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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中游过前面的石墙,石墙另一侧……咳……就是荒原伯父家后院的水井……”
“竟是我家的水井?!”谢砚惊叫。
纪萧此刻什么都明白了,那一日陆长卿被靖侯围在荒原客的小院,凤岐之所以能那么快赶到那里,正是通过这条密道。
谢砚和谢戟也终于知道,为何家门口有那样一片暗藏阵法的密林。
二十余年前凤岐修筑这座岐关之时,就暗中挖出这条能通往城外的密道,以备不测;为防止外人利用此密道潜入城中,又在出口处布下阵法守护。
此人的高瞻远瞩,令人又敬又畏。
纪萧托着辛檗扎进水中,从水下游过石墙,在另一侧水中钻出。抬头一望,便能看到一洞天。她背着辛檗,踩着水井壁参差而出的石砖,一点点爬上去,从井口钻出,果然是一方小院。
紧接着她又下去,与谢砚一道把陆长卿托了上去。
谢戟摸着黑,一把抓住凤岐的手,只觉满手冰凉粘腻。
他心中一惊,“凤岐大人?”
凤岐没有说话,却是呕出一口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暗道的地面。
听到这种声音,比直接看到更让人心中难受。
谢戟握紧了他的手,“我背你走。”
他弯腰背着他下了水,“过去总听人说国师如何才华横溢,我却觉得是夸大其词。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的确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鬼才。”
“你的性命牵扯到很多人的生死,所以你要活着,凤岐大人,”谢戟定定道,“屏住气,要下水了。”
从井口钻出,脚踏方圆,重回大地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辛檗?”纪萧紧蹙眉头,用刀划开辛檗肩头的伤口,埋头便替他吸吮毒血。谢戟从家中找出草药,碾碎喂给辛檗。辛檗印堂的乌气终于散去了许多。
“阿萧……”他昏迷中喃喃道,“阿萧……”
“我在!”纪萧用力握紧他的手,“辛檗哥哥,我在!”
“凤岐大人,不知是何人害辛檗哥哥,如今哪里都不安全,我们不如与我兄长会合,先去纪国。”纪萧道。
凤岐道:“我与你兄长有约,镐京相见。”
“镐京?您说现在去镐京?”纪萧讶然。
“镐京是大周国都,王怎可不去。”凤岐深邃的目光落在辛檗的眉间,似是想从中看出一个王朝命运的端倪一般。
“可以在纪国躲一时,却不能躲一世。必要时刻,人当放手一搏。”凤岐长袍朗朗,坚定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时会有更新掉落~~谢谢大家的回复,动力满满。在下最近相当需要自然榜单,所以每章补评的读者真是太感激你们了
此文可能会比我最初预计长一些,有可能到20万
☆、第二十二章
一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国师说出“放手一搏”这种话,既让众人感到形势的危峻,却也令他们热血沸腾。
匹马单车,在战后余火中,他们仍是赶到了镐京。
公子留深望着满城熟悉又陌生的光景,回忆起儿时被生父驱逐的悲戚,心中百感交集。
国师陪伴文王遗脉公子留深归京,诸侯俯首,万民恭迎。留深既已先回镐京,又有纪侯后续赶来的大军坐镇,祝侯原本欲拥立共王幼子公孙偃,大势之下也只得作罢。他的兵马在镐京对阵陆长卿、岐关对敌犬戎时已消耗太多,此时实已不足以与养精蓄锐的纪国大军抗衡。所幸他抗戎有功,虽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亦足以位列三公。
时已二月,荒废许久的镐京王宫,石缝间钻出了嫩绿的草芽。一派萧索之中,却又暗蕴勃勃生机。
那日的刺杀销声匿迹,无从查证,新王践祚,有太多更迫在眉睫的事情。
首先一件,便是清点罪魁祸首——逆臣庆侯陆长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旷阔冰冷的大殿之中,百阶丹墀之上,新王留深高坐金椅,俯瞰诸侯。右首起为纪侯萧怀瑾,靖侯丰韫,镇侯靳彧等人,左首起为祝侯明颂,宗骸酢躏寐生,杜侯百长等人。大殿正中,谋逆庆侯陆长卿手足皆被百斤玄铁镣铐锁住,被廷尉按跪在丹墀之下。
陆长卿跳崖之时本已无意苟活,却没料到自己竟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不得不面对这帮人的道貌岸然的嘴脸,承受无尽的嘲讽与羞辱。
他不顾旁人鄙夷的目光,竭力抬头,寻觅丹墀上阴沉木椅中端坐的男人。凤岐身着紫色深衣曲裾,白发如雪,凤眸艳丽。那眼神,竟与多年前他向共王朝拜进贡时,他漫不经心瞥下来的一眼如出一辙。
自己为什么还要心跳,明明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让他痛不欲生。
陆长卿想起昨晚剧痛中神志恍惚,竟做了一梦。梦中这人轻柔地抚摸他的脸,为他流泪,声音沙哑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果然只是个幻梦,如今他又高高在上,自己沦为阶下之囚,却竟还要对他心存幻想。
那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与他退隐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想来也都是骗人的。
留深道:“陆长卿谋逆,攻占镐京,逼死共王,暗杀公子胥,引得犬戎趁机南下,挑起天下战火,生灵涂炭,罪当如何?”
祝侯明颂记着一箭之仇,率先道:“此等逆贼,当凌迟处死!”
宗侯镇侯素来以祝侯为首,纷纷附和。
纪侯萧怀瑾道:“陆长卿虽犯下谋逆大罪,却在岐关之战中从后截击犬戎,立下大功,可见忠于大周之心未泯。至于攻镐京,逼死共王,出于私怨。功过相抵,臣以为可削其侯爵封号,将他杖责二百,永生囚于牢狱。”
纪侯从一开始就看出,凤岐当初一心劝陆长卿与诸侯共同对抗犬戎,绝非是要借庆国兵力,而是想给陆长卿一个减罪的理由。
昨夜凤岐又从他手中讨回当初为答谢他接纳公子留深赠与的金丹,下入牢中,将对内伤有奇效的金丹亲手喂进昏迷的陆长卿口中。这金丹世上只三枚,凤岐将两枚都给了陆长卿。
是故纪侯遂他心愿,为陆长卿求情。而二百杖虽是重责,有金丹之力亦能抵抗,陆长卿不当殿见血,绝不足以平息众怒。
祝侯眼色示意宗侯,宗侯栾寐生道:“纪侯殿下,恕寐生直言,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陆长卿谋逆之罪,若不重责,不足以戒天下。”
一片附和声又纷纷响起。
纪侯收留过如今的王,又兵马坐镇护他登基,功劳无人可匹,是故虽然遭到众诽,他的意见却仍是力道十足。
留深心中自然恨不得将陆长卿千刀万剐,然而他亦知此人是国师极看重的人,甚至传言国师正是因他而一夜白头。若是将陆长卿凌迟,不仅此后与国师生隙,更恐怕令国师因悲痛而伤病加重。
他的性命,他的王位,俱是受国师恩惠。
他是个满腔热血,恩怨分明的年轻人,绝不忍伤害恩人半分。
顺着纪侯给的台阶,他便道:“陆长卿虽有谋逆之罪,却亦有抗戎之功,罪不至死。就将他削去爵位,当庭杖责二百,押入骊山酆狱,永生不得释放!”
留深言罢,悄悄望向一旁阴沉木椅上的凤岐。
凤岐似是完全没听到众人的争执和最终的判处,漫不经心地望着虚空。他自崖底上来,便常常这般走神。据纪萧说,有时半夜见他在亭廊中游荡,散着白发,甚是吓人。
王金口既开,群臣不敢再相争。廷尉用铁链将陆长卿的手脚拉开,拴在四根柱子上;左右两边开立,举起粗大的廷杖,狠狠朝陆长卿背上打去。
陆长卿咬紧牙关,不发出哀嚎。冷汗从额头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汗水越来越多,他视线朦胧,几乎看不清丹墀上凤岐的面容。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好疼,好疼,脊椎都要被打断,每一处旧伤叠上新伤,终于令他发出一声□□。之后随着每一下杖责,他都从口中无意识地叫出一声。
廷杖场面冷清诡异,不仅未能令肉食者们幸灾乐祸,反倒听得心中发
既能让铁骨铮铮的庆侯呼痛,必定已是极致的痛楚。
恍惚中陆长卿犹记得凤岐那一日将唇贴在他颈后,温柔道:“如果我想远离这朝野纷争,寻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那时回答: “……就算是囚禁也无妨,凤岐,你别莫要食言。”
心底最爱之人,说出这样的邀请,他又怎么可能拒绝。从凤岐说出口的这一瞬,陆长卿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失败。
身体虽然承受着惨绝人寰的痛苦,却仍是比不上心中的剧痛。
他最爱的人,他愿为之牺牲性命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和周遭幸灾乐祸的诸侯没什么不同。
他正是为了这个人,身败名裂,落到今日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
坠崖之时,他对凤岐说过不后悔。而今日,而此刻,他扪心自问,自己仍是不后悔么?
杖责进行到九十七下之时,殿外一阵骚动,须臾廷尉押着一个白净无须的年轻男子,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按在大殿地板上。
纪侯拍案道:“纪萧,你擅闯朝晖殿,好大的胆子!”
纪萧挣扎道:“萧怀瑾!你要看他们打死陆长卿么!”
寻常人受了二百杖,绝留不住性命,何况已经身负重伤的陆长卿。然而纪萧却不知凤岐前一晚给陆长卿服用金丹之事。
自陆长卿舍身救了坠崖的凤岐,她便心底对陆长卿存着好感。她虽长于公侯之家,却仍是女儿心思,看不进争权夺势,只从心底喜欢陆长卿这份痴情。
“凤岐大人,您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扬起头,对着百阶丹墀之上高声大喊,“陆长卿曾舍命救过您,您就如此绝情吗!”
谢砚对着满身是血的陆长卿哭喊:“长卿哥哥……你醒醒啊……你不要死……”
他跪在地上,不断地向丹墀之上磕头,“陛下,国师大人,求你们别再让他们打长卿哥哥了……长卿哥哥要被他们打死了啊……长卿哥哥不是坏人……”
毕竟曾与丹墀下这些人患难与共过,留深见他们这般护着陆长卿,既有些气恼,却又心生不忍。
凤岐充耳不闻,只淡淡望着虚空。
杖责二百,永囚牢底,对陆长卿的谋逆而言,已是很轻的责罚。他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被诸侯抓住他护短的话柄,适得其反。
谢砚不断磕头,满脸鲜血,然而一下下的廷杖仍是不断落下。
这一刻,他那颗小小的心,恨透了一言不发的凤岐。
靖侯丰韫睁开一直仿佛闭目养神的双眼,起身朝丹墀王座拱手道:“陛下,逆贼陆长卿这二百杖罪有应得,然而毕竟陛下方才下令的处置是囚禁,而非处死。我看再打下去,陆长卿就要死了,他死是小,却致陛下令不能行,有损天威。”
诸人均没料到丰韫会替陆长卿求情,一时议论纷纷。留深早已不忍心看青梅竹马的纪萧在殿下哭喊,忙问道:“伯舅有何见解?”周天子素来称异性诸侯为伯舅。
那日玄渊发暗箭将凤岐射下悬崖,丰韫怒不可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玄渊愤而将深藏心底的钟情一股脑说出,反倒令丰韫愧疚起来。他虽喜爱美人,身边最不乏的却正是美人。而玄渊这般对他死心塌地,足智多谋的家臣,反倒是他真正缺少又急需的。想来玄渊与他相伴二十余年,出谋划策,连不可一世的陆疏桐都折在他二人手中,时到今日玄渊这个人他已然放不下了。凤岐坠崖虽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他却也揭过不提。
昨夜玄渊道:“凤岐一向狡诈,断不可能任由别人处置陆长卿。他若开口求情,殿下可借机挑起天子对陆长卿的嫉恨;他若不插手,恐怕就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玄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这毒是我从苗疆得来,即便凤岐也解不了。殿下在合适时机,令陆长卿服下,从此他便只得受制于人,生不如死。”
玄渊痛恨凤岐,所以要以伤害陆长卿报复;而丰韫畏惧陆长卿知晓栖桐君之死的真相,也有意取他性命。
行刑到此时,凤岐仍是一言不发,丰韫心想:或真让玄渊说中了,国师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于是借众人替陆长卿求情的机会,令寺人取来一只盛了酒琉璃盏,掏出瓷瓶,将毒倒入酒中,温言道:“回禀陛下,臣在苗疆曾获一毒,名为赤霄。中毒之人,每日生不如死,唯有服用更多的毒才能缓解。不如令陆长卿服下此毒,将来不管他在何处,都将受制于此毒,再不敢行谋逆奸佞之事。”
凤岐耸然一惊,赤霄散他亦有所耳闻,此毒苗人所制,连他都无法可解。倘若用在阿蛮身上,他必定生不如死。
大殿静了一静,随即回荡起纪萧的怒骂:“丰韫!你好毒的心!”
丰韫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