下歇息,“别弄得旧伤复发!快坐下!”说罢神情似有所悟,低头沉吟不语。
李天郎收了刀,还真气喘,伤口隐隐作痛,坐下时弯刀在烛光下一闪,一行熟悉的铭文映入眼帘,“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他下意识地喃喃念道,“应该就是这句。”
“你在说什么?”沉思中的高仙芝中断思绪,扬眉问道,“是这铭文的意思?”
“对!公主说……”李天郎心中蓦然一惊,怎么如此草率地在高仙芝面前提到阿米丽雅,似乎大大地不妥,可话已出口……
“呵,你继续!”高仙芝眼神怪怪地看着李天郎,语气轻快起来,“想不到给了你个大便宜!看来你们当真水乳交融啊,呵,说下去!”
李天郎自然懂得高仙芝的话外之音,忸怩一阵,将手拢在嘴上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借此定下神来,将阿米丽雅讲给自己听的原原本本又给高仙芝讲了一遍,只有阿里的全名和在海巴尔战役中吟诵的诗句,因为实在没有记住,只得寥寥几句带过。高仙芝先是嘴角含笑,后来神色渐渐肃穆起来,聚精会神地从头到尾仔细听完,一次也没有打断李天郎的话。直到李天郎讲完,高仙芝似乎还沉浸在英雄的传说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次次地抿茶,脸上的表情跌宕起伏,令人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呢?李天郎也端起了茶杯,胡乱地饮着清香的茶水,不敢去打搅。
高仙芝慢慢放下杯子,又拿起弯刀端详了一番,手指弹了弹那行铭文,随后提刀下场,深吸一口气,按照方才李天郎比划的招式重新舞将起来。开始时很慢,动作也十分生硬凝滞,还时时中途停顿下来揣摩,渐渐地,那一招一式有了神韵。几圈走下来,高仙芝似乎找到了感觉,突然间一声断喝,刷刷舞将起来,手里刀光暴涨,剽悍泼辣的刀风如游龙腾空,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大帐里顿时寒光飞跃,剑气纵横。李天郎傻傻地端着茶杯,被眼前的情形震骇了。
做为武威军统帅的高仙芝,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杀敌了。尽管在军中传说早年他也是披坚执锐鹘行沙场的猛将,曾多次率劲骑直捣敌中军,斩枪林劈箭雨,轻取敌酋首级,留下不少传奇佳话。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李天郎是从来没见过高仙芝挽弓拔剑的,而今天他惊讶地发现,高仙芝的武艺身手出乎他意料的高明,对各种兵器的用法和特性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李天郎之所以能迅速掌握大食人的刀术,除了因为亲自和阿尔斯兰这样的高手较量过外,全凭自己几十年用刀的经验和心得,所谓天下武艺归根到底都是相通的,更不用说同为刀法的技艺了。而高仙芝能学得怎么快,确实令人吃惊。这大食刀法虽然精巧灵活不足,在高手单挑中显得锋芒稍逊,但却对两军对阵的厮杀尤其适用,久经战阵的高仙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大食刀法悟得很到位。能够迅速掌握外域刀法的神韵,除了丰富的经验和阅历外,那就靠天赋了!虽然那些招式使得不见得完美,比如那招翻腕变刀就十分勉强,断不能和李天郎之流的使刀好手相提并论,可仅凭区区数招就能入门,那只能是天才,高仙芝就是这样的天才!
眼前的现实使李天郎不得不相信传说的真实性,高仙芝完全可称文武兼备的一代豪杰。他算英雄吗?应该算是,至少在安西绝对是,那么他会有怎样的结局?英雄的结局……
惊讶之余,李天郎内心泛出一阵酸涩:怎么我遇到的不是天之骄子就是旷世的奇才?从阿米丽雅到高仙芝,从李嗣业到封常清,甚至文绉绉的岑参……小小安西尚且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更不用说巍巍大唐了。………………没有资格不出类拔萃!唉!谈何容易!这到底是老天安排的奇遇还是对自己的捉弄?
“嘿!英雄!英雄!”高仙芝的话语将李天郎从遐思中唤了回来。
“没想到大将军有此等身手,天郎佩服!”
“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还有两手可以现现宝的箭法,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那皇帝陛下御赐的挽天弓也索性送了人!诶,不是赏给了你那个叫赵陵的手下么?”高仙芝重新落座,李天郎给他倒上了茶,见他额头出汗,又将汗巾送上,“就是那个在娑夷桥射吐蕃旗杆的好汉!很好的身手啊!我向来说,无论何种技艺,若想成顶尖高手,除了自己勤学苦练外,还真需要天赋异禀,比方说你吧,你刀法的犀利一半来自你的步法,而灵活的步法则来自腰身,所谓腿在腰上腰在腿上,你几十年腰腿的苦练固然功不可没,但天生的紧凑腰腹也是你比别人灵活快捷的重要原因,这些紧要的东西,别人再怎么苦练也是学也学不来的!”
李天郎再次钦佩不已,当初方天敬就是看到这点,才指点他弃剑学刀的,原本方天敬擅长并准备教授的,是他成名已久的双手剑法……
高仙芝长舒一口气,将弯刀往地下一扔,眼光又落在了地图上,“有空多和你那貌美的舞姬好好聊聊……”
“大将军……”李天郎一下没明白过来,不由涨红了脸。
“想到哪里去了!”高仙芝手捋胡须,对李天郎的窘相看也没看,眼光在地图上往北方延伸,“和你交手的大食人逃走后,我立即令交河守捉派快马四下追踪查寻,居然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几个人好象凭空消失了,哼,他们绝非寻常客商,肯定是大食派来的精锐探子!”
李天郎点点头,他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武后长安四年,大食倭马亚王朝任命一个叫屈底波的将领担任镇守呼罗珊的总督,驻节木鹿城,他们称之为‘埃米尔’。从神龙三年开始,这个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就不断率军东进,先后进攻安、康、火寻、拔汗那等诸国,甚至吐火罗故地也沦陷不少,其兵锋所向,委实锐不可挡!”
“啊!这么厉害?想来大食军马,战力也是非凡!他们要再往东,可就是我大唐属地!”李天郎往前凑了凑,也跟着看地图。“神龙三年……啊,那是我大唐之力,尚不能顾及葱岭以西……情势不容小觑啊!”
“切,安、康、火寻、拔汗那等杂胡小国,那有什么劲旅,尽皆乌合之众,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战胜他们有什么希奇!”高仙芝轻蔑地说,“不过那时我大唐确力有所不逮,且南边还有吐蕃的崛起,因此只能采取守势。又巧计怂恿东突厥与大食交恶,其大汗默啜可汗命他心爱的侄子、突厥名将阙特勤率大军二十万西御大食。几仗下来,虽败多胜少,但大大堵击了大食的西进。后来突厥人分崩离析,大食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大唐审时度势,封突骑施苏禄可汗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赐锦袍、钿带、鱼袋七事,金方道经略大使的头衔,又慷慨地将碎叶镇送给他们,将他们顺顺当当地送到了大食人的刀口前。贪图功名、土地和财富的突骑施人联合当地诸国死心塌地对抗大食,打得还真不错:开元六年大食大将加拉赫统兵北征,于河中北部得胜,并己准备侵入中国领土,但是被突厥人包围,经过偿付赎金,才好不容易得救。 而在开元十年,大食呼罗珊之主已易将波悉林,就是现在闹反叛的那个,往任之初即兴兵攻东拔汗那。突骑施奉诏出征,大破之。 开元十二年就更热闹了,波悉林再攻东拔汗那,围其都渴塞城,爆发渴水日之战。大食军大败,后卫主将战死,尸横遍野,仅剩下的几个惊弓之鸟狼狈撤退,原已叛附大食的康、石诸国复归于我朝。这一惨败使大食向东的进军中止了近三十年。连年的征战不仅让飞扬跋扈的突骑施人无暇骚扰大唐边境,也让他们伤筋断骨,大伤元气。最后自相残杀,乱成一团,顷刻间便作鸟兽散,彻底败亡,而我大唐不过耗些财物和虚号而已!此一举数得之计,尽显我朝天子谋略,实实无人望其项背,这以夷制夷借力打力的巧计真是精妙无双!”
高仙芝击案感叹,满脸红光,说到天宝皇帝时,语气里除了敬佩就是崇拜。李天郎看着豪情奔放的高仙芝,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就是西域,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方式和手段!
“突骑施与大食周旋,狠狠教训了它几下,使之东进势头彻底缓解,同时又迫使精疲力竭的安康等国主动上书依附我大唐。我大唐天子顺应天意,册封诸国国主,有意展天威于外域,但因路途遥远,安西一直烽火不断,我守势依旧未改……”高仙芝咕地喝完杯中的茶水,目光愈发明亮,“明皇陛下登基,我大唐雄风大起。陛下不断收到安、曹、史诸国、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及葛逻禄三姓部落的求援,要求王师讨伐横征暴敛的大食人。开元三年,大食军大举进犯拔汗那,拔汗那王逃我安西,哭求援兵。当时的安西都护吕休璟、监察御史张孝嵩发旁侧戎落兵万余人,长驱至拔汗那,将大食人打得落花流水,逐大食所立的伪主阿了达,威振西域!这是我大唐和大食第一次真正的交手,让骄横的大食人知道了我大唐的厉害!然后是开元五年,突骑施联合吐蕃和大食攻打四镇,被我大唐再次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