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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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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皇帝。两行热泪,如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突然间掩脸回身踉踉跄跄地跌了进去。

这一下,惊坏了皇帝,以为她要撞壁求死,不由得大喊:“昭君!昭君!”

周祥亦发觉不妙,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使出全力,用肩头向门撞去。这一排无人理会的矮房,年久失修,门窗朽腐,周祥连撞两下,终于撞开了。

进去一看,昭君是伏在衾上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双肩抽搐不停。周祥既不便扶持,也不知如何劝解?正在发愣之际,听得身后足步声,是皇帝进来了。

周祥很乖觉,此时此地是个完全多余的人,因而很快地退了出去。

“昭君,你别哭,我的心都乱了!”

皇帝一面说,一面将她的肩头扳了过来。那种梨花带雨的神情,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觉得她可怜,何况多情天子,自是忍不住泫然欲涕。

昭君却自激动中清醒,不过现实的一切,仍使她茫然。只见她突然从皇帝臂弯中挣脱出来,张大了眼问:“是不是在梦里?”

“不是,不是梦中。”皇帝拉起她的手去摸他的脸:“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果然!不是在梦中。可是——”昭君反有美梦已醒的怅惘。

“昭君,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眼前只不过一时的灾难,我如今要替你做几件事——”

“不!”昭君抢着说道:“谢谢皇上,不要再惹皇太后生气了。”

“皇太后已经同意,凡事让我作主。”

皇帝是在撒谎,但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来,当然使昭君信以为真。泪眼晶莹之中绽开极甜的笑容,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

“第一件事,我要把你移到别的地方,这儿哪里能住?”

“可是,这得皇太后赦免才行。”

“一定会赦免,你不用担心。”皇帝接着又问:“你想不想父母?”

“自然想。”

“我吩咐地方官把你的父母接进门来,让你们会面。”

“那可是太好了!”昭君肃然下拜:“叩谢恩典。”

“起来,起来!你何用如此!”皇帝又说:“昭君,你放心,这就像一场恶梦,很快地就会过去。”

昭君自是深感安慰,脸上的表情大不相同了,偎依在皇帝的胸前,越显得温柔了。

“从此刻,”她自语似地说:“从此刻见到了皇上开始,恶梦已成好梦。”

“好梦!不,”皇帝纠正她:“好梦由来最易醒!我俩不是梦,是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的好姻缘。”

“真的?”昭君仰着脸问。

“当然是真的。”皇帝正色答道:“别忘了,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这下提醒了昭君该守礼法,再一次脱出皇帝怀抱,规规矩矩地答一声:“是!”

“昭君!”皇帝将手伸了出去:“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昭君驯顺地膝行而前,皇帝一把揽在怀中。月色斜照,经过泪水润泽的一张脸,更显得白里透红,光润无比。皇帝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极轻,极轻地……   王昭君 》》 王昭君  21

王昭君  21

局势外弛内张,就表面看,一切仍如原来的计划,遣送昭君和番。因此,皇帝特意嘱咐皇后进言,请太后恢复她宁胡长公主的封号。

“宁胡长公主的封,本来就没有撤消。”太后对事理了解得清澈异常,纠正皇后的说法。“不过移花接木,给了韩文了。”

“是!”皇后答说:“臣妾的意思,就是要请皇太后将此封号赏还给她。”

“只要是她出塞,当然她就是宁胡长公主。”

“臣妾还有建议,既然是宁胡长公主,似乎应该将她移到上林苑。”

这才是皇帝的本意,皇后受了利用,太后却不是轻易就会受愚的,沉吟着不作声。

“长公主有长公主的住处。”皇后又说:“请皇太后俯念国家的体统——”

“好!”太后打断她的话说:“你提到国家的体统,我不能不允许。不过,你得提醒皇上。他也别忘了,要处处顾到国家的体统。”

“是!”

皇帝如愿以尝,对昭君有了交代,当然很高兴。遗憾的是,太后已有暗示,他不能随意进入上林苑宁胡长公主的住处,不免怏怏。从而又想到昭君不免寂寞,所以特意传旨,让韩文仍旧留在上林苑,为昭君作伴。

由冷宫移住别苑,而且恢复了长公主应有的一切待遇,对昭君应是一件喜事。但她另有一番抑郁难宣之情,想到皇帝可能因为她而大动干戈时,内心更有无可言喻的惶惧不安。偏偏皇帝由于懿旨限制,不得相见。心中的抑郁不安,无可倾诉,加上秋风渐厉,感受风寒,竟致恹恹成病了。

起先只是有些发烧,似无大碍。及至起身都觉困难时,奉旨为她作伴,亦就负有照料之责的韩文,不能不派人去告诉周祥,转奏皇帝。

于是,接连派了两批侍医来为昭君诊视,其中有一个女医官。

这个女医官复姓淳于,单名一个秀字。“淳于”本来是齐鲁之间一个小国的国名。国亡人在,即以淳于为姓。但这小国之中,却出过两位天下闻名的杰出之士,一位是战国齐宣王时期的淳于髡,不但为滑稽之雄,而且智数过人,在当年学者荟聚的临淄稷下,是位风头人物。

再有一位是旷古绝今的名医淳于意,他管过供应天家玉食的太仓,所以人称“仓公”而不名。文帝年间,因结怨权贵而获罪,他的小女儿缇萦上书救父,感格天心,为之修正刑律,更是一般脍炙人口的美谈。

这淳于秀便是仓公的曾孙女,而本姓为薛。因为仓公只有五个女儿,并无儿子,将一个姓薛的外孙抱了来做孙子,便是淳于秀的父亲。

这淳于秀家学渊源,内科精湛,固不待言,而且善施刀奇%^書*(网!&*收集整理圭,外科亦是高手。当下替昭君诊了脉,开了方子,说了几句宽心静养的话,随即进宫复命。

“宁胡长公主的病,要紧不要紧?”皇帝问说。

“长公主的病,虽不要紧,却很麻烦。”淳于秀答说:“外感不重,心病不轻。心病须得心药医,药石无所奏其效。”

“喔,心病!”皇帝问说:“应该用何心药?”

“若能圣驾亲临慰藉,长公主的病,不药可愈。”

“原来如此!”皇帝吩咐:“周祥,传旨赏这女医官黄金十镒。”

等淳于秀谢恩退下,皇帝大费踌躇。因为上林苑不比冷宫,可以悄然而往。车驾一出,慈寿宫就会得到消息,太后面前不好交代。

想了半天,只有传旨先派林采到上林苑陪伴,作为一种关切的表示,希望能代“心药”的作用。

“大姊!”昭君惊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掖庭令告诉我,皇上有旨,着我来陪陪你。”林采仔细端祥着昭君:“二妹,你瘦了!咳嗽好像很厉害。”

“天气骤寒,着了点凉,不要紧的。”

“只怕不关乎天气。”林采装得不轻意地说:“忧能伤人,你自己要想开些!”

“唉!”昭君叹口气,没有说什么。

“大姊,”韩文在一旁说:“外面有什么消息?不妨谈谈,替二姊解个闷。”

她一面说,一面使个眼色。林采会意,外面的好些传言,是不宜使昭君入耳的。因而便说些新奇有趣,可当笑话来谈的里巷琐事。

尽管林采的口才出色,将那些宫闱中趣闻妙事,形容得淋漓尽致,而韩文又在一旁凑趣助兴,有时嗟叹,有时欢喜,将林采所谈的新闻,烘托得格外热闹,目的是想转移昭君的心情,忘却烦忧,破颜一笑。可是她们的苦心是失败了!昭君始终打不起兴致,总是一副萧索落寞的脸色。

“我再讲一件奇案。”林采并不气馁,依旧兴致勃勃地在谈。“有家人家,两代居孀。儿媳妇二十不到,婆婆也只有三十多岁,正是——”

到底是处子。即令在掖庭中,亲密女伴,两夜联榻,枕上并头低语,不免谈论初承雨露时将会如何如何。对男女间事,已非一知半解,但此刻要谈到盛年孀妇,春心独在的光景,却有些羞于出口。所以林采一直流畅的词令,初次遭遇了顿挫,微红着脸不知怎么才能说得下去。

韩文是听就听得羞了,因而也是第一次不开口帮腔,独有昭君不同,若无其事地接口说道:“想来正是最怕寂寞的时候。”

“对了!那种年纪最怕寂寞。于是——”

于是,将近中年的婆婆私下畜了一个面首,即是她家的一名长工。因为形迹不谨,外面颇有流言。但只知那长工常入内室,却不知是婆婆还是儿媳的入幕之宾?

流言越传越盛,族中有人发了话,做婆婆的心肠甚狠,为了保护自己的声名,竟说通了长工,诬赖儿媳失节。闹到当官,长工一口咬定,某月某日如何将少主妇勾结上手。及至传儿媳上堂,林采问道:“你们道那儿媳妇如何?”

“自然得为自己分辩,真是真,假是假,这名节上头,”韩文摇着头说:“断断不能马虎。”

“不然!”林采说道:“竟是点头承认了!”

“有这样的事!”这回是昭君失声而言:“她怎么说法?”

“没有话。堂上问她经过的细节如何,儿媳只是哀哀痛哭,一句话都不说。”

“这,”昭君又问:“莫非就此定谳了?”

“那也没有这样糊涂的官。”林采答说:“县令倒是响当当的清官,明镜高悬,万民爱戴。明知儿媳受诬,只是自己不作分辩,便有救不得她的苦。”

“这么说,成了一件悬案?”

“这样的案子,如何悬得起来?当然要结案。那县令看看审结的限期已到,焦急莫名。不料一急倒急出一计来了。”

这一计是反其道而用的苦肉计,谓之“敲山震虎”。那县令将婆媳二人及长工一时提上堂来,下令将奸夫笞臀二十。

打屁股的竹板子名为“箠”,五尺长、三寸宽,削平竹节,一个壮汉被打二十板子,还禁得住,所以婆婆还沉得住气。但打屁股要剥亵衣,儿媳一见羞得赶紧转过脸去,而婆婆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就这不同的表情,县令越发心有定见了。

二十板打完,县官又问,通奸的是谁?长工毫不改口,而儿媳亦依然如旧,只淌眼泪不说话。

于是再打二十。而且县令向小寡妇“警告”,如果不招,要将长工一直打下去。拚着前程不要,要将奸夫毙于杖下,看淫妇心疼不心疼。

第二个二十板一打,小寡妇固有不忍之意,但无非是常皆有的恻隐之心使然。唯独老寡妇却已急得心惊肉跳,怪态百出。等要打第三个二十板,那狼虎之年的婆婆,毕竟挺身而出了。

“由此可知,”林采讲完这段新闻,谈她自己的感想,只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世上什么都可以假,唯独感情假不得,隐不得。”

昭君默然。韩文亦到此方知林采的隐喻。这个比喻似乎拟于不伦,但意思却很深,昭君对皇帝的情分,以及她内心的矛盾微妙,都可在这个故事中深喻。

而在昭君,这个故事是她的一面镜子。她现在很了解自己的心境了。明明一片心都已在皇帝身上,而始终不肯明确地承认;明明舍不得离开皇帝,偏偏要装得远嫁塞外,亦不在乎的态度。这不是很可笑吗?

这也算是一种心境的开朗。尽管矛盾纠结,不知如何才能解消?至少可以看得出矛盾存在。不再是混沌一片,昭君觉得心里比较好过些了。

当然,一半也靠淳于秀的药力。一夜过去,咳嗽已减,胃口亦开,精神已好得多。而心里亦已积了好多话,要跟林采与韩文从长计议。

“我现在想几件事:第一、太后与皇上母子失和,决非国家之福;第二、为我大动干戈,倘或战败,我就是千古的罪人;第三、兵连祸结,百姓受苦。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子好走。”

“何以见得只有一条?”韩文大不以为然。

“三妹,”林采拦住她:“你先别打岔,听二妹说完。”

“依我想,只有一条路:不如一瞑不视,万般烦恼都没有了。”

何以忽动此念!林采与韩文无不吃惊,不约而同地说:“使不得,使不得!”

“何以使不得?”昭君争辩着:“大姊、三妹,我是想了又想,才下的决心,这不是轻生。”

居然道出“决心”二字,林韩二人越觉事态严重。因为如此,反而不急着劝解,姊妹俩人眼色微询,取得了默契,由林采向昭君说词。

“你还道不是轻生。二妹,我原来很佩服你,如今却失望了!你亦为寻常女子,私心极重。”

这是做文章从反面掀起波澜,昭君心里不服。不过林采居长,她不能不尊敬,所以尽力保持平静地问:“大姊,怎见得我的私心极重?”

“你说,你一瞑不视,便可消除万般烦恼。然则,你只是为求自己解脱,抛下许多难题给别人。有道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你这样做,不是私心作祟?”

“大姊,这话我可不能承认。诚然,我有烦恼,可是我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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