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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朝廷里的那帮狗官,终日只知摆弄奇花异草,厮混歌伎青楼。享受吾等边庭将士血汗换来的太平,却又在圣上耳边搬弄是非,栽赃陷害忠良之士,塞绝谏言之道,埋没励精图治之辈!连王忠嗣和杨矜慎这样功勋卓著的名将忠臣都难逃厄运!哼!老子终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田承嗣骤然收声,看了眼珠翻动的高尚一眼,呼呼喘了两口气。展颜一笑,“唉!多说无益!倒是今日的盛宴,值得期许。听说太常寺精英尽出,极为隆重!”
“呵呵,是啊!也算我们有眼福啊!”高尚突然话锋一转,直问在旁不做声的李天郎:“李兄在安西可曾听闻安大人?对之可有评论?”李天郎摇摇头,说道:“小弟远处西陲,又是一介小将,那里会听到安大人的什么传言!”
“哦?高仙芝高大人韬武略,胆识过人,倒是我们安大人极为器重的人啊!李兄深得高大人赏识,自然不会泯然与众人,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官腔满舌,与俗人无异?”高尚居然不顾礼仪,咄咄逼人,连田承嗣都皱起了眉头。而李天郎只是轻笑一声,答道:“大人何必取笑于我,你又怎知我说的不是实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高兄心思缜密,词锋机巧,但似乎有些过于妄言了!”
“呵呵!你们两个八字不合么!”田承嗣见局面不妙,赶紧打圆场,“皇上不是说了吗!安大人一肚子都是忠心,还收他做干儿子哩!管什么他人传言!”
一个小太监冲高尚招手,高尚也趁机打个哈哈:“山野粗人,言语直率,李兄莫怪!你们师兄弟先且聊着,吾先去了!”说罢拂袖扬长而去,神情甚是放浪倨傲。
“这个高尚,有时确实自以为是!”田承嗣说道,“这小子目空一切,为求功名甚至可以对他老母不闻不问,任由其四处乞食!唉!兄弟不要见怪!自从离开长安,他就脾气大变!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如此质问你,可能是忧心安大人的安危吧,现在杨国忠一干人与大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天天在皇上面前说大人有反叛之心,想把大人弄成第二个王忠嗣,形势委实艰险……安大人若有什么不测,我等一干亲信,掉了脑袋都说不定!还谈什么仕途!什么建功立业!”
“杨国忠和安大人势同水火?不是吧?”李天郎讶然道,“方才我还看见杨国忠和安大人携手共入朝堂,互以兄弟相称,亲热得很呀!”
“所以高尚说天威难测,朝野诡异……不说这个了,朝廷的事,与我等武将何干!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大人受一帮宵小陷害!”
李天郎突然想起在朝堂龙尾道上,安禄山南北睥睨,久久不去,怀恋气吞之野心,昭然若揭,全然一方枭雄,不似忠心护国之人。但听田承嗣如此说来,又不好妄加说项,只有抱拳道:“师兄不必多言,小弟心下明白!小弟祝师兄早日飞黄腾达,得偿所愿!”
“彼此!彼此!你大师兄郭子仪天宝元年即中武举,后做左卫长史,因屡立战功,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官拜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可是风光得很那!师尊再三严令,不得泄露其名讳,让方家弟子,名不见经传!呵呵,不知道最后我们师兄弟三人,谁能成为师尊他老人家最得意的衣钵传人!”
“师兄言重了!两位师兄都是人杰,小弟……”正说间,回廊那头出现了安禄山庞大的身影,两人都住了口。
“师兄且去!后会有期!”
“明日我就要随安大人返回涿州,没想到我兄弟二人仅此匆匆一面,居然连杯水酒都没共饮一杯!实为憾事!”田承嗣叹口气,握住李天郎手摇了两摇,“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唉!”师兄弟默默拱手道别。
李天郎闪在一边,让安禄山一干人趾高气扬地从身边走过。那叫高尚的人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句,那肥壮地脑袋转向李天郎方向转了转,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又自顾走了开去。跟在他后面的田承嗣走了一阵,又回头冲目送的李天郎挥挥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声:兄弟珍重!
“宣李天郎进殿!”长长地吆喝声,有领路的小太监匆匆过来。李天郎整整衣襟,一步步走向大殿,大门边几个太监交头接耳。不时拿眼睛瞟将过来,隐隐听得“此人是谁?”“皇上怎会亲自召见此等小吏?”“奇怪!奇怪!”
一迈进殿门,李天郎便利落地跪下,行朝臣之礼,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高坐龙椅的皇帝长什么摸样。“臣安西果毅李天郎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久没有声音,李天郎心中一紧,汗水瞬间沁透腋下,他不敢抬头。只有保持伏地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隆基已经分别召见了高仙芝、安禄山等重臣和几个外国使节,李天郎是他今天在延英殿召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但却是他最想见的一个。七年前,他驾巡弘文馆,只远远望过李天郎一次,还是同行的李林甫指点出来的,所以如今对李天郎的模样,李隆基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他实在很想见见这个特殊的皇亲,这个玄武门建成之后……有好奇,也有难言的恻隐。更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对李天郎,他曾转过很多念头,杀之?释之?囚之?不一而足,当初一念之慈放了这个忤逆之后,让他去安西自生自灭,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他如此命韧,如今能活生生跪在自己面前。
朕是天子!一手创下开元盛世的唐明皇,而你,李天郎,却还是个充军的戍人。老天翻云覆雨,就是这么戏弄人间地,即使你的先祖登得大极,恐怕你也未见得会得到上天青睐!皇室宫闱的血雨腥风,勾心斗角,轻易就可以将你化为齑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什么时候又会开始,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幂幂之中,自有天意。朕的玄武门,是东都洛阳宫城玄武门,两个玄武门成就的都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而你,李天郎,你这个忤逆之后,建成仅存的后裔,仍旧游离在宫闱之外的皇室嫡传,还有飞翔与玄武门的心吗?还能让你有飞翔地翅膀吗?
凝神注视看着跪拜不动的李天郎,李隆基竟然一时神滞,半天没有做声。高力士斜眼看见,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李隆基吐出一口气,双手一拢,终于开口说道:“平身!”
李天郎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正对大门朝阳的玄宗皇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身着龙袍的叔辈皇帝。
“李天郎,上前来!”
高力士再次看看皇帝,皇帝正专注地看着李天郎上前几步,在阶下腾地跪倒,好大的劲,也不怕断了膝盖!呵呵,小子倒很识相,看你下面怎么办。高力士转头再看李天郎,和八年前相比,可是沧桑了许多,当初锋芒逼人的锐气似乎已经荡然无存,黑红地脸膛隐约可见沙场艰辛的磨砺,下巴处的那道伤痕,将原本器宇轩昂的面部线条粗暴地扯断了……乍看上去,李天郎和那些戍边人没有什么两样。
“李天郎,抬起头来!”
李隆基的目光从高处罩落下来,印在李天郎的脸上,李天郎感觉到了老者的温暖慈祥,也看到了眼光里闪动的猜疑和犹豫……玄宗皇帝保养得极好,六十多岁也未显老态,眉宇间既然有飘逸之仙气流动,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唐明皇,倒真的不似面色虚浮的昏庸酒色之君。但与年轻时的画像相比,也少了许多飞扬的神韵,此时的唐明皇,更象一位颐养天年的老官家。李天郎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一丝亲近,他也是自己的亲人啊!但却是如此遥远,不!李天郎警告自己,将莫名的亲切掐断,别忘了自己是一介武夫李天郎,只是大唐的普通子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只是自己受皇上青睐,特破例召见,皇恩浩荡……
有翻书的哗哗声,李隆基收回目光浏览了一下李林甫特地为李天郎专拟的奏折,里面不仅详述了李天郎八年来的经历,还有三条不同的处置意见。
“李天郎,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小臣不知。”
回答很简短,也很老实,既不恭维,也不解释,说明充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全凭皇帝做主。
“你是大唐边塞军将,又连立大功,朕历来惜才,赏罚分明,见你一见,也是常理!”李隆基将奏折重新合上,“此其一也!”
高力士瞅瞅静听圣喻的李天郎,嘴角浮出一道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西虽远,但仍为我大唐之土。丝绸重道直通天子侧畔,皇权森然,与长安无异!”听清楚了,不管你在哪里,都在我掌心之中!“望你忠勇为国,竭力戍边,尽显我大唐威仪,肤封你为骁骑卫将军,永镇西域,直至………”永远别再回来!永远!李隆基加重了语气,“埋骨葱岭!此次觐见,
空前绝后!这就是朕容你见面的第二个原因。个中深意,你可明了?”
埋骨葱岭!空前绝后!
李天郎凛然一沉,天那,意味着永别中原!永离扶桑!
但是,依然享有自由!依旧可以放马西域!李天郎随之如释重负,天意啊,天意。他重重地叩首,低声应道:“臣谢主隆恩!”
“安西虽苦寒,但也是你最好的归宿……”玄宗的声音低沉柔和下来,“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退下吧,参加盛宴后就随高仙芝回安西,自己饮一杯长安的饯行酒吧!去吧!去吧!”李隆基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
再次抬头望见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天郎心头一片湿润,从此我将从你的记忆里消失,再也不来烦你了!一种说不出的亲醇情感使李天郎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去了!陛下珍重!祝我皇万寿无疆!”
“你快去罢!”李隆基挥挥手,语气显得十分倦怠,“好自为之!”
李天郎缓缓退下,看着李天郎委靡的后背,玄宗自言自语地说:“这般处置,可否?”“陛下仁之明之,李天郎即当领会,唉!奴才也没想到陛下会放他回安西……”高力士搭上了话,“陛下苦心竭虑,宽广胸怀,旷古绝伦!老奴真心拜服!李天郎当认陛下为再生父母……”
“罢了!诉高仙芝,李天郎此回安西,足不得越陇西半步!违者死罪!”
“老奴领旨!”
“不仅如此,肤所见所闻,不得再有李天郎其人其名,违者亦死罪!”
李天郎被小太监带回到麟德殿宴会场地时,神情颇为恍惚。原以为会惊心动魄的面圣会是这么淡然,皇帝的话不多,自己的话更少,既没觉得杀机重重,也没感到诡异莫测,倒似最平常的觐见一般。但是这反而使李天郎产生一种梦游的感觉,他使劲拧拧自己的手,是真的,不是在梦里,自己又有惊无险地趟过了一道生命转折点上的激流……
上天的意志?
皇帝的一时仁慈?
还是先祖阴魂的庇佑?
张达恭打消了探询李天郎面圣情况的打算,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管好坏,都把磐石将军折腾得够戗。罢了,罢了,平安就好!
“高大人在上面去了,嘿嘿,官衔高么!”张达恭说话间递给李天郎一杯酒,“定定神吧,这宫里的御液琼浆,是比安西的烧刀子强啊!”
李天郎接过酒杯,这才醒过神来四下张望。
好盛大的场面啊!
数千名文武百官番国使节济济一堂,各按官衔高低分层落座,不同的语言和服饰犹如春天盛开的百花,一起在冬日里盛放。每个条桌上都摆满了珍馐果品,精制的酒具里盛满了美酒,司礼太监和宫女们分队伺候,随时为宾客斟酒送菜。太常寺阵容浩大的演出队伍已经在沿麟德殿阶梯展开的上下两个舞台左右预备停当,两道由绣花彩绸围成的后台在阳光下发出五色斑斓的光晕,俊男美女们艳丽的衣装点缀在环卫大殿的禁军旗仗间,将整个麟德殿装扮成一座五彩缤纷的巨大花山。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
微风中,有冰雪清凉的气息,一阵若有若无的缶钟之声,似乎是从半空里洒落下来。
两队身着豹皮坎肩的大汉整齐地迈步走到那一百面犀皮大鼓前,尽管是数九隆冬,但这一百名大汉都是赤裸着半身,露出一身筋骨凸现肌肉。树立在鼓架上的犀皮大鼓,每面就有半人多高,鼓面绘满澡锦花纹,皆为精制的上品。要想擂动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是绝对办不到地,怪不得那些擂鼓的壮汉不怕冷,恐怕呆会还要大汗淋漓呢!
麟德殿顶出现了黄罗伞盖和天子仪仗,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十名大嗓门的太监扯直了嗓子大喊:“大唐皇帝驾到!”
“咚!”
“咚咚咚!”
鼓声炸响。
百面大鼓齐声雷动。两百个沉重的鼓槌敲击出同一个节奏,鼓声由缓而急,震动宫阙。文武百官应声下拜。执金吾皂旗一挥,禁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