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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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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游勇陆阿宋

马盛治叫起苦来:“今天爬山还没爬够呀?左台就不去了吧,水口关碉台动工晚,恐怕连基础还没有做好呢,蔡道台你说是吧?”一面背向苏元春,朝蔡希邠挤眉弄眼。

蔡希邠不知道马盛治什么意思,只得糊里糊涂顺着他的话头:“左台基础刚刚开挖。天色已晚,下次再去吧。”

苏元春瞟见马盛治的小动作,又见蔡希邠应声附和,不知二人背地里搞什么名堂,别见钱眼开,偷偷把本帅求爷爷拜奶奶讨来的这点小钱私分了,一心要到山上看个究竟:“弟兄们施工更辛苦,我难得来一趟,不跟他们见见面总说不过去,你们要是累了,就在山下等我,我看一眼就下山。”

马盛治只得悻悻地跟在后面,半途瞅个空把蔡希邠拉到一边,二人小声嘀咕了一阵。苏元春回头瞟见,更加疑心。

左台基础确实已经开挖,奇怪的是并不宽敞的工地上挤了二、三百名兵勇,然而真正干活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却在荫凉处聊天睡觉。

看见一群官员远远走来,有人打了声唿哨,偷懒的人象被火烫一样全都动了起来,动作快的抄小路躲进山林,走得慢的只得抢过别人手中的工具,装模作样地做起工来,一边用眼角窥视着渐渐走近的官员们。

苏元春恍然大悟: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马盛治把陆阿宋一伙全都藏在了山头工地上!他不动声色地说:“上工的人太多,可以轮班么,弟兄们也好轮流休息。”

蔡希邠唯唯诺诺地应道:“是,卑职以后一定注意。”

苏元春踱到一位抡动大锤开凿炮眼的青年身边。他正在专心地干着手里的活,看也不看官员们一眼,单这点就与其他人不同,看来他就是这伙人的核心人物——陆阿宋。

苏元春招呼道:“这位兄弟,辛苦了。”周围的人下意识停下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这边,这使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陆阿宋放下大锤,顺手擦去额头的汗水,装作腼腆地笑一下:“不辛苦,大帅辛苦。”

“还是你们辛苦,手上打泡了吗?”苏元春拉过陆阿宋的两手,认真看看他的手掌,“还好,看来是做惯农活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上工地多久了?”

“回禀大帅,贱姓……姓马,叫马荣廷,上工地四个月了。”陆阿宋急中生智,临时借来马盛治的姓氏,又盗用了老桂军里一位名叫陈荣廷的哨官名字作为暂用名。

他心里正在得意,见马盛治在苏元春身后急得抓耳挠腮,又连连朝他竖起一根手指,才悟出自己即兴编造的假话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左台刚开工一个月,说四个月那不成了不打自招吗?马上改口道:“小人说错了,四月上工地,现在是五月,快一个月了。”

“马荣廷,荣耀门庭,这名字不错。以前是冯宫保的兵?”

陆阿宋见马盛治在苏元春身后连连摇手,又作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想了想答道:“回大帅,小人是王老虎的兵。”

苏元春在心里笑了,这是最佳答案。他不可能说自己是唐景崧的兵,这和承认他就是陆阿宋没什么两样;也不能说是冯子材的兵,更不能说是桂军士兵,出关反攻时桂军和萃军相距不远。夹壮的口音提示他是桂中南地区武缘一带的壮族人,再问几句就会露出马脚,不过他不想多问,否则不但陆阿宋下不了台,马盛治下不了台,连自己也下不了台。

“唉,年轻真好!年轻时我也是从兵勇开始,熬了二十多年才到今天,二十多年呀!”苏元春感慨地说,不知是心里话还是故意说给陆阿宋听,“对了,马荣廷,你派几位力气大的弟兄跟我下山,本帅赏你们两头野猪,今天刚打的。”

陆阿宋狡黠一笑:“小人同他们一样,都是棚里的兵勇,怎么能够调遣他们呢?大帅点中谁,就是谁去。”

“马统领点吧。”苏元春认真看他几眼,走向山下。

马盛治环顾众人:“你们谁去?大帅真的要赏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了几年游勇,对谁都是疑心重重,生怕不小心中了圈套。陆阿宋点了闭阿一:“阿一,你带几位兄弟跟马大哥去。到山下别多说话,扛了野猪马上回来。”

马盛治白他一眼:“天下就你陆阿宋肩头上扛的是脑袋?还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谁!”

陆阿宋一楞:“不可能吧?”

“连手相都给你看了,还不可能?”

“苏大帅会看相?”陆阿宋这才明白,刚才苏元春拉住他的手看有没有水泡,原来是在看他的手相,扯着衣襟央求道,“马大哥,找个机会帮兄弟问问大帅,兄弟的命好不好?”

马盛治冷笑一声:“人家算你还有几年阳寿呢!真想剿你,十个脑袋也落地了。”

陆阿宋细细咀嚼苏元春说过的话,又渐渐皱起眉头。

马盛治曾经征求过他的意见,想让他带着手下兄弟以工匠的身份化名到南关炮台工地做工,别再干这种担惊受怕的绿林响马营生。可是弟兄们散漫惯了,平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做得惯这种扛石头上山的苦力活?

第七十三章 儒将风度

苏元春久久地望着白玉洞里那块酷似大象的钟乳石出神,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样一块石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真是岁月不饶人哪,还不到五十岁,不单体力不如从前,连记性也差了许多。

建设大连城的同时,他发动官绅部将捐款对白玉洞进行装修,装璜得焕然一新,更将外洞顶部的小石龛改建成密室,取名“云阁”,权当自己的书房、卧室和军机要地。洞外石垒密布,戒备森严,洞里则清静幽雅,摩崖石刻随处可见。

德仔已备好文房四宝,苏元春对着铺好的宣纸闭上眼睛静了一阵,才开始下笔。德仔感到好笑:不就是写几个字让人刻到石头上吗?也弄得神秘兮兮,和尚打坐似的。

想归想,德仔一直没有吱声,站在旁边静静伺候,大帅写字时需要安静,忍不住咳嗽一声也会招骂。大帅不但会看相、看风水,字也写得特棒,洞里很多字都是他亲手写的,什么“福禄寿”呀,“又一蓬莱”呀,等等等等。连夫人也说,白玉洞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的成了神仙住的地方。

不消片刻,几个真书大字跃然纸上:“一大垒城”。

见苏元春气沉丹田般长嘘了一口气,德仔才敢说话:“小人说得不错吧,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来了就不想回去。现在倒好,大帅连家都搬到洞里来了。”

“多嘴!”苏元春嗔骂一句,意犹未尽地说,“再给我换张纸。”然后走出洞口站在阅武亭前,默默眺望正在演兵场上训练的士兵们。赴边以后一直忙碌,很久没有写诗了,他觉得有点技痒难禁。

德仔换了张宣纸在桌面铺好。苏元春走回山洞,拿起笔斟酌片刻,一气呵成一首咏大连城的七律诗:

天生重镇筑连城,腹内深藏十万兵;

远眺敌楼烽火靖,新开帅府将星明;

穷边自此为根本,化外何能再抗衡;

玉洞绿泉军敛足,流传四海永扬名。

“好一个‘腹内深藏十万兵’!大帅吟诗写字也同打仗一般,气冲霄汉,志贯长虹。”赵荣正在身后连声赞叹。苏元春抬头一看,赵荣正携夫人、小荔由赵琴、华小榄等人陪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大连城要塞前后建了三年,终于竣工,他多次邀请赵荣正一家前来作客,今天终于成行。

苏元春谦逊道:“久不作诗了,有感而发胡诌几句,自得其乐而已。不想纪常兄悄悄进来,倒成班门弄斧了。”

蔡希邠恭维道:“大帅只是胡诌便达到如此境界,卑职恐怕再练十年也难望大帅的项背。”

华小榄笑道:“说起大帅作诗,还有一段逸事呢。还在湖南时,有一年大帅到四川考察,当地官绅设宴接风,席间几位腐儒趁着酒兴即席赋诗,诗中隐含讥讽大帅不过一介武夫、不谙风雅的意思,末了请大帅也即兴吟哦。大帅知道那些人想看他的洋相,拿起笔三下两下就写了一首。几位文绅看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从此对大帅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觑。”

蔡希邠感兴趣地问:“哦,那首诗是怎么写的?”

“那首诗写得好,在下至今还能背得下来。”华小榄一字一句地背起苏元春当年写下的即席诗:

早习弓刀未习书,诸君席上命留题。

朝中爵禄人共享,塞外烽烟我独知。

剪发续绳牵战马,扯衣引线补旌旗。

貔貅百万临城下,未见先生一首诗。

“‘……剪发续绳牵战马,扯衣引线补旌旗……’直抒胸臆,气势非凡,字句精练,立意更是高深:不写炮火纷飞血流成河,只用平平淡淡的十来个字,便把将士卫国戍边的艰辛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是……”赵荣正轻声诵了一遍,忍不住笑起来,“只是骂人刻薄了些。”

苏元春笑道:“是那些穷酸秀才自找!谁让他们先写诗挖苦我?文功名是功名,武功名也是功名,凭什么看不起人?”

赵小荔又一次见识了苏元春雅儒迷人的儒将风采和爽朗豪迈的武将风度,直在心里感叹:大姐的命真好,如果我日后的郎君及得上苏大帅的一半就好了……

第七十四章 忠孝难全(1)

赵荣正饶有兴趣地观赏洞内的摩崖石刻,赞不绝口:“‘荫分北极’……‘情游于物之外’……好,好!”

突然,赵小荔指着上方叫道:“大哥你看!”赵荣正抬头仰望,只见褐色的洞壁上方,袅袅焚香飘出半圆形的洞口,恰如夜色的天幕上,半轮“月亮”在漆黑的夜空中游弋。下方的石头上镌刻着七个真书大字:“明月与天分一半。”

赵荣正连声叫好:“‘明月与天分一半’,意境深邃,令人回味无穷。此景此名,绝了!”

苏元春谦逊道:“见笑见笑。纪常兄才倾八斗,墨宝是一定要留的。”

赵荣正笑着推辞:“好句子都让大帅占尽了,哪里还有荣正献丑的地方?”

“龙元洞也很不错,不知修得怎么样了?”苏元春对龙元洞十分赞赏,在小连城要塞动工之际,也率先捐款,发动龙州官绅筹资,由蔡希邠、赵荣正督工,对龙元洞进行修葺。

蔡希邠说:“赵先生在这方面有些心得,颇有见地。”

赵荣正道:“龙元洞风水朝向都不错,只是侧顶采光透气的洞口太大,又正对着‘帅位’,风雨可以直入洞内,如果设一幅照壁遮护,风水就更完善了。荣正入国子监深造时,曾蒙恩入紫禁城面圣,见九龙壁图案十分精致,意欲按此图设一照壁,以采北方王气,也有大帅为国戍边,遥思圣上的意思。龙元洞本是道家洞天,应当仿造蓬莱阁的建筑格式,洞名也应改为‘保元宫’,大帅以为如何?”

苏元春点点头:“这个的思路不错,你们着手办吧。”

亲兵们已在洞中设好便宴,众人入席。酒至半酣,苏元春忽然想起一事,问蔡希邠:“水口关右台动工了吧?”

蔡希邠摇头道:“右台复工以后,法方又来抗议……”

“你没说那块地的我的?”

“说了。他们说地契谁都会造,如果真有确凿证据,让他们相信那片地真的是大帅的私人财产,就不再过问了。”

“不只是那小块地,涉及到那一带上千亩国土呀!”苏元春望着供奉在洞里的先父雕像,沉默无语。

三十多年前父亲慷慨赴死,尸首也不知抛洒何处,继母改嫁前把父亲穿过的一件褂子留给他,以后的戎马生涯中,他一直带在身边,这是他的吉祥物,也是激励他拼搏奋进的动力。戍边以后,他选了一截珍贵的檀香木,请人照父亲的画像刻成雕像,连同遗衣供在白玉洞中的神案上,籍以寄托深深的哀思……

赵琴见丈夫分神,打岔道:“今天不谈公事,大家吃菜,吃菜呀……”说着夹起一块肉放进赵小荔碗中。

苏元春回过神,也端起酒杯招呼客人:“对对,不谈公事。纪常兄,干!”

便餐过后,赵琴见丈夫仍然郁闷,知道他放不下心事,便领着客人继续在洞里游览。

苏元春默默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然后取下供在神案的褂子抱在胸口,眼噙热泪跪到雕像面前,轻声祝祷:“慈父大人在上,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孩儿不孝,为了大清国土不被番鬼霸占,只能委屈你老人家了……”

董乔悟出他想干什么,规劝道:“大帅,那地方风水不好,地势又低,下雨容易受涝,还是另想办法吧。”

苏元春陷入了深思。精选风水宝地安葬祖坟是涉及家族兴旺、后代发达的百年大计,风水行家和家乡老人都说,苏家祖上喝形为“罗伞遮太子”和“上水螯鱼”的两处名穴,应在“元”字辈身上,造就了苏元璋、苏元春和苏元瑞一门三提督。

他清楚地意识到,身为朝廷钦命的镇边大将和笃信风水、深谙方术的地理玩家,他将不得不在一大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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