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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岛群-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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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四二年一月二十二日,因为那天是我去世的妻子贝莎的生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日军已经被阻止在巴兰卡到巴卡克的坚固防线上,任凭他们如何进攻,只是多添 几具死尸而已。他们就拿出自己在马来亚半岛战役中最得意的两栖登陆——在敌人防线后登陆,从侧后包抄防御军,英军因此而一败涂地。

那天,由于天黑、海浪、潮汐和我军鱼雷艇的阻击,日军部队竟然漂到马利贝努斯附近上了岸。我军发生了极大的混乱,幸亏C战术团离登陆点最近,就投入了战斗。

日 军开始向内陆的布考特山进攻。正好我率领一个连守在山上。我们是头一次同日军步兵作战,小伙子们打得好极了,尤其是迫击炮用得非常漂亮。你知道,在美军所 有的部队里,没有谁能比陆战队更会使用轻武器了。日军留下一百多具尸体撤退了。我当时想,要是菲律宾的所有部队都像陆战队这么个打法,我们决不会败走巴 丹。

日 军没有后援,他们就固守在滩头附近的一个山丘上。虽然战区的兵力很紧张,我们也必须把他们赶到海里。我组织了进攻。头一天打得很不顺利。我们不善于隐蔽, 日本兵枪法很准,伤亡不少。我决定夜袭。不知你对美军的实际情况是否略知一二,美军是最怕夜战的军队,只有陆战队例外。我们摸进了敌人阵地。

那天夜里我记得太清楚了。月色尚好,密林很厚,对我们对敌人都不方便。我们带着手榴弹,步枪上了刺刀——陆战队在武器的选择上是保守的,四切还没装备冲锋枪。我们冲入了敌人阵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同日本兵肉搏。

亚历克斯先生,不知你是否听信了日本人的宣传,说什么日军拼刺刀天下第一,那是胡说。我们的体力比他们强得多,只是这方面的训练太差,又缺少一套正规的教材。日本的柔道也并不普及,当官的爱用战刀,我提前分发了手枪,总之,我们占优势。

黑 暗中每个人都单独作战,互相间失去了联系。我打死两名日军后,扭了脚。我这脚伤还是在大特顿滑雪的时候留下来的,讨厌极了,每次上阵我都犯嘀咕。天黑、地 形复杂,一打仗就忘了。我痛得哼哼叫,几个日军土兵摸过来,前头的被我撂倒了,后面的乱枪打来。我的脚踩肿得像大面包,咬着牙往外冲,无奈力不从心。黑暗 中挨了一枪托,等我醒来,双手已经被死死地捆到身后,我听到日语说话声,一切都清清楚楚,我被俘了。

惠特尼抽出一支烟点上,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可以慢慢地讲自己的故事,就像讲述《艾凡赫》那样。

我 的双眼被蒙上了,用的是日本兵那又脏又臭的绑腿布。他们开始虐待我,用靴子踢我的头、小腹和肋骨。我痛得满地打滚,牙也掉了好几颗。因为我看不清打击从哪 里来,心里非常恐怖。还有一个日本兵往我身上撒尿。我作为一个军官,是一个职业的杀人者。然而我从来认为打仗要光明正大,虐待战俘为正派的军人所不耻。后 来,我才晓得我的这种想法既无知又天真。

殴 打不久就停止了。倒不是日本人发了慈悲,而是我军又开始了进攻。他们把我塞到一个匆匆挖成的狐洞中,可能派了一个兵来看守我。我感到这一回我军的攻势又猛 又坚决,因为我周围卿卿呱呱的日语声越来越少了。迫击炮弹就在我身边爆炸,我还听到自己弟兄们的喊杀声,我真盼着能打死那个守兵。

整整一天,我没吃没喝,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我受到美国土兵进攻的鼓舞,等待着获得自由,但我也担心那个看守兵最后给我一枪。

两种可能都没发生。到晚上,我被摘掉了绑脚布。我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军的进攻业已奏效。日军部队大部分非死即伤。残余的士兵正在向海岸退却,他们想把我带走。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然而扭伤的脚还没好,日本兵也看得紧,有好几次刺刀划破了我的皮肉。

日本兵看出我行动确实不方便,一个下等兵给了我一根树枝,并且把背绑的手松开,重新绑在前面。这是我唯一看到日本军队的人道主义行动。我还记着那个兵,嘴角上有很大一颗黑痣。

我在美国人的弹雨中走向海滩,周围不断有日本兵中弹倒下,发出痛苦的惨叫。一些日本伤兵用手榴弹自杀了。我没有被打中,真是奇迹。

我 登上小艇。小艇很简陋,不过是装了操舟机的一艘强征来的游艇。几个日本士兵把我围在中间,还有一个当官的指手划脚命令着什么,小艇在暮色中离开海岸。我看 到我们的人——其中有些是陆战队士兵,已经冲到岸边,把没死的日本兵全都解决了。后来我才被告知:日军共举行了三次两栖登陆,均遭挫败,损失近千人。巴丹 半岛并不好啃。

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吧。在“亚兰·勃拉特”号上,除了说故事和听故事真没什么事好干的。

我 们这支艇队大约有五、六艘小艇。海上风浪很大,两艘艇被掀翻了,我对日本指挥官选择如此单薄的小艇实行两栖登陆感到吃惊,他们根本就不重视士兵的生命和安 全。我军设在巴丹西海岸的155毫米大炮也开炮了,炮火封锁住了航线。我虽与同船队日本兵誓不两立,却还是祈祷别打中了我们的艇。有一艘小艇遭到直接命 中,一下子连人带艇都被抛到天上去。

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开过了美军的炮火封锁地带,我又拣了条命。然而同后来吃的苦相比,我想那天夜里还是死了的好。

我 们在一个小海湾靠岸。天亮了,港湾中船挺多,象一个小型的基地。我猜日军的艇队是从这儿出发去进行袭击的。我重新被反绑,戴上眼罩,塞入一辆吉普车,听发 动机声显然是缴获我们的。吉普车在高低不平的丛林小道上开行,我颠簸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你知道,蒙起人的眼睛坐车是什么滋味吗?当你神经紧张,准备 挨颠时,偏他是平道,神经一松,路上的沟坎却又会把你抛起来。

车终于停了,我的眼罩被摘去,阳光很刺眼,可以看清是在一个小镇上。我原来在驻中国的马可波罗旅服役,对于菲律宾,不要说小镇,就是城市我也搞不清。它给我的印象是;遍地的牛粪、水洼、一丛丛芭蕉树和漫天飞舞的苍蝇。

我 被带到一间木屋里,光线很暗,正面的墙上挂了一面日本旗。我在中国呆了两年,认识几个汉字,看懂了此地是本间雅晴中将指挥的第十四军十六师团一个联队的司 令部。一个高大的日本军官站在我的面前,我说他高大,是因为日本人个子一般很矮。他长得不难看,额角上堆着浅浅的皱纹,年龄或许比我大点儿,猛看似乎是个 懂道理的人,后来我才明白我的看法全错了。

“我是清冈永一中校。”他的英语一点儿也没有日本人那种L和R不分的杂音,他一定在西方受过教育。

“中校,我以军官对军官的口气与你说话,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说了一句话:“请给我点儿水喝。”

清冈对旁边的士兵说了几句日语,一个兵跑出去,拿来一壶茶、一瓶威士忌酒、一盘香肠、一碗米饭和一碗肉菜,都放在一个木托盘中。米饭和肉还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啦,馋得我几乎忘了军官的廉耻。我站着,直勾勾地盯住木托盘。

‘姓名?”清冈问。我这才看清他是长方脸,鼻梁上长着一些雀斑。

“惠特尼,查尔斯·惠特尼。”

“职务和军阶?”

“你已经从我的领章上看出来了,中校。”

“部队番号?”

“海军陆战队四团。”

我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我知道日内瓦战俘公约允许士兵只回答这几个问题,然而日本从未在日内瓦公约上签字,执行不执行全在这个清冈中佐啦。我希望他能歇口气,让我吃点儿喝点儿,我都快支撑不住了。

他看出了这一点,就指着酒菜说:“惠特尼中校,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这饭就归你吃。”

“巴丹的部队有多少入?番号是什么?其中美军有多少人?番号是什么?”

我拒绝问答,问题超出了对战俘的审讯范围。

“快说,他们都部署在哪里?在沙马特山防线、马拉拉河防线和马利贝鲁斯山区都驻扎了哪些部队?大口径炮有多少?坦克有多少?哪里是布雷区?”

我沉默着,不去理会清冈连珠炮式的审问。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餐好饭反正是吃不成了。

清 冈见我没有回答,嘿嘿地冷笑着说:“查尔斯先生,别充好汉。我在美国留学五年,仔细研究过美国人的心理。美国人是自私的,决不会为他人去死。如果你说了, 我们会留下你,尽可能让你吃好喝好。不说,我就不客气了。你迟早也要说,但是如果在临死之前才说出来,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我 紧咬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屋角里的一群苍蝇。清冈抓起酒瓶冲到我跟前,他左手抓起我的前襟,我看清他的脸,愤怒而凶残,掩饰不住的得意,一种可以随心所欲地 宰割别人的得意,也许还有一种黄种亚洲人的自卑感和战胜白种人后骄横的心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疯狂的雀斑脸。怎么到这种年龄雀斑还如此显眼?

“说,还是不说?”

我还没堕落到出卖别人的地步。因为我痛苦,我更知道在我口中有多少人的痛苦。

清 冈右手的酒瓶一下子向我脸上砸来。我双手被反绑,无法招架,我的脸侧到一边去,等着那痛苦的一击。谁知这王八蛋(我这一辈子只用过一次这个词)虚晃了一 下,等我的头摆正,面部神经和肌肉松弛了,他的酒瓶才打下来。酒瓶砸得粉碎,我脸上留下了这些伤痕,我几乎被打懵了,威士忌酒和着血从脸上流下来。清冈的 左手没放松,他的劲相当大,我这一百八十磅重的身体他竟能提了起来。

他大笑着:“惠特尼中校,你不是要水喝吗?怎么不喝了?”

他丢开右手的半截酒瓶,抡圆了巴掌左一下右一下地抽打着我受伤的脸。一边打一边说:“你这脸挺漂亮呀,还挺贵族化呢,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这个贵族不可。”

上帝!我自打出娘胎以来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我的手要是没有被绑起来,我会不顾一切地撕烂他的雀斑脸。

他 打够了,松开手,我倒在地上。他去拿那碗肉,”一边说:“你还没吃呢!给你吧,当做下酒菜。”他又晃了一下,我有了经验,盯住了碗,在碗快打到我脸上的时 候,我躲开了。清风恼羞成怒,冲上来,用靴子往我身上乱踢,我疼得在地上乱滚。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招供,连刑具也没准备。他跑到屋外,从竹筒芭墙上拔出 一根粗竹棍,没头没脑地往我身上打,我大声喊叫,想减轻疼痛。我开始还有感觉,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 被冷水浇醒,才发现自己在一间简陋的农舍中。我在中国见过很多同样的农舍,一个灶,两张竹椅,一张竹床,还有些杂物。一个士兵见我醒来,就把所有的杂物和 铁器——包括灶上唯一的锅都拿走了。他是怕我逃跑,其实我虚弱得根本动不了。他用靴尖顶顶我,指着灶台上的一碗米饭和一碗水。我懂了。

以后几天,我领略了日本人最野蛮的刑罚。那些连书中也未曾记载过的中世纪的酷刑,由一些野兽般的人于出来,单单听起来就叫人心都紧缩了。

惠 特尼伸出他的左手,左手的手指甲全秃了,他告诉亚历克斯船长:“日本人把竹子削成一枚枚竹签,清冈抓住我的左手,把这竹签子一枚一枚钉到指甲中去。我痛得 恨不得自己剁掉自己的左手。”他看到漂悍的船长额角上渗出汗来,接着说:“还有从鼻子里灌辣椒水,把整个呼吸道和肺几乎给毁了。还有老虎凳——一种只有亚 洲人的狡猾才想得出来的刑具,它的目的是折断你的腿骨。鞭苫和吊打更是家常便饭,整个过程可以写一本小说。到后来,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死。死亡简直成 了恩赐,上帝,我现在才知道人世间还有如此多的苦难!”

亚历克斯郑重地用两只手握住惠特尼的左手:“先生,你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惠特尼抽回手;“我算不上勇敢,我只有对他们的仇恨。后来我的想法简单极了,只要我活着,我就争取逃走。我一定要重新回到陆战队,然后一个不留地杀光日本鬼子——麦克阿瑟将军用了这个词,我同意。我同清冈还有私仇,我决不放过这个虐待狂。”

亚历克斯如同对待一个骑土,深深为他的复仇心和意志所折服。船长轻狂自负的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尊敬和崇拜。“后来呢?”他问。 ’

“ 后来,清冈当着我的面残杀美军战俘。他干得十分狠毒。每拉出一名美军战俘来,他都用英语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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