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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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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韩文答说:“口舌也不会变的!心尚且不变,口舌之欲是尝惯了的,怎么会变?”

“是的!”昭君深深点头:“心是不会变的,也不应该变的!”

“这是就我们姊妹来说。别人就不一定这样子了。”

“三妹!”昭君突然眼睛发亮,很有兴味地问:“这一路来,陈将军对你的态度没有变吧?”

听她这一问,韩文的脸颊耳根都红了。昭君越觉有趣,不由得就笑了,而越是如此,越使得一向善于词令的韩文无法开口。

“说啊!”昭君催问着。

“我不知道。”韩文将脸扭了过去。

“这样看来,越发证明我的推测不错了!”

幸好杂煮粥解了韩文的围,连秀春、逸秋在内,人手一盂热粥,啜吸有声,形状不雅,而滋味却以各人都加进了怀念长安与掖庭的因素在内,觉得格外醇厚。这样口无二用,只顾吃粥。无法讲话,将陈汤就搁起来了。

韩文一面吃粥,一面思量自己,觉得自己是大错而特错了,此行与陈汤相共,既是勤劳王事,又是成全姊妹,极其光明正大的一件事,而况一路发乎情、止乎礼,不欺暗室,可质鬼神,何以昭君一提到,羞得那样子不可开交,倒像作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实非自己作贱自己?

悔恨之余,自然要设法弥补,唯一的办法是尽量公开,处之泰然。因此,吃完粥反是她先谈陈汤。

“陈寿——”刚说了这两个字。自己便觉好笑。“陈将军路上改名叫陈寿,叫惯了竟不易改口。”

“怎么?”昭君问道:“你一路都叫他陈寿?”

“不!在别人面前我称他——”韩文硬一硬头皮,不带表情地说:“‘我家陈寿’。”

“喔,你们扮的是夫妻。”昭君笑着问道:“当了面呢?”

“那还不是穷家小户的习惯,只叫声,“喂!’他自会马上转脸来答应。”

这些见得陈汤是时时刻刻关注在韩文身上,听到这一点,林采也感兴趣了,“三妹!”她问:“那么,他管你叫什么呢?”

韩文撇一撇嘴,“好肉麻!”她说:“叫‘娘子!’”

“想来叫得很亲热?”昭君插嘴问说。

“不亲热也不行。”韩文索性装得毫不在乎地:“不然就不像了。”

“这样说,总还是亲亲热热的情形?”

“有的!都是做给人家看的!一到了卧室里,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这样说,你们正好跟俗语所说的相反。”林采说道,“是‘上床君子,下床夫妻’。”

“‘君子’亦不见得连话都不说。”昭君率直说道:“我就不能想像,两个人一灯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都没有!”

“话当然有的。”韩文想了一下,态度又一变,是真正姊妹谈“悄悄话”的模样了:“他倒是总想跟我说话,一双眼睛,亦跟着我转,脸上是随时预备摆出笑容来的神气。”

昭君与林采相视而笑。只是昭君的笑容一直不消,而林采却忽然变得忧郁了。

“怎么啦?”昭君突然发觉,不安地问:“大姊,你想到了什么?”

她是一时的感触,昭君一出塞,像这样姊妹欢乐的日子,是再不会有了。由此一念又想到赵美,死别生离的滋味,都尝到了。

韩文亦是关切地催问,要知道她是何心事?林采无奈,只好这样答说:“我是忽然想起四妹。”

这一说,将昭君与韩文亦带来了抑郁不欢。林采大为懊悔,但无从弥补。不过,赵美去世已久,悲痛已为时间冲淡,所以沉默了一会,各人皆能自我排遣,以淡淡的落寞的心情,又追忆起掖庭的旧事。

就这样一直到曙色初现,方始觉察到时光过得好快。“真要睡了,今天还有好多事。”昭君将在打瞌睡的秀春、逸秋唤来吩咐:“午前必得把我叫醒了,别忘记!”

到此时候,林采才得有机会将藏在心里已经半夜的一句话,趁韩文不在眼前,悄悄问昭君:“二妹,仍旧是你出塞,三妹复回长安这件事,你该告诉她了。”

“我自有道理。此刻告诉她,徒然引起争辩,无补于事。”

“喔!”林采问说:“你是要召陈将军宣示了懿旨,再告诉三妹?”

“也可以这么说。”昭君神秘地一笑:“事实上,宣懿旨时,三妹也不妨在场。”

“这与她什么相干?莫非懿旨中也提到了她?”

“到时自知。”昭君笑道:“大姊快睡去吧!回头有得热闹呢!”

午前被唤醒来的昭君,第一件事便是派秀春传话出去,请匡衡去约陈汤来,听宣懿旨。

“这可是怪事了。”陈汤大惑不解:“怎么还有懿旨?匡公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在纳闷不过,由长公主带一道懿旨来,这件事不能算意外。”

“匡公!”陈汤大摇其头:“我可不去,拜托转陈长公主,为将在外,怎么样也谈不上跟皇太后有何关涉。我可以不必听宣了。”

“好罢,”匡衡想了一下说:“其实不会有什么紧要的话,无非叮嘱你善为保护长公主而已。”

“正就是为此,我不能听宣懿旨,因为我保护的是韩文,不是长公主!匡公,你想,我不知道犹可说,知道了,而所保护的不是长公主,岂非变成违旨了?”

“这,”匡衡一时无法分辨是非:“这也不致于那么严重。”

“这样吧!”陈汤说道:“请匡公先去见长公主,问明究竟。如果与我无关,我就不去听宣了。”

“那也好!”

说着匡衡起身而去。行馆都集中在一处,相距甚近,去不多时,匡衡复又回转,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长公主说:是关于出塞的大事。又说:皇太后面谕:倘或陈汤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违抗懿旨,要给他知道:君命固可不受,并没有准他太后的话亦可不听。在边关固奈何他不得,回到长安,问他可畏廷尉衙门的办法?”

陈汤伸一伸舌头,“好厉害!”他说:“既是出塞之事,我就去听听。”

于是相偕来到行馆,只见院子里已摆设了香案,代州的地方官亦在伺候。一看匡、陈二人已到,随即通报,请长公主宣旨。

不久,里面抬出来一架胡床,上面摆着一个锦袱,供在香案后面,全副盛装的昭君,步履稳重地踏了出来。面容肃穆地亲手解开锦袱。内中的简册,用封泥封固,击碎封泥,取第一块简册在手中,高声说道:“听宣懿旨!”

匡衡、陈汤及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来。昭君便用清朗的声音念道:“宁胡长公主传谕匡衡、陈汤知悉……”

懿旨中说,应呼韩邪国单于之请,以宁胡长公主昭君和亲,此是两国交好,长治久安的大事,无论如何,必须践约。

除了命匡衡送亲以外,并责成陈汤保护出塞,不得违误,“毋贻君以不孝之名,终天之悔!懔之,懔之!”

俯伏在地的陈汤,听到前面的那段话,气愤多于一切,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整个计划,以致太后作此令人措手不及的干预!心里不断在想,非将此人找出来,奏明皇帝,治以应得之罪,方解心头之恨,但听到最后那几句话,心头大震,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抬眼看时,匡衡与他的表情,亦复相似,栗于太后的警告之严重,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见此光景,昭君将竹简放下,同时站到侧面说道:“匡少府、陈将军,请起来!”

“是!”两人同声答应着,站起身来,面面相觑。

“陈将军,”昭君问道:“懿旨听清楚了?”

“是的。”

“有何话说?”

“我能有什么话说?皇太后以此相责,就是皇上亦不敢冒这个大不韪。”

“皇太后是为国为民。”昭君平静地说:“陈将军须仰体慈恩。”

陈汤不答。只问:“请长公主告诉我,如今我该怎么办?”

“懿旨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懿旨是责成陈汤护送昭君至塞外,他当然也知道,所要问的是韩文的出处。原想昭君会有指示。此时却不能不明说了。

“我是指韩姑娘。”

“喔!”昭君很高兴地笑道:“皇太后另有一道懿旨,是专为处置我那义妹韩文的。与陈将军,亦有关系,应该一起宣!”

说着转脸吩咐,召韩文来领旨。

韩文已经得到消息,事情起了绝大的变化,心里乱糟糟地,不知是悲是喜,只觉得困惑万分。正在向林采探询,未得要领之际,听说太后特为下达关于她的懿旨,更觉惊异,神色就不免踌躇了。

“快去吧!”林采推着她说:“皇太后一定是因为你吃了一趟辛苦,加恩赏赐什么,快去,是好消息。”

林采还只猜对了一半,加恩固然,却非有何赏赐。是赞赏陈汤忠心耿耿,韩文深明大义,特为主婚,将韩文许配陈汤为妻。

竟是这样一道懿旨,所以在场的人,无不大感意外,亦无不觉得这是世间最有趣的一件事,唯一的例外是韩文,当时,便忍不住呜咽流涕。

这好像太离奇了,但细想一想便不难明白,是韩文感激涕零之故。当时林采便赶上去相劝,而另一面匡衡与州官亦笑容满面地向陈汤致贺,一时记不起还有长公主在,倒将昭君冷落了。

昭君照预定的步骤,有一件很急需之事,必须即刻交代,便喊一声:“匡少府!”

“匡衡在。”

“请你即刻看管毛延寿。”

“啊!”这下提醒了陈汤。没有功夫请示,甚至没有功夫交代下,急步如飞地迎身则去,怕迟得一步就会让毛延寿逃走。”

韩文竟是哭不停了,一开头是感激涕零而哭,先感激太后,次感激昭君,便是两场哭。

然后想到昭君出塞,从此再难相见,以及一路黄尘漠漠的苦楚,眼泪越发止不住。

一面哭,一面想,想起在家乡的父母,心头又酸又甜,只是想哭,又想起掖庭的姊妹,为她们委屈,索性替她们哭一哭。就这样哭得林采都烦了。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不要怪她!”昭君拦住她说:“你让三妹把心里的伤感委屈,一股脑儿都哭了出来。往后就是每天都是笑的日子了!”

就这一句话,将韩文刚止住的泪水又引了出来,于是林采又怪昭君。不过韩文的泪水却真是流完了,捧着胸,带些惶恐的声音说:“大姊、二姊,不好!我心里空落落地发慌!”

“过一会就好了!”昭君想说,打入冷宫的时候,夜夜流泪到天明,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念头刚转,便觉得此话不妥,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我好饿!”韩文又说。

“是哭得累了,”林采说:“这好办,我有法子治。”

果然,只一盂肉羹,便将韩文又饿又累,心里发慌的毛病都治好了。怔怔地看着林采与昭君,自己告诉自己,应该矜持,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样也收敛不起来。

“好了,如今该商量正事了。”林采说道:“我的意思,连三妹一起,我们都送你到了呼韩邪国,再一起跟陈将军回来——”

话犹未完,韩文已兴奋地拍着手说:“那好,那好,准定这么办。”

昭君微笑不语,这是不以为然而不忍扫他们的兴致的表示。林采看得很清楚,随即问道:“三妹,你有意见?”

终于是昭君表示了不赞成的意见,她认为不但林采与韩文不必作此一番跋涉,甚至陈汤亦不必护送出塞。

“那怎么可以!”韩文问说:“太后的懿旨,怎么可以违背?”

“这又另当别论。”昭君答说:“我也是奉了懿旨的,许我便宜行事,我认为不需要,妹夫就不必出关。”

“妹夫”两字在韩文听来刺耳,但却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脸上泛起红霞,连昭君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三妹!”林采笑道:“怎么?竟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想什么?”

韩文脸一红,强笑着说:“我在想,他肯不肯听二姊的话?”

“他是谁啊?”林采故意相问。

韩文打了她一下,默不作声。昭君此时心情逐渐起变化,天心再开玩笑,正色答说:“三妹,这得你开导他,他亦须尊重我的身份。”

这两句话窘得韩文满脸飞红,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二姊,二姊,我失言了!”她吃力地说:“他当然应该听长公主的话!我想他亦不敢不听的。果然无礼,我一定要重重说他!”

见此光景,昭君觉不安,“我亦是无心的一句话,你何必如此认真!好了,”她握着韩文的手说:“不提这件事了。”

“对!不必再提。不过,”林采很恳切地说:“就事论事,二妹,此去路程不少,不让妹夫护送,似乎不大放心。”

“没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有胡里图,他敢不尽保护之责?而况还有匡少府。”

“那就是了!”林采向韩文说道:“二姊是体恤你,你跟妹夫倒不可辜负盛情。”

这一下,又说得韩文盈盈欲涕。昭君急忙警告:“是喜事!别又掉眼泪。”

正谈到这里秀春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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