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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浮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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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李藻麟说:“咱们的司令部,应该设在四省枢纽的徐州。”

“好!”

“部队宜乎从速开拔;长江以南,对咱们的部队,印象不怎么好,早走为妙。”

“伯仁的话不错。”陈调元说:“不然,卢子嘉一定会请你留下来,见面之情很难应付。”

“好!”

第二天晚上,毕庶澄准十点钟来应富春楼老六之约,这天他穿的是新制的中装,宝蓝湖绉灰鼠皮袍;上套玄色华丝葛琵琶襟的坎肩,用的是珊瑚套扣;头上一顶青缎瓜皮帽,帽檐镶一块批霞;下穿纺绸单裤,踏一双黑呢便鞋;口街一枝八寸长的象牙烟嘴,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丝毫嗅不出武人的气息。

富春楼老六为他脱卸马褂时,恰好并排在一面大穿衣镜前;忍不住攀着他的肩,去看镜中人影,出生以来,也不知照过多少回镜子,只有此一刻她才觉得父母真没有白生了她这幅相貌;镜中一双壁人,她配得过他,他也配得过她。

“六小姐,”娘姨三宝又在门口喊:“作料都预备好了,”富春楼老六答应一声,关照三宝先上酒菜,是在她卧室中小酌,生着极旺的一个烧煤油的洋炉子,毕庶澄皮袍穿不住了,由三宝帮他卸衣。那三宝三十三、四年纪,生得一双很风骚的眼,水汪汪地看着毕庶澄,只赞他的皮肤既白又细,不逊于“先生”。

毕庶澄始终地微笑着。走到大理石面的百灵台席面一看,红的火腿,黄的鱼干,白的春笋,绿的菜心,黑的冬菰,颜色配得十分鲜艳,不禁酒兴勃然。

“喝什么酒?”三宝建议:“我看喝白兰地罢!”

“也好。”

于是三宝开了一瓶三星白兰地,在鸡心形的玻璃杯倒上小半杯,递给毕庶澄,然后站在桌旁,一面布菜,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你替我喝一杯!”

“不作兴的。”

长三堂子里的规矩,除非“先生”交代娘姨、大姐代酒,否则不能陪饮;因为“先生”是“花”,娘姨、大姐是“叶”,红花虽须绿叶扶持,但其职责在于帮衬。能有与客人私下示好的表示,便是喧宾夺主;为了防微杜渐,所以定下这样一个规矩。

“六小姐的饭,大概炒好了,我去看看。”

“已经好了。”有个小大姐在门外接口,接着便见她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碟五彩缤纷的炒饭。

“尝尝看!”随后跟进来的富春楼老六笑嘻嘻地说。

这盘饭用料讲究,远胜过一品香的“六小姐饭”;毕庶澄一半是讨好;一半也确是有些饿了,用长柄汤匙舀着,接二连三地往口中送;咀嚼之余,不断称好。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富春楼老六和三宝都笑了。“你门别笑,丘八吃饭,就是这样子。”

“你慢慢吃,”富春楼老六说:“还有汤。”

一听这话,三宝便转身而去,不一会端来一碗三丝汤。毕庶澄又吃一半,还剩下四分之一将长柄汤匙搁了下来。

“吃不下了?”

“吃是还能吃,不过太饱了,喝酒不香,停停再说罢。”

“停停冷了就不好吃了。”三宝凑趣着说:“我看六小姐吃了吧!”

“我吃不下,你拿去吃。”

三宝能食毕庶澄的吵余,正中下怀,高高兴兴地端着剩饭走了,顺手掩上了房门。

于是富春楼老六移一移凳子,紧靠着毕庶澄;自然而然地将手握在一起,隅隅细语。正谈得情浓时,外房的电话铃响了,然后是三宝接电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六小姐,”三宝在房门上叩了两下,“毕旅长的电话。”

“谁打来的?”毕庶澄问。

“单老爷。”

单军需打来的电话,非接不可;毕庶澄起身出屋,很快地回了进来;富春楼老六看他脸色不。冶,急忙问说:“那哼勒?”

“我得走了,马上就得走!”

富春楼老六顿时花容失色,盈佑欲涕,望着毕庶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大帅下了命令,马上开拔,他自己已到南京去了。”毕庶澄安慰她说:“你别难过,我大概会驻防在蚌埠一带,等我部署停当了,我会来看你,或者接你到蚌埠去玩几天。”

“蚌埠?”富春楼老六问:“蚌埠勒浪啥场化?”

“在安徽。”毕庶澄探手入怀,掏出皮夹子来;富春楼老六枪上去揿住他的手,不准他打开皮夹子。

“勿!”她只说得一个字。

“三宝应该给她一点钱。”

局帐可以总结,“下脚”是要当场开销的;富春楼老六便从他手里取过皮夹子,打开拈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将皮夹子交还给毕庶澄。

“太少了吧!”

“好哉!”富春楼老六喊道:“三宝,来谢谢毕旅长!”

三宝便进来谢了赏,诧异地问道:“毕旅长为啥弗多坐一歇,”

“张大帅下达命令,要开拔到安徽去格哉!”

“格末真叫作孽,刚刚碰头,倒说就要分手哉,阿要难过?”

她不说还好,一说将富春楼老六强自压抑着离愁,又挑了起来,眼圈一红,急忙背转身去,暗自拭泪。

见此光景,三宝顺手端起两碟菜,‘退了出来;英雄气短的毕庶澄,抚着她的肩说:“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更难过。”

富春楼老六收了泪,擤一擤鼻子,转身问道:“依啥辰光再来?”

毕庶澄想了一下说:“一个月。”

“是依自家讲格,下个月格今朝,我等耐。”

“好!我如果不能来,接你到蚌埠去玩,你去不去?”

“哪能弗去?”

“那就一言为定吧!”毕庶澄说完,掉头就走,步履很急,倒像逃走似的。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03张宗昌一到徐州,就接到电报,张作霖力保张宗昌为山东督军,郑士琦则调安徽。但郑士琦大有恋栈之意,授意他部下的第五师师长及十五个混成旅旅长,表示拥护郑士琦,不欢迎张宗昌。

张宗昌一心打算着衣锦还乡,四月初八为他老母在济南大张寿宴。哪知好事多磨,老母的生日愈近,愈不耐烦;一气之下,决定动武,派许现率领两个旅,进入山东枣庄,要唱一曲“取帅印”。

生日当然还是要做,不过只能将老母由掖县原籍接到徐州来受贺。这天贺客盈门,大多是“会说掖县话,便把洋刀挎”的同乡,郑士琦亦送了一份厚礼,并派专差致贺。

开席时,王鸣翰赶到了。张宗昌一眼望见,离开主人的席位,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俺已经叫许金门带两个旅开进枣庄,你得赶紧预备接应。”

“不,不!”王鸣翰正是为此而来的,急忙摇手说道:“大帅,你得赶紧打电话给许金门,立刻停止前进,在原地待命。”

“为什么?”张宗昌诧异:“为什么不能打?”

“打?咱们打得不错、由天津一直打到上海,可是现在不能打,一打,大帅你的督军就打飞了。”

“怎么呢?”

“老郑是段芝老的小同乡,山东是皖系的一点根苗,只为张雨帅的压力,段芝老不能不听,其实是敷衍手段,正在找机会。咱们一开枪,好!他有话说了;到时段振振有词,以为防糜烂地方为理由,设法把你调走,你的督军还当得成吗?”

“人家要打,怎么办?”

“山东虽有十五个旅,愿意打的也很少。像第七混成旅旅长奇書網電子書胡聘三,他是老郑的台柱,他跟我同学,我就知道他不愿意打。咱们想办法,和平接受山东。”

“好吧,你去办。”张宗昌问:“你打算带多少队伍走?”

“我带一个工兵团去。”

“带工兵干啥?”

“我现在还不敢跟大帅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我给老太太磕个头,拜了寿就走。”

于是当天晚上,王鸣翰专车由徐州北上,同行的有原任郑士琦副官长的陈泽普,以及工兵团团长王砥固。陈泽普对郑士琦的脾气摸得极熟;此时有心投效新主,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鸣翰对此行成功的机会,便益有把握了。

车到济南,陈泽普管自己回家;王鸣翰将王砥固安置在旅馆中,单枪匹马到督军公署去拜会郑士琦。他们素不相识,但郑士琦知道他的身分,所以当王鸣翰一报了名,郑士琦便即问说:“王参谋长,有何贵干?”

“我奉命来打前站,不过我人生地疏。请督军派几位副官替我们找房子,免得我们的队伍来了,扰乱地方。”

“呢,”郑士琦问道:“你们来多少队伍?”

“我们先来两个旅。”王鸣翰答说:“然后全来。”

“一共有多少人?”

“不算老毛子,一共十四万人。”

郑士琦默然半晌,最后点点头,说了两个字:“好吧!”王鸣翰道了谢,辞出公署,回到旅馆,跟王砥固说:“你赶紧打电报,把你的一团人,全数开了来,越快越好。事情大概会很顺利。”

“参谋长。”王砥固说:“听你的话,似乎很有把握,是怎么样的顺利呢?”

“老郑这个人,表面沉着,其实胆子很小,我今天吓他一吓,说有十四万人开到山东,看他的神气,是被我吓倒了。”

果然,当天下午,陈泽普来告诉王鸣翰说,郑士琦的专车升火待发。然后半夜里真的悄哪地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山东省长合肥人龚伯衡,派人拿了他的名片,来请王鸣翰去相晤。“郑督军临走之时把大印交给我了。”龚伯衡说:“大印在督军公署,我派人收好了,请足下去接收。”

“好!不过,我得先看看我的人到了没有?”

所谓“我的人”是指一团工兵,恰好开到。王鸣翰便将督署至火车站的警卫,都换成自己人,然后召集督署的职员宣布:“请大家照常安心工作,张督军明天就来了”

张宗昌走马上任以后,首先要解决的是省长问题,他问王鸣翰:“应该怎么办?”

“叫龚伯衡辞职好了。”

“他是段芝老的小同乡,就这样叫他走,似乎不好意思。”

“那也容易。”王鸣翰说:“另外给他一个名义好了。”

张宗昌想了一下说:“山东的黄河常闹水灾,给他一个黄河督办,请他来治水。你先去问问他。”

“好!我就去。”

王鸣翰走到门口,张宗昌又将他唤了回来说:“不能就这么空手去。”接着提笔写了一个条子,歪歪扭扭,核桃般大的字,只有四个字:“给五万元。”

王鸣翰拿着条子,到军需处领了簇新的五万元钞票,到了龚伯衡那里,率直说道:“督军要我来征求伯衡先生的意见,督军想请你当治黄督办。”接着命随从副官打开皮箱说:“这是督军送伯衡先生的五万元。”

“给我这么多钱,实在受之有愧。请代为向效帅致谢。不过,治河我没有经验,一方生灵,身家性命所系,决不敢儿戏,请代为向效帅陈明苦衷。”龚伯衡说:“我只是单身一个人在这里,行李简单,随时可走;请代为向效帅辞行,我今天夜车就走。”

龚伯衡处事干净利落,当天下午,便由他的政务厅长,前清翰林出身的田桂凤办好了移交。接收的是督署秘书长林宪祖;他是张宗昌当团长时的书记官,原以为省长的大印接了下来,便归他了,哪知张宗昌决定自兼,林宪祖大为失望,赌气请假,不管准不准,就此不上班了。

张宗昌当然也很不高兴,一天练大字时,脾气突然发作,“他妈的,他非要不行,俺还非给不行!”说着将大笔往墨海里使劲一扔,墨汁四溅,左右的人都遭了殃。

“我看还是给林稚萝吧!”王鸣翰劝他:“不管怎么样,稚芗总是自己人。日子一长,人家给你派一个人来当省长,于你就太不便了。”

这“人家”自然是指张作霖。想想也不错,张宗昌便保了林稚芗——林宪祖当省长;复电照准。山东的局面总算暂时安定来了。

但江苏、安徽两省的局面有了变化,原来杨宇霆忽然想过一过“方面大员”的瘾;他不当省长则已,要当便要挑全国最富庶的江苏。张作霖同意了,将姜登选挤到了安徽,而原定去接安徽省长的郭松龄便落空了。

“我跟了你,算我倒楣!”郭松龄跟张学良大吼,“当时说好,只给老帅打天下,不要地盘;好,李芳岑先占了直隶,然后张效坤占了山东,如今杨邻葛、姜超六又各得了一省,只有我跟了你这个倒楣鬼,啥也没有!”

“你我自己人嘛!”张学良低声下气地,“自己人总得退一步,慢慢儿来。”

郭松龄也知道,一旦张学良接了老帅的位,他便是杨宇霆第二,但老帅年方六十,短小精悍,精神十足,最近五姨太还替他生了一个儿子,归天尚早,接任无期,便又大发牢骚。

“慢慢儿,慢慢儿,慢到什么时候?退一步!屯屯屯屯屯到哪里为止?”

张学良不作声,好半晌才说:“你心里的不痛快,我知道了,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你且先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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