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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裳忙福身谢罪道:“奴婢没有瞧见太妃过来,冲撞了太妃,请太妃恕罪。”
太妃不在意的挥挥手,看地上淌了白花花的一堆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碧裳不提则已,一提便指着一旁跪着的小宫女道:“都是这笨丫头,太妃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格格从外头弄回来几张古方子,一时兴起,对着方子做了好些出来,什么有沐浴用的,有搽脸用的,今个天气好,拿出来晒着,我只走开了一会,让这丫头看着,谁承想她就给睡着了,猫进来把水给打翻了。”说完,趁太妃留神地上白水糊的时候冲我挤了挤眼。
我暗笑,脸上却只能做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咱们足足捣鼓了大半宿呢。我还特意把太妃请来了,真是。”
太妃将目光转到我身上,若有所思道:“那也不值什么,洒了再做就是了,左右宫里多的是奴才呢。只是,格格莫不是来寻我开心的吧,我一来,偏巧就洒了。”
宛宁担心的看着我,显是心里很明白我做出的把戏。我给她递个眼神要她放心,笑道:“太妃说哪里话,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太妃既然不信,碧裳,去把寝殿里头我梳妆匣子里的几页纸拿来。”
碧裳应声去了,太妃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我命小太监搬来雕花沉香木小几搬出来放在花架子底下,又拿了几把绣凳出来,一边扶太妃坐了,一边唤了朱颜上茶。
不多时,碧裳回来,把几页已经泛黄且边角有些微损的纸递给我,我笑着奉给太妃,道:“太妃请看。”
那些养颜方子本是我寻来想要送给宛宁,要她送给太妃讨太妃欢心的,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
太妃打开来看,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边翻看边道:“是些珍稀的方子,有些我还寻了多时呢,竟让你给找到了。”
宛宁诧异的看着我,我只对她笑笑,又对太妃道:“四贞对这些本是不懂的,得到这些东西也是因缘巧合,既然太妃喜欢,就送给太妃了吧。”
太妃抬头笑道:“我怎好白白要你这些好玩意?”
我笑道:“太妃看来是好东西,那是因为您懂啊,四贞又不懂,拿了也只是白扔了,您瞧,好不容易弄出了些又全洒了,倒不如给您,还有些指望沾沾光呢。”
太妃恍然,笑道:“这丫头倒是猴精的,巴望着我弄好了再送你些,是不是?”
我拍手笑道:“人人都道太妃是最善解人意的,果然不假,让您给猜中了。”
太妃笑着站起身来,道:“既这样,我就受了你这份礼,回头调制好了,再送你些使。”
我笑道:“那四贞就多谢太妃了。”
太妃往外走去,博果儿拉着宛宁亦跟了上去。
我给碧裳使了个眼色,她忙悄悄跟了去,朱颜笑道:“刚才格格打发人回来说要在地上弄这些水糊,可费了一些工夫呢。”
半晌碧裳回来在我耳边道:“奴婢亲眼瞧太妃进了宁寿宫,一边还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我顿时安心下来,碧裳不解的问:“格格,太妃好端端的传太医来做什么?
我冷笑道:“她是对我不放心呢。”
碧裳明白过来,忿忿道:“难不成她还担心格格在方子里头加了什么使她毁了容貌不成,犯得着吗?”
说着,自去收拾茶具,我叹口气,朝前殿走去,心想,她哪里是害怕,不过是本能罢了,在宫里呆久了,就老是觉得人人都会害自己,不自觉的就时时的去防备着,哪怕,在他人眼中,那是多么荒谬多么不可能发生的,她都不会大意,因为她不敢给别人一丝伤害自己的机会。这也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前头却是安静极了,只见几个宫女坐在廊下打盹,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却不见太后的身影,刚转身,太后带着苏麽麽回来了,忙迎上去,太后亦不说话,直走到东暖阁里头坐下。
我亲自沏了杯碧螺春给太后送去,太后接了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才问道:“太妃呢?”
我答道:“回宁寿宫去了。”
太后点头不语,过了半晌,道:“你去坤宁宫好好劝劝皇后。”又对苏麽麽道:“把前儿朝鲜进贡的玉枕给宁嫔送去,让她压压惊。”
我和苏麽麽应着出去。苏麽麽一面让宫女去库房取来玉枕,一面小声对我道:“幸亏格格将太妃哄了一边去太后才能脱身,不然,坤宁宫里那状况我真是没法收拾。”说完,只是摇头叹气。
我轻声问道:“麽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麽麽一面让后头跟着的宫女太监跟远一点,一面小声道:“咳,就是为了一块绫布。”
我奇道:“什么绫布?”
苏麽麽道:“岭南那边进贡上来的一块说是出自深山的绫布,格格没瞧见,漂亮极了,花纹突起,灿若流云,拿到手里,那么长的一块,竟一点分量都没有,软的象是天上云一般。说天底下就这么一块的。”
她又接着说道:“本来在皇上御书房里头放着,皇后去的时候瞧见了,很喜欢,就问皇上要,皇上随口就答应了给娘娘,娘娘欢喜的拿在手里,正巧,太后派人来请说是去花园子里头看风筝,娘娘就急着去了,一时大意竟忘了让人收起来拿走。偏生,皇后这前脚刚走,宁嫔后脚就进去了,瞧见那块绫布,也很喜欢,也问了皇上要。”
说到这里,苏麽麽又叹气道:“也怪皇上,开始皇后问他要的时候随口便答应了,也没放在心上,批了一会折子竟忘了这码事,见宁嫔喜欢,竟又赐给了宁嫔。”
我楞道:“九哥未免也太大意了。”
苏麽麽止不住的叹道:“可不是这个话。”
我又问道:“那后来呢?”
苏麽麽道:“后来,您也知道,皇后在园子里头听见贝勒爷的话不高兴,气冲冲的回了坤宁宫,却看了宁嫔欢喜的拿了那块绫布在那里比划着要做什么样的衣裳来穿,皇后一看就傻眼了,问宁嫔哪来的,宁嫔倒实性,说是在皇上那里拿回来的,皇后可是气坏了,竟硬生生的将那块布用剪子剪成了一缕一缕的,宁嫔也吓坏了,皇后看着宁嫔的肚子又气不打一处来,说宁嫔什么整天就会媚祸皇上,挺着个大肚子也不安分之类的,宁嫔也不看皇后在气头上,平日也那样知礼伶俐的,那会竟不知怎么了,冲着皇后分辩自己没有媚祸皇上,把自己给了皇上也是皇后的意思,这会又说自己勾引皇上了,直把皇后气的,一个嘴巴子就打了过去。”
我直听的心惊肉跳,忙问道:“那宁嫔没有怎么样吧?”
苏麽麽道:“亏的没有怎么样,不然在皇上面前,皇后可怎么交代呢。”
又道:“宫女们看吵的不象样子了,偷溜了过去告诉了皇上,皇上去了又是与皇后一场大闹。”
停顿了一下,悄声道:“皇上连废后的话都嚷嚷出来了。”
我心里一惊,皇后不知此时怎么样了,这样想着,已然到了坤宁宫。
朵云在门口迎了,两眼红肿红肿的,见我过去,只是抓住我的手哭,我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朵云呜咽着:“主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只是发呆,奴婢怎么说都不开门。”
苏麽麽问道:“皇上呢?”
朵云诧异道:“皇上往慈宁宫去了呀,您没瞧见吗?”
我和苏麽麽对视,都只是奇怪,眼下却也顾不得这些,急急的进了坤宁宫,苏麽麽先去了宁嫔住的润玉堂,叮嘱我好好劝皇后,我应了随朵云去了。
进得内殿,我殿门由里面紧紧的被插上,我站在窗边温言道:“姐姐,我是贞儿,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细微的声响,我轻轻推了一下,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殿内光线极是昏暗,我摸索着进去,站着半天才适应,皇后缩在东边塌上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象受伤了的小兽。我心下一阵难过,疾步走了过去,轻声叫道:“姐姐。”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我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抚摩拍打着,直到她哭的再也哭不出来。
我命朵云出去打来水,帮着给皇后洗干净脸庞,扶她坐下,递了碗燕窝给她,见她情绪稍好,方道:“额娘很担心姐姐呢。”
皇后将燕窝放下,眼里又蓄满泪水,道:“额娘有没有生我的气?”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皇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忙道:“额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皇后瞪我一眼,忍住眼泪道:“那你为什么又点头?”
我道:“额娘虽在生气,却不是气你今天剪碎了绫布,也不是气你打了宁嫔一巴掌,额娘是气你只为一时痛快,一时头脑发热,却不为自己着想,额娘还气九哥说出了那句话。”
皇后楞了一会,苦笑道:“那会子哪里还能想起额娘的那些话,哪里还能克制的住自己呢?”
我叹气道:“你还记得小的时候额娘给咱们讲过前孝端皇后的故事吗?”
皇后道:“记得,论辈分,她是我的亲姑奶奶呢。”
我道:“额娘说,孝端皇后一生未生下过皇子,却能稳坐中宫一辈子,先帝最初宠着贵太妃,后来又爱上宸妃娘娘,可不管怎么样人来人往,无论哪个得宠,都始终无法越过孝端皇后,先帝一直敬重她,连先祖努尔哈次都赞赏她,说她贤德,雍容,是个有大福之人。这些你都还记得吧。”
皇后只是默默的不做声,半晌才道:“我猜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苦。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爱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却不能哭,不能怒,不能争,不能闹,还要微笑着去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我做不来。”
可是啊,姐姐,你是不懂的,有些话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会改变什么,也没有人能分担什么,有些事永远是表面和内在南辕北辙,有些苦,是无法在人前显露出来的。
但,这些话皇后是不会懂的,她是天生的这般率性,她一出生就被幸福和幸运包围了,这些辛酸得来的智慧她不会懂得。
此时,也只得耐了性子劝道:“姐姐,还是听了额娘的话,有的时候放低点姿态,就当是给皇上面子,毕竟他是个男人啊,而且还是皇帝。”
皇后嘴一撇,道:“可我还是个皇后呢。”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无奈的瞧着她,只希望,只希望,每经历一次这些,她都能长大一些,成熟一些。
第一卷:宫闱生涯 第十五章
清宫中,每3年便由户部主持选阅驻防八旗和外任旗员之女。挑选秀女之时,皇后及内廷主位之亲姊妹皆免挑。凡八旗官员、兵丁、闲散之女子,皆备选。挑选之时,首选正黄之满洲,然后是蒙古,其次为汉军,最后才是镶黄之满、蒙、汉。
四月初,太后下旨:秀女大挑,充裕后宫,繁衍子嗣,继承宗庙。
皇后自是闷闷不乐,却也奈何不了祖制。我日日伴了她赏花听戏,调弄脂粉,好歹辰光不那么难捱。宁嫔挺了肚子也经常加入我们,经过上次绫布的事情,她对皇后越发恭谨,只是一味的陪小心,皇后得知绫布事件的原委之后,本对她心存了几分愧疚,又见她如此曲意求好,也就放下心结,待她比往日又好了许多,太后这才放下一口气,倒是太妃似乎对这样的收尾意尤未尽,对太后道:“咱们皇后娘娘倒象突然转了性子。”太后只淡淡道:“皇后和贞儿,宁嫔她们整日的叫了戏班来唱戏,姐姐那么爱听戏瞧热闹不如去看看,妹妹这里安静惯了,怕姐姐受不了。”太妃悻悻的方不做声。
京中正盛行昆曲,此时,我与皇后,宁嫔,陈嫔及一干贵人,还有几位深居简出的老太妃们正坐在漱芳斋,听着牡丹亭还魂记的游园一出。
宁嫔笑着对皇后道:“今儿可选了出对景的戏,台上游园赏春,咱们台下不也正是春色满园吗?”
皇后听得她那样说,也笑道:“倒真的是巧了。”
陈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呦,咱们宁嫔娘娘已经瞧出来演的是什么了,我可是只瞧着热闹,却听不出意思来,不如台上唱着,宁嫔娘娘来给咱们解释解释如何。”
陈嫔一向最看不惯宁嫔,尽管宁嫔一直处事小心,待人和气,陈嫔却还是气不过她从宫女一跃竟与自己齐肩,皇后对此亦是心知独明,陈嫔向来精明,却被嫉妒蒙蔽了心智,宁嫔是皇后下旨封的,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蔑视宁嫔,处处和她过不去,只会让皇后对她不满,打狗也需看主人呢。
宁嫔情知陈嫔是故意给自己难堪,讲解戏词原本是太监宫女做的,还未说什么,皇后已然冷冷道:“既然听不出意思,来这里做什么?”
陈嫔忙陪笑道:“臣妾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
皇后冷笑道:“那就好好呆着凑就是了,若还闲冷清,不如陈嫔也上去给咱们众姐妹唱两嗓子,怎么样?”
陈嫔噤声不敢再说什么,我和宁嫔只装了没有听见,一心一意的听戏。
且听杜丽娘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