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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碧裳冲了茶来,我亲自扶了她起身,将茶递到嘴边,道:“丁香露解暑气呢,喝了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到底是有些辛辣枯涩的,她歇了两次才饮尽,我扶她躺下,盖好丝被,刚要离去,她却拉了我的手唤道:“贞儿。”眸子里倒象含了无数的挣扎和痛苦,又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忙安慰道:“有话也等你有精神了再说,快歇着吧,我过会就来。”
说着,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自去梳洗,阿离悄声道:“格格,我仔细寻遍了,满园子里头除了您和太后跟前的人,没有其他的人。”
我暗自寻思:既不是外头的人,那就是慈宁宫里的宫女了,可素日亦没见福临对哪个留心过,这倒奇了。
百般琢磨,只没个头绪,又惦念着宛宁,忙乱着梳洗完自去睡了,一夜无话。
次日,和宛宁陪了太后用过早膳,正喝茶的当儿,只见小太监进来回道:“回太后,安郡王得胜还朝,这会子带了福晋给您磕头谢恩来了。”
我心一慌,茶碗差点摔在地上,太后看着我,我只不敢看太后的眼睛,片刻道:“额娘,早起还有几篇字没有写完,女儿先下去了。”
太后微微叹气,见我走出殿门,方对小太监道:“传吧。”
我匆匆朝后殿走去,脚步有些凌乱,心直要跳了出来,走到廊子转角,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只瞧见两个身影,岳乐似着了朝服,他身旁福晋一身大红宫装,红艳艳的耀眼夺目,比盛夏最烈的日头还要刺目。
眼见着他们夫妻进了正殿,方若有所思的缓缓朝寝宫走去。
朱颜见我回来,忙迎上来扶我坐在塌上道:“离姐姐带了碧裳去内务府领东西去了,格格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斟茶来我也不接,只是怅然失神,朱颜见我这般,也不敢多说,将茶放在桌上,自去打扫。
我一个人怔怔坐在那里,我已经很拼命的去忘记了,可记忆仿佛一直在作弄我,当我觉得遗忘的很多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画面,就会把我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那些想要忘记的没有被忘记,反而更清晰的闪现,更深刻的被触及,就像是梦魇。
仿佛还是昨天,我那样虔诚的祈祷,祈祷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而那个转身,只是一刹,却从此将我们隔开了千山万水。
眼中干涩的难受,只是流不出眼泪来,那种苦才是真的无力排解。
一双黑亮的朝靴不知何时停在了眼前,待我回过神抬头看时,才发现竟是岳乐,我一时傻在那里,只呆呆着看着那张那么熟悉的脸,素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充满了伤痛,还有憔悴,我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象第一次见面那样,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一步一步的走向我,带我走进那不可预知的命运,有一辈子那么久,他走到我面前,伸手将我轻轻揽在怀中,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忘记了他如今已经有了福晋,我亦忘记了挣扎开来,只那样让他紧紧的抱着,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只听他在耳边用前所未有的惶恐凄切的语气道:“四儿,我从没有一刻象现在这样紧张慌乱,生怕从此就失去了你,我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只希望你不要让我看不到你,不要不让我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不要不让我去和以前一样的保护你。”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的说:“我在,我一直都会在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幽深幽深的,只是没了言语。
不知他是何时离去的,前头正在开宴,宛宁自回来陪我,她担心的看着我,我想说什么来安慰她,却又着实懒怠开口。
到了晚间,前头的宴会才散,太后打发人要我过去,我磨蹭着进了殿中,殿内只太后一人端坐在南边塌上,见我来了,招手要我过去。
我坐在太后身边,只低了头不语,太后轻声叹道:“好孩子,若你是个平常的格格,额娘早就做主了,额娘心里也很难过,只是,命啊。”
太后突然的难过,倒叫我平静起来,是啊,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我有什么资格去怨,去怪,哪怕没有佟佳衡芳,哪怕没有老福晋的遗命,我和岳乐依然没有未来,我是定南王府的唯一后人啊,注定了这一生我无法做个寻常女子,相夫教子,平静度日,那么何不放了他,不必拿了他的一生去做我们情分的殉葬。
太后见我眼中一片清澄,知我已经想得透彻,道:“拿他当亲人看吧,这一生,他总会帮着你的。”
我心念一动,竟脱口而出:“就象摄政王对您那样,是吗?”
太后浑身一震,眼神迷离且悠远,半晌,嘴边绽出一丝枯涩的笑容,道:“我这一辈子欠了他太多,太多。”
我依偎在太后怀里,无声的叹气。
第一卷:宫闱生涯 第二十六章
夏日漫漫长,终是无趣,做什么都是闷闷的,心里头只觉烦躁不安,宛宁前些日子又回了贝勒府,临别之时,颇有些不舍,因博果儿亲自来接了她去,也未说得私房话,宛宁只是淡淡的,眼角眉梢间似有些眷恋却又有些解脱的舒畅,我只是不解,当了博果儿的面儿,却也不好相问,只得由了她去。
这日午后,我恍然一觉醒来,只碧裳在身侧伺候,打发人来梳洗后,呆坐了半晌,到底还是进了书房习字,这些日子来,种种烦忧齐聚心头,倒疏忽了练字。
碧裳忙上前磨墨,一时打点完了,站在一旁伺候着,我提笔片刻,却只是茫然,直到一滴豆大的墨汁滴落在上好的宣纸上,才醒过神来。
碧裳窥着我的神色,小心道:“格格,不然您做做画也是好的啊。”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碧裳,道:“那日,你说是谁在船上呢?”
碧裳象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道:“格格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我更是疑惑,道:“这几日竟也不得闲问你来着,到底是谁?”
碧裳跪下只是不敢言语,我再三催促,她才象下了极大决心一般,苍白着脸,道:“是皇上和十一福晋。”
我大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在船上?”
碧裳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是皇上和十一福晋。”
我盯着碧裳,拉她起身,厉声道:“你可瞧仔细了吗?这话可不能混说。”
碧裳颤声道:“奴婢在船尾,虽然那艘船使的飞快,可是因为船尾高,咱们又慢,奴婢瞧的很清楚,确实是皇上和十一福晋。”
我象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跌坐在椅上,只是不能相信,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你定是看错了。”
碧裳跪在我脚边,哽咽着道:“格格,奴婢也情愿是自己花了眼,可您还记得不记得,十一福晋那日是穿了淡蓝衣裳的,难道您就一点没有瞧见吗?”
我顿时想起那个一闪而过的蓝影,又想起模模糊糊的那句恨不相逢嫁时,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脑中一片混乱,只是不敢细想。
忽听外头阿离道:“大格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起身出去,淑慧手中捧了几朵百合,正笑嘻嘻的站在那儿,见了我忙把花递给我,我蹲下身子牵了她的手,温言道:“淑慧,你自己过来的吗?乳母呢?”
正问着,朱颜从外头进来,听我问话,奇道:“咦,张麽麽带着大格格一起来的,怎么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张麽麽一起过来的?”
朱颜道:“奴婢刚在殿门外指挥小宫女打扫院子,瞧见张麽麽牵着大格格一起来的,还问您起了没,说陈娘娘命她带大格格给您请安,一并送了好些点心来谢您前儿带大格格游湖呢。”
我和碧裳面面相觑,心知张麽麽定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急着去给陈嫔告密去了。
碧裳忙安慰我道:“格格别急,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毕竟除了奴婢没有人瞧见了。”
心下稍安,阿离和朱颜却听的一头雾水,我将大格格交给阿离,一面急急的朝养心殿赶去。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瞧见仿佛陈嫔带着张麽麽朝坤宁宫的方向去了,心中顿觉忐忑不安起来,脚下不觉加快了步子。
到了养心殿,福临却不在,小太监只管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正待发火,却见吴良辅从里间悠闲的踱着方步出来,我一见不由的怒从心起,冷冷道:“你主子呢?”
吴良辅忙过来请安,一脸谄媚的笑道:“回四格格话,主子在前头议事呢。”
我冷笑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去回话,说我有要紧的事要说,请他过来一趟。”
他脸上顿显出为难的神色,道:“这,恐怕不好吧,格格也知道这宫里头的规矩,皇上和大臣商量国事之事,内监非传不得入啊。”
:“怎么,吴公公这是在拿规矩压我吗?”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他忙道:“嗳呦,格格这是说哪里话,连皇上都要让您三分的,奴才怎么敢压着您?”
:“你知道就好,少在我眼前装神弄鬼,说,皇上是不是不在宫里头?”我猛然想起这几日里小宫女们私下说皇上常微服出宫的事。
吴良辅白胖的脸上笑容忽然呆滞了一会,强笑道:“格格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奴才可不知道。”
我看在眼里,只不露出来,冷笑道:“不知道最好了,不知道落的干净,那知道的可不得了呢。”
吴良辅本心里有鬼,见我这般,着实有些害怕,忙跪下道:“是奴才不懂事,冲撞了格格,还请格格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才吧。”
我这时反定下心神来,道:“你老实告诉我,皇上此刻在哪里,好处多着呢,若还瞒着,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吴良辅在心中细细掂量了一番,他是知道的,素日我绝不肯沾手这些闲事,如今我竟不避嫌,他亦知怕是要出事了,沉吟了一会,小声道:“皇上去了钦天监。”
果然不出我所料,宛宁拜了钦天监的汤若望为师,常去请教一些西洋玩意,太后对汤若望亦极为赏识,王公贵族多与之结交,福临更是对他恩宠有加,若福临真的和宛宁在宫外相约,钦天监是最好的去处。
这样想着,我急急回了清馥殿,对阿离道:“你悄悄去趟内务府,告诉安郡王,说宫里头有要紧事,请皇上快些回来。”
阿离满心的不解,见我神色严肃,知事不寻常,便不多问,先自去传话了。
阿离走后,我在殿中坐卧不宁,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阵狂风起,阴云慢慢飘来,闷的只让人喘不过气来,朱颜和碧裳进来上灯,风越吹越大,倒有了几丝凉爽,只灯总也点不燃,朱颜索性走上前将门窗关了,道:“刚才还好好的呢,这会子倒象要下大雨了。”
碧裳平日话最多,此刻也只是闷闷的,低了头不做声,朱颜窥着外头的天色道:“离姐姐这是去了哪里,小心不要叫雨挡住了。”
看着灯光慢慢亮起,一瞬间突然就有些恍惚,这种华灯初上的时刻,总会觉得无比落寞。
正想着,殿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小宫女进来怯怯道:“格格,太后要您过去呢。”
我点头,正要起身,小宫女又道:“太后还说,要您带着您跟前的碧裳姐姐一道过去。”
碧裳惊恐的看着我,我不由也心中着慌,却也奈何,无法说些什么,只得携了碧裳往前头去,倒真的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外头,大雨倾盆,打到院子里的大芭蕉叶子上,扑通扑通的直叫人心惊。
到了太后日常起坐的暖阁,我才这瞧见,太后和皇后分坐在两边塌上,宁妃和陈嫔依次坐在地下的红木大椅上,地上却还跪了面色苍白的吴良辅和张麽麽,我心中已如明镜般雪亮。
必是张麽麽偷听了我和碧裳的对话,又将话告诉了陈嫔,陈嫔为了讨好皇后,对皇后说出了一切,皇后带着陈嫔和张麽麽来见太后,太后又召了诸人来审,于是才有了这一幕。
我偷眼过去,太后依然如往日一般面色平静,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而皇后则早已气的浑身乱颤,妆容亦很凌乱,宁妃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坦然而沉稳,陈嫔却是一脸的得意。
太后抿了口茶,方道:“皇后,你带着贞儿,宁妃,陈嫔先到外间用膳吧。”
碧裳紧紧的靠着我,听太后此言,不觉抖了一下,我也只能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陪了皇后出去。
第一卷:宫闱生涯 第二十七章
紫禁城是一个极讲规矩的地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着严格的规矩,不能多说一句,亦不能多行一步,日常所用的物件上至金银下到茶叶,也要按着品级定量发送,就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