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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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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囊要叩见玉麟、洪氏诸人,及主人素臣,主母红瑶。玉麟道:“你相公还没见过礼,一概三朝罢。”丫鬟们扶下。有信、以神、玉麟陪出外边,与戴、刘二人洗盏更酌。飞娘及四个姨娘,照料新人结亲诸事。于是粗乐细乐齐作,一对对红灯引导,直上栖凤阁来。

    正待坐床合卺,素臣因中急酒,一时昏醉,后被有信、以神扶起扯落,作揖拜跪,复被粗乐一惊,把胸前之酒落将下来,便有清头。睁开眼来,忽见恁般光景,不觉猛吃一惊,一身冷汗,已把酒意都吓入爪哇国去。因正色埋冤飞娘道:“白兄何孟浪至此!熊姊怎不力行劝止?”飞娘道:“咱们因文爷一口许定,力任婚姻;大哥恐有反悔,说文爷不可食言;文爷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才有这一番举动。嫂嫂不肯将女作妾,咱和大哥,还费了无数口舌,劝转来的。怎文爷倒反悔起来?”素臣跌足道:“原来白兄竟认错了!弟一力担承,是为令侄女作伐,盖非欲屈为小星。弟梦中三次点头,俱应允那老人为执柯之事,怎敢背着梦中之诺,失信鬼神?昨晚在席上,执色在手,暗暗祷祝,若得将令侄女撮合,配一名卿大臣,齐眉到老,儿孙绕膝,即掷一全采;如三者不能兼全,或每事略减,即掷五同四同;岂知竟掷全采,而更得喜色。弟喜已极,酒落快肠,不觉过量,以致大醉。快请白兄上来,把话说明,包在弟身,为小姐得一快婿,以践梦中之言罢了!”这一席话,把红瑶听得大惊失色。四位姨娘连忙避入后房。飞娘着急非常,说道:“虽是大哥认错,其中也有天意;文爷若早说明撮合,大哥和咱们也再不会错认了!这一错里面,可见就是天缘!如今已拜过堂,结过亲,家中大小皆知;文爷若仍执前见,令侄女何以为情?丫鬟们送上合卺杯来,咱要强作主盟的了!”素臣道:“一误岂可再误?乘墉勿攻,其占曰吉。现在并未合卺,即有小嫌,而弟前酒醉,令侄女由于父母之命,均非男女私情所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有何不可为情?弟有一世妹,同溺于水,救上岸来,搀扶背负,至古庙中,黑夜同居,并未作嫌疑之见;现在嫁与少年翰林,夫妻享受荣华。前日熊姊,亦于黑夜背负愚弟,同至深山,亦未以此为嫌。况并未搀扶背负,黑夜同居者耶!弟在梦中,实系应承作代,岂敢负心?弟与白兄相与,其女即如我女,岂可辱为妾媵?弟首可断,此姻不可就也!”说毕,即出外房,欲下阁去。飞娘面如土色,知不可挽,令人送下。忙请玉麟夫妇上阁,备述一遍。玉麟夫妻俱如雷惊孩子,目定口呆,定了一会,回过念来。玉麟道:“俺昨日也暗暗祷祝过,只想掷一个四红五红的喜色,谁知一掷就掷出六个红来。据你说,文爷的红满盆,也和俺一般的祷祝,可见女儿将来另有公卿作配,无比恩荣在后哩!俺也疑文爷将来就是封侯拜相,那封诰也轮不到俺女儿。妹子,你既苦劝不转,当再作商议。”洪氏道:“我原不肯把女儿做小,生生的被大姑娘和锦囊那小奴才说活了!若果文爷梦中单认做媒,酒席上又祷祝出全红满盆,与相公祷祝得采无异,我女儿的夫人封诰,齐眉富贵,子孙满堂,竟是拿得稳的了!我还想梦中老人,三次指点文爷,叫他看清朱砂斑记;情管将来女婿身上,也有朱砂斑记,不是咱们这里人,是文爷才遇得着他,才撮合得成这一段奇缘。依着妾身的主意:该请大姑娘去,一力拜恳文爷,留心作伐,要把女儿的姻事,交给他身上,这才是正经道理!”玉麟道:“你这想头不差,这主意也是。

    但昨日有这一番,恐惹旁人议论。”一眼看着红瑶。红瑶低着头,垂泪不语。玉麟主意已定。飞娘道:“昨日举动,并没外人知道;咱明日一早,竟去讨实文爷口气罢了。”玉麟懊悔,前日错会素臣之说,误听飞娘之言,闷闷不乐。洪氏怕红瑶不快,窝盘劝譬。红瑶但只流泪,不发一言。

    次早,飞娘却向素臣述知玉麟之意。素臣大喜道:“这何消说得,总在弟身上,包管有一位称心称意的佳婿,将来夫妻荣贵,齐眉到老便了!”飞娘进去说知,玉麟、洪氏俱是没情没绪的,似应不应。玉麟道:“别的罢了,如今怎样去见文爷及两先生呢?”飞娘道:“方才与方兄们说明,叫他们只做不知。如今大哥出去,还照常请教,把昨晚之事,绝不提起可也。”玉麟沉吟一会道:“也没别法,只得如此。”于是同着飞娘出来,外面诸人,已在讲堂,请教素臣天文,地理。因拱一拱手,便坐下听讲。素臣将天文精要,地理深微之处,尽情发露出来。玉麟始而还是勉强,听到后来,心花开放。竟忘其所以,大喜大笑,把夜来之事,竟丢入东洋大海去了。

    这一日,除了饮食二便之外,都是听讲,辟虞喜安天之谬,辨九霞禹贡之非,日躔月离,朗若列眉,山脉水源,了如指掌,谈者娓娓,听者津津,直至更余方散。玉麟、飞娘进去,问着丫鬟说:“太太和小姐,都是一日到晚,没情没绪的,早早睡下了。”飞娘自去安寝。玉麟也就上床,睡至三更,梦中,见一个老人,领着素臣进来,竟向里房进去。玉麟惊疑:“莫非即是文爷所说梦中老人?但文爷已决意不愿成婚,领他进去则甚!”忙起身跟进,见素臣已入夹巷,一路跟到扶梯之上,伸头一望,只见女儿,高高的吊在阁中间,一个女鬼,颈里绕着麻绳,吊出眼睛,扯长舌头。梁间扣紧那条汗巾。玉麟两腿吓酥,走不上去,喊不出声。见那老人上去解劝,被那女鬼一掌,打跌在地。却亏素臣纵身一跃,把汗巾扯脱,轰的一声,女儿便直倒在阁。那女鬼跪着素臣,叩拜嚎哭。玉麟狠命走上阁去,只见女儿眼突舌长,死在地下。吓得魂飞魄散,通身汗出。哭醒转来,却仍睡在床上。连忙喊醒洪氏道:“不好,女儿多分吊死了!”一面披衣着裤,下床而去。洪氏吓得色色抖战。要披件衣下床,却再找不着。忙叫丫鬟,取起火来,刚穿得一条裤子,披上衣服,领着丫鬟,忙奔上阁。只见红瑶躺在地下,颈内挂着汗巾,突出眼睛,吐出舌头,丫鬟们围着哭喊,吓得屁滚尿流,罔知所措。玉麟一面解衣摸胸,一面吩咐丫鬟,快请文爷进来。洪氏道:“你请文爷,敢是问他讨命吗?”玉麟道:“那有此理!是要请他来救女儿的性命。”洪氏哭道:“你看女儿浑身僵直,皮肉冰冷,那里还救得转?”

    玉麟把梦中之事,述了一遍道:“老人既领他来扯脱汗巾,那女鬼又跪着哭拜,想来还有可救。”洪氏道:“我便说,怎知道女儿短见之事?”因吩咐丫鬟,再着几个出去,务要请文爷进来。登时闹动合宅,飞娘及各姨娘俱到。飞娘遍身摸过,哭道:“人已过去的了,怕文爷来,也没用了呢?”玉麟道:“明知无用,也只有这一着了!”说毕,大哭。洪氏也便放声痛哭。各姨及众丫鬟,俱围着尸首,哭做一堆。见素臣飞奔上阁,飞娘忙喊道:“文爷快来,救侄女一命,此时顾不得嫌疑的了?”素臣见满阁都是女人,正缩住脚,听见飞娘之言,便不避嫌疑,直走到红瑶身边,用手在心中紧紧摸定,候了一会道:“看来是无救的,死马做活马医,弟只得要无礼了!”

    因把红瑶肩膊抄好,从后抱起,抱近板壁边,靠壁面坐,说道:“可着一人对面坐下,将小姐发髻解开,紧紧扯住,不可使头欹侧;再着两人,把两手搓挪屈伸,不可停歇。”玉麟便慌忙解散红瑶头发,用手扯紧,对面而坐。洪氏也顾不得嫌疑,与飞娘二人,分坐两旁,把红瑶两手搓挪伸屈。素臣一手轻轻捻弄红瑶喉管,一手摩运心胸,垂泪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倘救得活,当到处留心,择一佳婿,以应梦中之言。倘救不活,当为含殓殡葬,以侧室之丧处之;家中妻妾四人,现俱怀孕,但生得一男,便可继立小姐名下,承接香烟,使不为无祀之鬼!”说毕,呜呜而泣。满房人听着惨话,重复哭起。素臣一面哭泣,一面侧转头,用舌舐着红瑶眼睛,抵将进去;不知不觉的,睛已入眶。复将掌心掩住红瑶之舌,掩将进去;又不知不觉的,舌已入口。复觉心口微微温和起来,大喜道:“白兄恭喜,令爱得生矣!”

    玉麟等见睛舌俱收,亦在痴想;忽闻素臣之言,急问其故。素臣道:“缢死之人,如此救法,只要心口尚温,无不活之理!令爱方才心已冰冷,明知无用,因夜间复得奇梦,仍是从前那老人领弟上阁,见令爱高吊在梁,有一女鬼扣紧汗巾,老人解劝,被那女鬼打跌;弟梦中着急,涌身上去,扯脱汗巾,令爱跌落下来,那女鬼跪着哭救。弟正在查问其故,欲喊应白兄,解救令爱,即被敲门惊醒。弟一则因有此梦,恐还可救;一则念人命至重,宁救而不活,庶无追悔。现在浑身之冷,已较前少减,心口一块,复觉温和,故决其得生也。如今快令人熬起米饮,再多备些官桂末,待其醒来,调和饮之。”玉麟又惊又喜道:“原来文爷亦得有梦,与玉麟之梦丝毫不错。”因命三妾下阁,整备桂末米饮。飞娘及洪氏道:“这会子两手都屈得转了,只怕真有生机。”素臣用手运,渐渐的胸腹俱有温气;看那心胸肚腹,隐隐现出朱砂斑记。大喜道:“得生无疑矣!”

    因用两手轮替摩运,只听得腹中隐隐作声,行至小腹,忽然撒出屁来。玉麟着慌,怕走了气。素臣道:“不妨,此气通之故。”又听得喉中隐隐作声,推至喉管,忽然吐出痰来。洪氏忙把手接去。只见红瑶口中一口冷气冲出,须臾,哭将转来道:“闷死人也!”玉麟、洪氏、素臣、飞娘的快活,自不消说。阁上凡有女人,无不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只有红瑶的乳母,满面怒容,青了面皮,远远的跪在地下,哭喊道:“求相公开恩,休要放活了小姐!”玉麟等俱大惊失色,素臣亦口定目呆,不知何故。正是:

    为有奇缘入奇梦,要求奇士辨奇冤。

    总评:

    一席之间,连得两红满盆,一绿满盆,颇似荒唐。而理之所有,即非事之所无,喝雉得雉,呼卢得卢,非异事也。况玉麟素臣,俱有所祷,事应于后,兆见于前,尤不足怪耶!玉麟、洪氏,几乎走气,满堂上都是笑声,兴会淋漓,竭情尽致,全为反逼后文许多失意处也。顿挫之法,可谓入神。

    素臣讲天文地理,玉麟忘其所以,欢喜大笑,把夜来之事,丢入东洋大海。写素臣议论之精妙,玉麟爱听讲贯之天性,俱到顶壁一层。文章家透顶之法,亦双管齐下之法。

    素臣怪梦之后,复有玉麟一梦;玉麟梦时,复有素臣一梦。两梦相同,亦怪梦也。不梦则已,一梦使梦之不已;不怪则已,一怪则怪之不已。今人不会作文,不会做梦?不会做梦,那会做怪梦?《左传》之梦,最多最怪亦最佳。与楚子博,伏己而盐其脑;疾为一竖子,居膏之上膏之下;其怪极矣,其文亦极佳。知此可无疑作者之梦且怪也。

    素臣燃弄喉管、摩运心胸时一段苦话,令人不堪卒读。文章妙处,不过情理二字,说透情理,可喜处便使人欲歌,可悲处便使人欲泣。作文而不能使人歌泣者无他,只是说不透情理二字也。于此可悟文章之法。

    救活红瑶,始知怪梦之故。乃阁上女人,无不笑逐颜开,而小姐乳母,独满面怒容,跪地哭喊。奇峰忽起,骇浪忽飞,令读者瞠目攒眉,不测其故。真是绝世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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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有肉无骨剖明千古奇冤 移妾作女解脱寸心坚结
    洪氏道:“这说话那里是奶奶的口声,不活像陈渊的女人么?”

    玉麟道:“俺梦中吓坏了,没看清那女鬼的面目;如今想来,真个像陈渊女人的身量。”素臣道:“我梦中也见吊死女鬼,据白兄说,竟实有其人;毕竟为何事吊死?有何冤屈?”玉麟道:“陈渊领银出水,三年不回;去岁十月内,他女人慎氏忽生私孩。俺待满月后,才拷问他奸夫是谁;他只消实供,尽了家法,也就罢了。叵耐这婆娘又臭又便,坚不供招,反行挺撞。俺气愤不过,打了两顿。不料他于正月内短见自缢,俺怜他横死,从厚发送。谁知他还记着仇,来害小姐,岂不奇怪?”那乳母道:“谁希罕你的好发送!你冤我偷着汉子,淫妇私窠的骂我,你女儿看着那样毒打,不动一动,反说我嘴硬可恶;我若报不成冤,怎出得这口怨气?”素臣大怒,睁开两眼,注目直视,喝道:“你这鬼魂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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