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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于荒漠,致使仅一人身还。这件公然藐视大唐,侮辱安西大都护府的大逆不道之举极大地激怒了高仙芝。
“少跟这些朝三暮四的狗贼多言,直将大军开去,杀个精光便是!”席元庆鼓着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说,“什么大食小食,一并屠灭!”
“诚如程副使言,石国之反常举态,确为蹊跷,”封常清瞪了席元庆一眼,席元庆张嘴还要说什么,被高仙芝两道寒光逼了开去,只得自讨没趣地退下嚷嚷着找人喝酒。“大食一直野心勃勃,百年来不断东进,至迟至屈底波任呼罗珊埃米尔。连年攻城掠地,几乎尽皆征服河中,我大唐与大食之边界已由乌浒水向北、向东推进到药杀水,而弹丸石国自成我与大食之间争夺要害之地。为抗大食东侵,我朝曾力挺突骑施集河中诸国举兵伐之,石国虽小,却也尽力而为。那大食自神龙二年兴兵犯河中,首攻安国。包括石国在内地九姓昭武联兵拒战于那密水上,全线溃败,其后,大食遂长驱深入河中地。景龙二年大食悍将屈底波又进围康国都城飒秣建,康王乌勒伽曾向我大唐求援。因路途遥远而我朝中应变不及,不得己改求援石国,石王莫贺咄吐屯应请来援,不幸战败。先天元年屈底波又分兵两路犯河中。一路亲自率兵攻大唐藩属之东拔汗那。陷其都,逐其王奔我安西;另一路发大食诸属国兵攻石国,虽围其城,却并未攻克,后来屈底波恩主哈贾吉死,他随之失势,攻势遂因之停顿。石国由此因有功,得我大唐封赏。此石国王莫贺咄吐屯对我大唐一直忠勇有加,开元二十七年车鼻施·苏禄死后,前安西大都护大将军盖嘉运奉命讨伐突骑施黑姓逆贼。曾征发石国、东拨汗那、史国等三属国兵参战,战后,三国王并加特进,传谕嘉奖,莫贺咄吐屯也在其列。开元二十八年,又加顺义王的封号。”
“这么说,石国一直为我大唐在河中之砥柱,那此次又何以冒犯挑衅?”高仙芝眼光又落在那幅西域疆域全图上,很快找到了还标记为大宛都督府的石国。下面的武将们依旧喧嚣赛酒,好不尽兴,他们只管听大将军令出兵征战,至于和谁战,什么时候战,都不是他们费心考虑的。李天郎躲在一边看着上席的高官们窃窃议事,根本没有在意阿史那龙支的四下撺掇煽惑。
“屈底波死,色雅尔入主呼罗珊,此人本是屈底波旧将,洞悉河中形势及我朝虚实,继任呼罗珊埃米尔以后,继续东进河外,大肆扩张。盖大人平黑姓突骑施之役,所能征发的河中属国已仅余石、史和东拔汗那等三国,其余河中诸国已改臣于大食。开元二十九年色雅尔又进军药杀水域,石国王莫贺咄吐屯殁于阵,其国王易为伊捺吐屯。面对大食之兵锋,石国独立难支,伊捺吐屯遂请求大唐发兵讨伐大食,其在求援表文中云:奴身千代以来忠赤于国,只如突骑施可汗,忠赤之日,部落安贴,后背天可汗,脚底火起。今突厥属天可汗,在于西头为患,唯有大食,劫掠暴戾莫逾突厥。伏乞天恩,不弃突厥部落,打破大食,诸国自然安贴云云……”
“这且莫说,大食长驱直入,我朝且退且守,非畏之而只待时机耳,哼,时机,”高仙芝打断了封常清的话,“贼子得寸进尺,也怪不得天朝震怒……罢了,封大人滔滔不绝,说这么多却还未道明底细,可是故意卖弄熟知安西典故?”
“大将军说笑了,常清不过想道清来龙去脉,”封常清惶惶应道,周围诸人也自一凛。
“继续往下说罢!”高仙芝注意到在下边沉默的李天郎,目光稍稍一滞,李天郎栗然发觉,赶紧佯做不知,埋头饮酒。
“那石国王统乃出自摄舍提部,以吐屯为其王号,历来与黑姓突骑施车鼻施部不和。但,开元二十九年以后,石国王统却突然变成了车鼻施人,且不再以吐屯为其王称,而是以特勤为其王称了。据我四镇打探,那车鼻施部为夺王位,阴附大食,降伊捺吐屯不敌而为副王矣!大唐与石国之君臣深交,必为大食所破!然石国慑于天朝国威,处于夹缝之间,还不时称臣与我。天宝元年正月丁巳,石国王遣使上表,乞授长男那居车鼻施官,诏拜大将军,给一年俸料。天宝四载七月,石国王特勤遣使朝贡。最近的一次是天宝五载三月,石国王遣使来朝,并献马十五匹,乃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遣使献方物。此后音信断绝,再无来往,估是王统之争,已然落幕,车鼻施决然臣从大食矣!而伊捺吐屯之势,必被铲除,故……”
旁近的李嗣业、段秀实、田珍、程千里、毕思琛、康怀顺、陈奉忠等无一不是通晓安西情势的老臣宿将,但能将整个西域大小巨细之事烂熟于胸且能透释得井井有条的,惟有这个面容委琐的封常清,如此这般一个深藏不露,心机缜密的文人,在令众人叹服之余,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惊惧与警觉,正如李嗣业此时心里感叹的,此人真他娘的厉害,厉害得令人可怕!没人愿意成为这种人的对手!
而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那就是高仙芝。在众人还沉浸在封常清天马行空的陈述中时,高仙芝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他摆摆手,说声“好了!”止住了意犹未尽的封常清。接着哼了一声,喃喃说道:“这笔帐,本将军先记着!现在还没功夫管他!待我讨平朅师,嘿嘿!……不光是他,还有那个了不得的大食。让他们记个一辈子的教训!”
愕然不知所措的封常清等人循着高仙芝的目光,看到了孤寂落寞的李天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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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河水哗哗奔流的脆响,李天郎勒住了缰绳,有些迟钝地下了马,阿里很乖巧地喷个响鼻,回头看了看,轻嘶一声,似乎是在招呼后面的阿史摩乌古斯快点跟上。甩甩有些晕乎的头,李天郎踉踉跄跄走到河边,扑通一声伏下身来。趴在岸边伸长脖子将头浸进冰凉刺骨的高山雪水中。岸边回水的水注轻柔地冲击着李天郎发烫的脸颊,在轰轰眩晕的水声中,李天郎闭上眼睛体验那短暂的混沌与宁静。至少在那一瞬间,河水将李天郎与外界彻底分割开来,将他凝滞的思绪挤出了脑海。
阿史摩乌古斯高举火把。站在李天郎身后,一言不发。和这位新主人相处几月,他与李天郎之间达到了惊人的默契,往往不用说话,两人就能进行交流,本来话就不多的阿史摩乌古斯现在话更少,他隐隐觉得,李天郎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主人,是天神派他来服侍这位汉人雅罗珊的,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感觉,和在阿史那处当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看到波纹泛动的水面有一张憔悴凌乱的脸,那双无神的眼睛,滴水的胡须,鸠衣百结的散发……那是自己吗?他苦笑了一下,真的,好几个月没有照镜子了,要是阿米丽雅看见自己这一身脏样……一根尖针样的东西重重戳进心里,使得李天郎轻轻呻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下来,阿米丽雅!他肩膀一耸,哼了一声,从后面接近的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退了开去,只是将火把举得更高。
满天繁星,银河璀璨。
天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在碧黑的苍穹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笔直光迹。
“又有一个人的生命消逝了,”母亲经常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当有星星坠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说明死去的人越杰出……”
自己会是那颗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极目搜寻,是明亮还是暗淡?
“别忘记你是谁!”母亲也说,“你没有资格不杰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的嫡系后裔李天郎!大唐皇统真正的子孙!当之无愧的皇室贵胄!我没有资格屈人之下!没有!没有!!没有!!!
李天郎张开双臂,伸手触摸苍天,哪一颗是母亲,又哪一颗是阿米丽雅?箭袖上金色的飞骆驼展翅跃进他的眼帘,啊,他颓然垂下了手,一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不能保护,不能留住的人,怎么叫堪称人杰!
“天郎吾夫,妾泪泣提笔,心如刀绞。此不辞而别,乃妾之意,非君之弃也!……”这是阿米丽雅临别所遗书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侧,郎情妾意,恩爱缠绵,终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负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废之,妾非华族,虽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虽远走,而心留系于君耳,望夫君无愧于雅罗珊之誉,神气振奋,顺应天道,以成大丈夫势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阿史摩乌古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喃喃有词地向天空张开双臂,又突然垂落下来,眼神迷离呆滞,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军中早有传说李天郎是可与天神对话的萨满,难道这是真的?
“仓啷!”在阿史摩乌古斯猛然收缩的激灵中,李天郎长刀出鞘,在奔腾的河水里来回洗了两洗,骤然寒光暴涨!
“哧!”溅散的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闪,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觉得脸上凉丝丝的,火把的火焰突突乱跳。待他定睛细看,李天郎正在端详刀尖上挣扎的一只萤火虫,雪亮的刀身上,几道清流滴落。
阿史摩乌古斯咽了一口口水,敬畏之情更甚。
“秋操还有几天?”李天郎顺着手臂在衣袖上擦干泼风刀上的水滴,声音低沉。
阿史摩乌古斯没料到李天郎会莫名其妙地“醒”过来问这个问题,扳着指头支吾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三、三天。还有三天。今天是八月初六,秋操是八月初十,主上……”
李天郎已经还刀入鞘,神情那里还有半点酒意,“三天,三天就三天,我要将军旗拿过来!”
这句话阿史摩乌古斯听得清清楚楚,他握紧了火把,咝咝地呲着牙,口涎长流,活像另一头除去嘴套的“风雷”。
号炮!如鼓点般密集的号炮!
战鼓!如一浪一浪的惊雷紧随着号炮隆隆乍响!
号角!悠长激亢,仿佛战龙在野地嚎叫!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
如雪的刀枪铺满了渭干河边的校场,刀削般整齐的队伍围场分列,人马肃立,旌旗漫天。
在一轮红日下最为耀眼的,是高高飘扬在校阅台旗杆上的高仙芝帅纛,扬州丝绸做成的旗帜和精美的绣花流光溢彩,鲜红硕大的“高”字在劲风中高傲地俯瞰着脚下的精兵强将,向所有人昭示着它无可比拟的至上地位。
在两根威风八面的豹尾牙门旗下,一身戎装的高仙芝已经端坐在校阅台上,旁边是趾高气扬的武威军监军边令诚,其他安西大小官吏,皆按官衔各自就位,观礼藩臣则另有观礼台。在校场附近的山丘上,前来看校阅的胡汉百姓密密麻麻,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看希奇的机会,也是个聚会赶集的好去处。山丘上各色人等大呼小叫,贩夫走卒遍地开花,真个热闹非凡!
武威军的校场,位于渭干河滩上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此处地势平坦,地基结实,周围群山环抱,河湾草甸水草丰盛,既可容万人驰骋扎营,也方便放养马匹牲畜。
“大唐!大唐!”一见令旗晃动,士卒们墩枪击盾齐声呐喊,声势逼人,将号炮、战鼓、号角都盖住了。“大唐!大唐!”渭干河水应声激荡,浪花翻涌,几欲倒流!刚才还在场外喧闹不已地万千人等,尽皆默不作声。
位于校场中央的是黑衣黑甲的玄甲营重骑,除了铁盔上高耸的帽缨和挺立的马槊上飘扬出的两点纯白外,整个玄甲营就是一片淤黑的沼泽,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重厚而狰狞,是所有与大唐为敌之人的噩梦。八百玄甲重骑是整个武威军的大槌,每个骑兵都穿戴着沉重的明光铠,他们身体的各部分包括手脚关节都囊在精致的甲片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精选的高头大马,同样包裹在密密匝匝的铁甲里,当这样的重骑挺直如林的马槊排成菱形冲锋队型横扫过战场时,就像草原上刮起的黑风暴,只在身后留下流血漂橹,伏尸遍野。在前三排玄甲重骑后面是同样黑衣黑甲的骑弩手,他们虽然披甲比不过前排累累重甲的重骑兵,但他们手里的劲弩却是撕开敌方军阵的第一击,没有人愿意在遭受痛苦的弩箭打击后,再被铁甲重骑所蹂躏。在玄甲营最前面,是张达恭带领的三名旗手,左手一人手里持玄甲营营旗,上面绣有一只黑色麒麟;右手一人手里持白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北衙羽林,字字鲜红如血,笔画凝重凶悍,正如玄甲之势;中间一人高挚的大旗,是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那就是武威军的蟠龙军旗,虽然旗杆已经略略有些老旧,上面的金龙身上还有砍削的伤痕,丝绸的旗面也被岁月褪色,但这一切并没有抹杀它独有的分量,反而更衬出它浓厚的功勋和骄横的锐气,这就是号称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军的气势!今天,这面军旗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