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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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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到城门边。城门早已大开,典史正手捧大印恭立在路边,虽然清兵还很远,另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手捧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知县大人的头。

典史突然看见城里冲来一队官兵,惊愕得张大了嘴,刚要答话,陈君悦已冲到他面前,只一棍,打得脑浆迸裂。典史身边的几十个乡勇,纷纷跪下求饶。

陈君悦并不理睬,大喊道:“跟老子杀清狗。”并率先朝清兵来路冲去。他边冲边思索,清兵此来并无防备,何不杀他个伏击。便勒住奔马,叫士兵埋伏。他说:“兄弟们,我看清人跟咱们不同之处就是那条辫子。待会拼杀,只管朝辫子砍。”众将士在树林中隐蔽起来。

晌午时分,二十几骑清兵在一个哨总率领下慢悠悠而来,看样子像踏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遭到袭杀。当陈君悦等人冲杀出来,十几个清兵连刀都没拔出便送了命。只有最后的两三骑逃得性命,回去领了九百清兵杀往如皋。

陈君悦初战得胜,将十几颗清贼脑袋割下来,叫兵士用竹竿挑着,辫子是最好的绳子,像挑着十几盏灯笼。如皋城一些没逃走的人迎接他们,其中有些人就是留下来准备寻死以报效皇朝先帝的。董旻也在其中。

陈君悦知道大队清兵就会杀来,心想不能连累这些人。他补充了干粮,就率众出了如皋。唯一多带了一件,便是如皋城唯一一门锈得发绿的土炮和几桶火药。他挑了一处要冲地驻扎下来,把土炮对准路口,几名士兵开始筑药,筑得不能再筑。陈君悦一脚踩着炮身,双手叉腰,心里幻想一炮就搞平天下。然而就这门土炮要了他的命。当时,清兵冲到面前,他果断地点燃药引线。

“轰隆”一声巨响。清兵们吓了一跳,但没有倒下,倒下的是陈君悦和他周围的几个人。原来土炮炸了膛。余下的官兵和清兵冲杀一阵,无一生还。

陈君悦被炸飞了半个脑袋和一条腿,身上被药薰得漆黑。

旁边是半截泛着绿光的土炮。那天夜里,月光很好。他的尸体浮在月光中。有个人来到尸体边,坐着吹一支竹笛,正是董旻,他觉得活着和死去就像吹或不吹竹笛一样。笛声引来一队清兵游骑。董旻并不在意,将一生中最得意的曲子《梅花五弄》吹了几遍。为首那个清兵听完曲子,轻声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你应该到天上去吹。”然后抡起砍刀一挥,仿佛是月光一闪,董旻的脑袋便飞出去三丈,尸体还坐着,手里还捏着笛子。

董旻一死,单妈也就不行了,没几天就病倒了。自从住进水绘园,她和董旻就姘居了,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冒全请了郎中来给她看病,吃了几味药,没见效。单妈也就踏上了黄泉路,弥留之际她只挂念董小宛。

且说董小宛和冒辟疆驾车驶出如皋城,很快就追上前边的难民。大路上尘土飞扬,她催促车夫:“快点,超过他们。”

但拥挤的大路上,谁不是在夺路而逃?相同的行为一下就消灭了各种身份,没有谁可以指使另一个人。人们都以家庭为单位,自觉地抵制其他人,那怕彼此是相处几十年的邻居。

前边有辆车突然坏了,扭断了轮子,只得停下来。路上立刻就堵塞了。路两边是青青的麦苗。起初人们还闹嚷嚷等待着,说一些下流话解着闷,后来就有耐不住性子的,驶车碾过麦田朝前走。于是人们纷纷跟着碾过麦田,旁边立刻出现一条新路。

直到天快黑时,董小宛才舒了口气。因为他们的车终于超过了最前面那家人。路面已宽阔了,可以尽兴飞奔了。她希望早一点渡过江,早一点到绍兴,倒不是过分想念惜惜,而是在路上多呆一天就多一天不安。

他们的车只飞奔了一会儿,便不得不慢下来。路上又有了很多人和车。董小宛这才知道难民是无止尽的。这些难民是另一个地方的人。那天夜里,他们在一处低地露宿,烧起篝火烧烤干肉,肉香吸引了许多人,他们也在附近安营扎寨烧烤食物。闹嚷嚷的,令董小宛头痛。她睁大眼睛看着头上的树枝和月光。

天亮,到了江边,远远听到了波浪穿过芦苇丛送来的浅唱。茗烟在前头大声喊叫道:“清兵来过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董小宛从车窗望出去,看见路边有几处被烧掉的房子,几堵泥墙被薰得黑漆漆的,立在一处废墟子上。冒辟疆也看见了,他握住她的手,担忧地说道:“也许清兵已封锁了江面。”

“我也这么想。”她说,“看来咱们得另找一条出路了。”

“眼下之计,看来只能奔盐官去避一避。”

在奔盐官的路上,后面跟着一些难民还没散尽,前面又出现一股难民,却是迎面而来。两股难民汇在一起,彼此打听消息之后,都沮丧得无所适从,很多人都哭了,不知道该朝何处走。人一旦失去目标就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者变得麻木地能够忍受一切。

董小宛猜想整个江滩大地,正有数不清的难民在游动,他们一群群盲目地奔向自认为安全的地带,不料却遇到从那里来的正奔向他们逃出的地方的一股股难民。人们充满令人沮丧的心情。董小宛庆幸没有失去目标。

有天早上,一群难民从车旁走过去,表情麻木,尘灰满身。他们走过之后,车突然停住了,因为路上有个女人,可以听到喘息声。

董小宛下了车,看到那女人蹲在路中。怀里抱着个婴儿,有几个月大。

“你怎么啦?”董小宛问。

“我病了,跟不上他们。”

“你男人呢?”

“也走了,嫌我是个包袱。”

董小宛想了想道:“上车吧。”

她上了车,又是蹲着,就像在马路上那样,抱着孩子,什么也不看,只是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董小宛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却像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

走到一处树木茂密之处,她说:“我要在这儿下车。”

董小宛道:“这怎么行,这里没有人家。”

“不,我男人在树林中,他们全都在。”

“你怎么知道?”

“我嗅到他们的气味了。”

车停下来,她下了车,朝树林走去,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呼:“马得福,你老婆又跟上来了。”这群难民真的在树林里。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们碰见过许多被抛弃掉的老人。有个老妇人甚至拉着车辕,乞求董小宛带她走,她只想在死之前去看看雷峰塔。那时,董小宛也无力布施善心了,只好言劝慰一番,给她二钱银子。没舍得给食物,剩下的食物不多了。

到处都有流寇袭杀行人的消息在传播。董小宛和冒辟疆担心会碰上强盗。有天夜里,两人都惊奇地发现:竟然好久都没温柔过了。这使她和他迫不及待地想让对方舒服一次。结果并不满意,主要是周围人多,不能尽兴而已。

这天黄昏,董小宛和冒辟疆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们碰到一个慌慌张排跑来的人,那人边跑边好心地对他们说:“客官,快逃命吧,前边有绿林好汉。”

一个叫鲁小达的家丁跑到车前,跳下马,对董小宛道:“少夫人,快,你和公子骑这匹马。让我驾车引开他们。”

冒辟疆先上了马,董小宛骑在他背后,双手搂紧他的腰。

茗烟从后面车上取下银袋背在背上。刚准备好,便看见一队蒙面强盗骑马杀来。他们听到叫喊:“有车,有车,是有钱人。”

鲁小达叫道:“公子快跑。”说罢驾车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剩下两辆车的车伕吓得丢了车,拔腿逃命去了。

就像一场恶梦。冒辟疆和董小宛骑马狂奔了好一阵子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安全了。天也黑了,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

两人浑身大汗,紧紧地贴在一起,都只有喘气的力气了。仿佛所有人突然死绝了一般。身边已没有家丁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两人都一惊而振作起来。随即听到了呼声:“公子,等等我,等等我。”

“是茗烟。”董小宛道。

“茗烟!茗烟!”冒辟疆也呼喊起来。

三人在夜幕之下重逢。只有茗烟紧紧地随着主人,他的忠诚令人感动。

他们在最好的天气中穿行,却没有最好的心情。因为是春天,更加倍感到人命不如草木的忧伤。两匹马和一匹毛驴懒洋洋走在灰土路上,毛驴是从一家难民手中买的,茗烟的马让给董小宛,他骑着毛驴。路两边的麦地由于无人料理,杂草丛生,真正是田园荒芜。他们已经丧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他们疲惫困倦极了,只想着目的地盐官。他们问过许多人,人们用各种乡音回答说:“不知道。”董小宛像变了个人,外表罩了一层壳。冒辟疆有点恼火,如果没有董小宛,他一定会率领茗烟冲向水边那几架高高滚动的水车。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命运就是喜欢剥夺。他们第一次遇到清兵时,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放弃坐骑。

当时,他们走进一处败落的城镇。饿得两眼昏花的他们惊喜的发现有一家酒店在营业。他们吃了很多饭菜——一辈子最香的一顿晚餐,花了足足十两银子。清兵是怎样杀来的,没人知道。他们只来得及跟在老板后面钻入天花板和瓦檐间的夹缝。

他们从瓦缝可以看见清兵和那些被捉住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心已堵住嗓子眼。那些被捉住的人沿着街面站成两行,一个清兵将领骑着马缓缓走过人们面前,不断挑出些人来,用鬼头大刀砍下脑袋。这一天,凡是和人群稍有不同的人都难逃厄运,比如高点的、矮点的,俊点的、丑点的,穿着干净的、穿着极脏的。只有最普通者捡得一条命。几天以后,冒辟疆还对董小宛说:“如果我们被捉住,三个人都会被挑出来杀头的。”

第二次遇到清兵是在又一个不知名的城镇。他们已经习惯不打听地名。这一次冒辟疆被捉住了,茗烟和董小宛却意外地躲开了搜捕。但是有惊无险。人们被集中在一起,有个清兵军官骑马而来,看样子又要挑人出来杀。冒辟疆觉得自己有点高,忙缩了脖子;又觉得自己比别人精神,忙比着旁边的人做了个无精打采的姿式,希望蒙混过关。第一个被挑出来的是一个衣着华丽干净的白发老翁,老人对清将道:“你不敢杀我!”清将惊讶地看他一眼道:“为何不敢?”

老人朗声道:“宁忘我是老夫侄儿。”说完用手抚摸雪白的胡子,斜眼冷笑。

清将滚鞍下马,辫子朝后一抛,抖拍两下袖子,单膝点地,唱一声:“扎!”行了一个满族的叩拜礼。随后起身道:“原来是宁丞相的伯父,末将有罪。”

老人指指人群道:“这些人也不能杀。”

“遵命。”清将退后几步,跳上马,把手一招,大叫道:“传令,撤。”

清兵纪律严明地离开了。冒辟疆和众人幸免于难,都去感谢老人。老人啐了一口道:“妈的,老子欠宁忘我那个大汉贼一条老命。”人们都没什么损失,只有冒辟疆没找到自己的马匹。

由于失了坐骑,道路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艰险了。步行令董小宛不便,何况是长途行走。最不便的还是她的容貌太招惹人,这一点使三人都感到不安。

他们在路边看见一户孤零零的人家,刚好有个女人站在门前审视他们。董小宛看中了她的农家衣裳,穿上它可以削弱自己的光采,免除一些麻烦。

那个女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瞧着董小宛,见她的衣服虽脏,却是一身锦绣,正是自己梦中所求的。村姑不相信她会要自己这身破衣裳,她迟疑问:“你出多少钱。”

茗烟道:“你要多少钱才卖。”

村姑胡乱道:“十两银子。”说完就羞红了脸,她的质朴本性把自己弄得不自在。

茗烟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朝她手上一塞道:“买下了。你把它脱下来。”

他本以为村姑会进屋去脱,谁知村姑看看手中亮晶晶的银子,欢喜得当场就脱了衣服裤子。她把衣物朝董小宛手中一塞,挥舞着手中的银子朝屋后树林跑,边跑边喊:“爹,爹,有银子啦,有银子啦!”茗烟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刚才差点就看到了她的乳房。

董小宛换了衣裳,把头发整理成农家模样,一下子就变成了村姑。印证了人靠衣装的古话。后来,他们又幸运地买到一只毛驴。董小宛斜骑驴背,手里抱着茗烟解下来的银袋。

冒辟疆在后面赶驴,茗烟在前面牵驴,董小宛有时唱歌给他俩解闷。

在路上大约过了两个月,还是没能走到盐官城。这时候,清兵已经控制了这带地区,血腥的杀戳也不多见了。他们随时都有遇到清兵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牵着毛驴踏上了山路。

一天早上,董小宛从梦中醒来,他们在山洞里过夜。她发现冒辟疆不见了,忙叫醒茗烟。

她和茗烟走出洞穴找了很久,才在一处泉水边找到他。他半夜出来找水喝,不慎从陡坡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腰,正在浅草上呻吟,他无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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