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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地意识到,身为朝廷钦命的镇边大将和笃信风水、深谙方术的地理玩家,他将不得不在一大片眼看就要被外人夺走的国土和家族命运、个人前程之间作出痛苦的抉择。
“即使朝廷不心痛这片土地,也得为百姓着想啊!火烧眉毛,只能出此下策了,算是先父陪着我,父子二人同守边关吧!”苏元春泪眼滂沱,哽咽地说。
土地是祖辈传下来的无价之宝,如果敌人明火执仗强行霸占,他可以率兵夺回,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软弱无能的朝廷已经同意按法方方案勘定边界。大片国土眼看不保,身为手握重兵戍边保土的将军,却只能惊动自己的祖宗神灵,使用最古老、最神圣的方式为国家捍卫领土,这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悲哀!他的眼泪不单是为了早逝的先父,更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边境百姓,为了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苦心积虑惨淡经营的南疆长城……
衣冠冢!德仔立时醒悟:大帅要在水口镇外的荒坡地上安葬自家的祖坟!连不懂风水的人也知道,祖先坟莹要葬在背有靠山、侧有扶手、前有平台流水的龙脉宝地,家族才会兴旺,子孙后代才能发达,熙帅不是不懂这些,平时外出还带着罗盘,经常点得一些风水宝穴送人情,可是轮到自己的先人……那是一块什么样的地哟?没风没水的,玉米都种不活!
“大帅,我不准你把老太爷葬在那里!我不准!老太爷啊……”德仔夺过苏元春手中的遗衣,失态地跪在雕像前嚎啕大哭。
董乔说过,正因为苏老太爷名叫“保德”,苏元春才救了他一命。老太爷是他的保护神,他对老太爷感恩不尽。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褂子,是苏老太爷的魂灵啊,怎么忍心让大帅把老太爷的魂灵葬在那片要风没风要水没水的荒坡地上?
“德仔,听话!”苏元春伸出手,德仔虽然极不情愿,却见苏老太爷在神位上慈祥地看着他,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命令他把褂子呈过去。
赵荣正等人听到哭声,赶了过来,听了董乔叙述,也深受感动,一家人跪在神位前,陪着苏元春啜泣呜咽。
苏元春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把遗衣放回神案:“别哭了。老人家去世多年还能为国家守土,这是他的福份,先父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董师爷,请你替我选一只魂坛,要最好的。蔡道台,请你立即赶回龙州,选最好的石料、请最好的石匠,为先父赶刻一块墓碑,来不及选吉日了,明天中午直接送到水口。德仔不要走,陪我坐坐。”
虽然苏元春的语气十分平缓、从容,但在德仔耳中,无异于他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斩钉截铁地下达的冲锋号令……
第七十五章 忠孝难全(2)
雅里尔中校接到报告,大清早就有一群清军士兵在水口镇外那片仍有争议的土地上燃放鞭炮、掘土挖坑。他紧张地思索片刻,判断清军又在蓄意挑衅,便带了一营士兵急驰现场抢占山头,一面用望远镜朝清兵们活动的地方眺望。
远处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大队清兵举着白幡沿山道缓缓走近。望远镜中,雅里尔看到苏元春夫妇走在最前面,在他们身后,八名士兵抬着一个用红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难道又是什么新式武器?雅里尔突然紧张起来。
贝利接过望远镜看了一阵,耸耸肩,又递给阮德寿。阮德寿没有接,恭顺地说:“大人,他们好象在安葬魂坛。”
“魂坛?”雅里尔又举起望远镜,见苏元春夫妇庄重地跪在那只盖着红布的坛子前,不解地问,“什么是魂坛?”
阮德寿解释道:“去世的老人埋葬几年以后,要把遗骨挖出来重新安葬。放遗骨的坛子装着祖先灵魂,所以叫魂坛。”
“你们东方人死了,灵魂为什么不到上帝那里去?”
贝利进一步解释:“中校先生,东方人认为死人居住的地方不在天堂,而是在地府。他们把灵魂居住的地方称为‘阴间’或者‘黄泉’,又叫‘九泉之下’。”
“还是听不明白,”雅里尔仍是一脸疑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苏元春要把他的祖先埋在那里?”
“按理说不应该呀,那片地风水不好。中国人十分讲究风水,安葬祖先是一件十分神圣、十分严肃的事情,任何对祖先不敬的行为,都是大逆不道的。”阮德寿也是一头雾水。
雅里尔想了想道:“贝利上尉,你先过去联络一下。”
贝利很快回禀:“中校先生,苏将军的卫兵说,将军正在安葬他的亲生父亲,那个魂坛里装着他父亲的灵魂。”
雅里尔有点后悔,他不该信口开河地说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说明那片地真的是苏将军的私有财产,他就不再过问。刻板的中国人十分敬畏鬼神,不可能拿自己的祖先开玩笑,苏元春亲自携带夫人来到这个地方安葬先父,看来不是儿戏。
他难以理解,为了这片荒凉的土地,这位相信“风水”的中国将军居然不惜把亲生父亲安葬在低洼的山谷中。
国土是军人的荣誉,自己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不正是为法兰西帝国开拓大片的海外疆土吗?雅里尔内心的悔意渐渐化作对一位真正军人由衷的崇敬。他坚信,如果法国领土受到侵犯,不可能有哪位法国将军甘愿冒着对先人的不敬,把自家祖先的坟墓作为界碑埋到边境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这种信念更令人恐惧呢?雅里尔心里的崇敬又变成了发自心底的敬畏……
他让卫兵拿出一瓶白兰地酒,郑重其事地交给贝利:“请你再走一趟,务必亲口向苏将军通报:为了表示对逝者的悼念,请他允许你代表我把这瓶酒祭洒在坟前;同时我们将在这边朝天鸣枪,以表达对逝者的崇高敬意。”
望远镜里,雅里尔看见贝利同苏元春说了几句话,苏元春点点头,拱手朝这边远远作了个揖。贝利向苏元春行了军礼,然后原封不动地拿着酒瓶往回走。
“苏将军说,他十分感谢中校先生的好意。因为他父亲喝不惯外国酒,他只能用中国的米酒祭奠逝者;至于鸣枪致敬,苏将军表示接受,但是子弹不能落到中国的土地上。”
这就是中国的将军!雅里尔默默点头。他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下,拔出酒瓶的瓶塞,双手捧着瓶子郑重地倾洒在面前的土地上——这是一位军人对另一位军人发自内心的敬意。
雅里尔相信,对面一直有一只望远镜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监视者会把他的敬意转达给这位令人敬畏的中国将军。
赵荣正跪在坟前,一字一句地朗诵着他以五言诗体写成的祭文:
古老终乃身,木兰刻木养。苏公孝善行,刻木为亲葬。相去千余年,孝思足相抗。天性各有真,成事讵相傍。忆自咸丰初,群小乱始创。到处设团防,先公具胆量。奋然举义旗,孤城籍保障。屡挫贼人锋,力攻贼环向。城亡竟与亡,官守自比况。气当作山河,神志抑何壮。公时甫弱龄,兄弟同凄惨。事势无如何,存身俱远扬。投笔奋从戎,复仇无时忘。转战楚与黔,功成居上将。靖寇来南关,惨淡遥相望。兄也伏莽平,弟也法夷创。今兹边备筹,连城开虎帐。乘险筑炮楼,随时缮兵仗。玉洞辟玲珑,饷道拓平旷……
苏元春听着听着,想起父亲赴死前深情的舔犊之吻,想起少年时代衣食无着的艰难,想起二十多年来出生入死的险恶,想起戍边以来的艰辛和委屈,更想起自己身为手握重兵的镇边大将,却只能借助手中的罗盘,不惜惊动先人魂灵为国家争夺寸土尺地的悲哀与无奈,盈眶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赵小荔和大嫂陪着赵琴跪在坟前,两天来她不止一次被苏元春的言行举止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位多情多义、能文能武的热血男子,是在表示他誓死保卫这片国土的决心啊!
……公忽触孝思,象形辄命匠。薰沐具衣冠,为寿呗经藏。卜吉奉丹舆,穴地成幽塘。佳哉此一坯,千载谈犹畅。三苏昔工文,武功今不让。先公灵在天,鉴顾心花放……
在赵荣正顿挫扬抑的诵诗声中,苏元春亲手把魂坛送进墓穴,双手捧着黄土洒入坑内,鞭炮声重又响了起来。
雅里尔站起来,转过身大声地对士兵们下达口令:
“向后——转!举枪,预备——放!”
第七十六章 提督与领事(1)
苏元春正与华小榄说事,张勋进门禀报:“禀大帅,前闸来了几位法国人,为首的自称法国驻龙州领事弗朗索瓦。他说他是外交使节,不能走小路,一定要经过大连城前往龙州上任。守闸的士兵不让过,就赖着不走,要求进来见你。”
“大连城又不是他家后花园,岂能想进就进?”苏元春听说这位领事如此牛逼,有意给个下马威,对张勋道,“你到前闸去,当着他们的面赏守闸的士兵五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如此办理,没有本帅点头,乌鸦也不准飞过大连城。然后对那位方……方什么?”
“弗朗索瓦。”
“对弗朗索瓦说,本帅正在忙着,叫他先回来安馆住下,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等本帅有空再去会晤。”
张勋答应着退下。
华小榄道:“既是法国领事,让他坐冷板凳怕不好吧?”
“这些番鬼欺软怕硬惯了,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坐的是冷板凳,以后才不敢放肆,”苏元春认真想了想,又对董乔说,“光让人家坐冷板凳也不行,毕竟是代表大清天朝同外夷打交道,既要不卑不亢,又要有礼有节,以示德敷远人。你安排一下,本帅今晚在来安馆请他吃饭。”
苏元春睡足了午觉,乘上官轿一路鸣锣开道来到来安馆。来安馆位于凭祥近郊,原为接待往来越南官员的官方驿馆,后来也用作法方过往官员下榻之处。苏元春入住大连城后,不准法国人进入军事要地,便在馆内设了会客厅作为会晤场所。进入会客厅坐定,便令驿官请来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呈上外交文书:“我是###国驻龙州领事奥古斯特•;弗朗索瓦,特来拜会将军阁下。”
苏元春起身接过文书,装模作样地朝蝌蚪般的满纸洋文瞟了一眼,交给身边的随军通事,然后不卑不亢地说:“弗朗索瓦先生,请坐。看茶!”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
弗朗索瓦道:“将军阁下,作为法国政府派驻贵地的外交使节,我就今天上午亲身遭遇的不愉快事件深表遗憾,并提出严正抗议。希望阁下能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
怎么又是抗议?苏元春眯缝着眼朝这位衣着整洁、上唇留着两道微微上翘的八字胡子的青年外交官打量了一阵:“弗朗索瓦先生,我们不妨互相换个位置:如果我是你,我会认为你刚才提出的抗议理由十分充足,简直是理直气壮;而你是我的话,你肯定觉得这种抗议纯粹是无理取闹!”
弗朗索瓦面露不解:“请原谅,将军阁下,我不太习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请你明确地告诉我,我和我的随行人员为什么不能通过大连城前往龙州?”
“道理很简单,这是中国的土地。我们用来修路,它就是路,我们用来建茅坑,它就是茅坑,我们圈为军事要地,它就是军事要地。如果它是道路或者茅坑,你们可以随意使用。军事要地不同,不准你们经过,你们就不能经过。我们已开辟了新的道路,你们该知足了,别老那么多抗议,不烦吗?”
“商人们经常抱怨,那条新路非常难走,中途还有一条小河,雨季根本无法通行。”
“路是人走出来的。至于那条小河,我们已经搭了便桥,还计划造一座石桥,”苏元春示意董乔打开一卷画轴,“你看,专门为你们修路造桥,说明我们已经十分通气了。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是本帅亲自起的名字,就叫通气路、通气桥。”
画轴上,郁郁葱葱的山岭之间画着一条还算平坦的便道,小河上还画有一座造型精美的小石拱桥,弗朗索瓦耸了耸肩:“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称为‘大连城’的这片山谷,自古以来一直作为道路使用。我很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在其他地方建设军事要塞,偏偏占用道路来建设呢?”
“据我所知,自古以来越南是越南人的天下,跟你们法国天南海北互不相干。我同样不理解,你们的士兵为什么不呆在自己的国土上,偏要跑到越南的山坡上拉屎撒尿呢?”苏元春针锋相对地反诘道,他拿起那只须臾不离的罗盘,“至于为什么在大连城建军事基地,你可能更难理解:那地方风水好。”
法语中大概没有与“风水”二字相对应的单词,随行的越南通事吭哧了半天也拿不准它的译法,只好先译出“风”、“水”两个字的法语单词,然后尽可能使用弗朗索瓦可以理解的词汇,笨拙地解释这门东方特有神秘学科的基本理论和技艺。
苏元春暗自好笑:这些番鬼容易糊弄,“风水”两个字说了半天还不明白,以后再这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