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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湿透会着了风寒,只顾着怀中的合欢花,又怜惜看向外头暴雨中受不住狂风急雨而凋落的合欢花瓣。
因她身上湿透了,身形毕现,不免尴尬,旁边几个内监都勾下了脑袋不敢再看,我微微使一个眼色,槿汐忙披了件披风在她身上,道:“滟小主小心身子。”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忧心忡忡看着外头的花。槿汐无奈望我一眼,仿佛向我道:滟常在果然脾性怪异。
我索性也不言语,扬了扬脸对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滟常在喜欢那合欢花,你们拆了轿辇的帐帷铺在树底下,等雨停了去了水,只把花瓣送到滟常在处。”我微微一笑,向她道:“这法子不用常在淋雨,也可收尽了花儿,常在看如此可好?”
她这才微露喜色,恭敬屈膝谢道:“多谢娘娘。”
我含笑看着她的衣衫,“常在仿佛很喜欢青绿色的衣衫,每每见到皆如是。”
她微微一笑,媚色顿生,带着一点雨水的寒气,道:“娘娘很缌,嫔妾的衣裳的确多是青碧色。”她停一停,“嫔妾只喜欢青色。”
我微微颔首,“常在的容貌颇艳,其实穿红色亦美,如常在所爱的合欢花一样。”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快要入秋,合欢花也不多了。”
我淡然微笑,“上林苑中,这边的合欢花算是开得好的了。”
她的眸色微微一亮,丹凤眼因着这神采愈加灵动妩媚,语气却是慵甜的,“这里的合欢花哪里算好呢?镂月开云馆的合欢花才是天下最佳,入夏时节便如花海一般,连太液池的湖水也有那香味。”
她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陶醉与神往。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仿佛亭外雷暴滚滚的天色。镂月开云馆是玄清在紫奥城的信息,其实就在太液池中央。然而男女有别,我是永远不可能踏足的。那样美的合欢花,连浣碧都见过的,于我,到底是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了。
镂月开云馆如是,他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另有一层疑惑漫上心头,我怔怔出神的片刻,滟常在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觉失言了,自嘲着笑道:“嫔妾从前微贱,连宫女尚且不如,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她悠然一笑,似有所触动,然而很快望向亭外,伸手接住飞檐上滑落的积水,道:“雨停了。”
我看一看她,道:“怎么常在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跟着出来么?大雨天的,不如本宫着人陪你回去吧。”
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之色,道:“绿霓居向来无嫔妃愿意踏足,怎么娘娘要贵步临贱地吗?”
我本无意亲自陪她回去,然而她这样一说,我反倒不好回绝,于是道:“常在不欢迎本宫去么?”
她扬手,“娘娘请。”
绿霓居精致玲珑,望出去的景致亦好。天气好的时候,远远便可望向太液池中央。庭院中几只金刚鹦鹉扬着五彩绚丽的长尾悠闲自得栖在枝头,并不怕人。我甫一踏入内殿,倏地蹿出一只花色斑斓的大猫来,我唬了一跳,忙把将要呼出的惊叫硬生生压了下去。槿汐不动声色地站到我跟前,笑道:“常在的猫养得真好。”
滟常在微微一笑,“这样蠢笨的大猫有什么好看的。”她回头张望,轻呼道:“团绒呢?”
墙角骤然滚出一团雪球来,滟常在伸手抱在怀里,却是一只雪白小巧的白猫,踡缩起来不过两个手掌大小,双眼滚圆碧绿,毛色雪白无一丝杂色,难怪叫做“团绒。”
滟常在爱惜地抚一抚团绒的皮毛,团绒亦无比温顺,懒洋洋“喵”地叫了一声,无比柔媚幽长。它这一声刚停,周遭十数只猫一起围拢来,叫声此起彼伏。我一惊之下心口突突地跳着,连忙掩饰住神色,稍稍退后两步。滟常在微有诧异道:“娘娘害怕猫么?”
我忙掩饰着笑道:“没有。本宫只是好奇团绒一叫把猫都引来了。”
滟常在颇为自得,道:“团绒不是凡物,它轻易不开口,若一开口,周遭的猫都会被它引到近侧。若嫔妾是驯兽女出身,只怕还驯服不了它。”
我几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槿汐忙笑道:“娘娘,吃药的时辰到了呢,只怕凉了喝不好。”
我会意,随即道:“本宫还要回去服药,不便久留。常在方才淋了雨,要热热地喝碗姜汤才好。”
滟常在点一点头,吩咐人把方才收的合欢花都拢了起来。
槿汐扶着我出来,抚着胸口道:“可吓死奴婢了。”她比画着道:“一见那么大的猫,奴婢就想起在凌云峰那个晚上,当真后怕。”她扶住我的手,关切道:“娘娘没事吧?”
我勉强笑道:“没有事。她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
这一夜夜色如纱漫扬轻落,整个紫奥城都被尚带着热意的乌夜所笼罩。我因白日之事睡得极不安稳,额上沁了细密的汗珠,索性伸手掀开重重密绣团蝠如意花样的绣帏站起身来。柔仪殿中红烛无光,唯见殿顶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淡淡如月华的光芒。风轮虚弱地转动着,带来外头夜来香的轻薄香味。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焚着安息香,慵软的香气淡淡如细雾飘出,空气中弥漫着叫人心生懒怠的气息。
我无法安睡,耳边有夜风穿紫奥城重重越殿宇楼阁的声音,隐隐似有人在轻声呜咽,仿佛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骨子里的悲泣,在叹诉无尽的哀伤。我心里头发烦,扬声道:“槿汐--”
槿汐转手出来,为我披上一件外裳,道:“娘娘怎么起来了?”
我扶住她的手,道:“许是肚子大了睡着难受,你扶我出去走走罢。”
于是扶了槿汐的手,花宜和小连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未央宫。
才过长廊,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槿汐,今晚皇上是翻了谁的牌子?”
小连子笑道:“说起来正奇怪呢,皇上今日翻的可是惠贵嫔的牌子,当真是奇闻了。”
我一惊,不觉疑惑地扬起眉毛,道:“惠姐姐有日子没在皇上跟前了,怎么好端端的翻起她的牌子来了。”
小连子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低头道:“娘娘今日着惊,奴才只顾着叫人给娘娘煎安胎药浑忘了。听说今日惠贵嫔落了镯子,不想巧不巧掉在仪元殿前头那条路上了。惠贵嫔领人去寻时正好皇上下朝,便撞上了。”
我凝神一想,今日去向皇后请安时,眉庄仿佛是用心打扮过了,双翅平展金凤钗,穿一袭肉桂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那颜色本就容易穿得俗气,然而穿在略略丰润的眉庄的身上,却格外饱满端庄,更添了一抹温婉艳光。
我思量着道:“皇上对眉庄不能算是绝情,既如此遇上,自然不会冷待。”
槿汐的手沉稳有力,扶在我手肘下,“太后喜欢宫里有大方识大体的嫔妃侍奉皇上,惠贵嫔又是一向最得太后心意的。”
“姐姐绮年玉貌,若长此避居棠梨宫也实在不是个事情。”然而我心下微微疑惑,以眉庄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别人怎么逼迫都是无用的。何况她是缌的人,又是极力避着玄凌的,怎么会把镯子落在了仪元殿周遭呢,当真是机缘了。
花宜伸手遥遥一指,“娘娘你瞧,是凤鸾春恩车呢,从棠梨宫那里出来,是惠贵嫔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只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是听得极熟了。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各处宫苑隐约传来的更漏点滴,还有蝉鸣与蛙鸣起伏的鸣声,夹杂着凤鸾春恩车的辘辘轮声,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我便叫人收拾了礼物去棠梨宫,眉庄斜倚在西暖阁里,采月和白苓一边一个打着扇子,因着暑气未尽,她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绣五彩菊花的抽纱单衣,系着同色的长裙。见我来了亦是懒懒的,笑道:“你自己坐吧。”又吩咐彩月,“去切了蜜瓜来。”
我坐在她面前,叫花宜搁下了礼物道:“你这衣裳还是我走那年做的,这些看你未免也太简素了,我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来,裁制新衣是不错的。”
眉庄一笑,耳上的米珠坠子便摇曳生光,“左也送右也送,你回来几个月,这棠梨宫里快被你送的东西塞满了。”
我支着腰坐下,嬉笑道:“给你备好了还不成么?即便你要省事,也不能太缺了东西。”
正说着却是李长来了,见我也在,赶忙鞠身行礼,向着眉庄赔笑道:“给惠主子请安。”说着指一指身后小内监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皇上叫赏娘娘的,请娘娘收着。”
眉庄只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随手从手边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长手中,笑吟吟道:“谢公公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公公的茶钱吧。”
李长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当。皇上说这些赏赐只当给娘娘解闷儿,也请娘娘今晚准备着,凤鸾春恩车会来棠梨宫接娘娘。”
眉庄蔼然微笑,“请公公为本宫多谢皇上就是。”
见李长出去,我满面是笑,道:“恭喜!”又问:“是时来运转呢,还是有人转了性子?”
眉庄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拨着吊兰的修长的叶片绕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长而如瓷器一般莹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深绿的叶片映衬,有些惊艳亦惊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坏事,更无关时运脾性。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神情淡漠,始终望向辽阔的天际,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年积在山巅的云雾,散布开去,然而终究,嘴角也只是凝着与她素日的端庄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庄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通于她是好是坏。我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温然道:“你愿意怎么做,我总是陪着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儿,明你在,我也能安心一点。”
接下来的一月之中,眉庄频频被召幸,大有刚入宫时的气势,我也暗暗为她高兴。然而更喜之事亦接踵而来。
这一日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玄凌便带着我与徐燕宜、胡蕴蓉、叶澜依和眉庄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凋谢大半,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荡叠之间,格外悦耳。
众人环坐水榭之中,我与徐婕妤身形日渐臃肿,自然不便近身服侍,于是隔了最远坐着,却是眉庄与胡蕴蓉坐在玄凌近侧。玄凌笑向胡昭仪道:“还是蕴蓉的鬼点子多,想着无荷花可赏了,便叫宫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莲摘藕,添了一番情趣。”
我浅浅微笑,道:“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这样看着倒像是好花常开、好景常在了。”
胡昭仪盈盈一笑,颇有得色;我与徐婕妤只是礼节性地微笑;叶澜依素来落落寡欢,人多时也不多言语,只自钦自酌,独得其乐;眉庄一味低头沉思,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别有一番沉静风韵。
远远有歌女清唱的声音婉转而来,玄凌执杯倾听良久,淡淡道:“歌女的歌声自是不能与容儿相较了。”
胡昭仪莞尔一笑,“皇上近日久不见安贵嫔了,现在想得厉害么?与其这歌声听得皇上食之无味,不如皇上去请了安贵嫔来吧,免得生起相思病来。”
玄凌不觉失笑,“愈发胡说了。”
我知晓玄凌心思,不由笑道:“天象虽说安贵嫔近来不祥,只是皇上要见也无不可。”
胡昭仪撇一撇嘴,接口道:“不过听歌罢了,远远叫与歌女坐在一起,以免不祥之气沾染了皇上,且那歌声被水波一漾只会更好听了。”
玄凌听得如斯,也便罢了,叫李长去传了陵容来远远歌唱。
几曲清歌作罢,玄凌不觉神驰,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如今放眼宫中竟无人能及。”他思量片刻,方向李长道:“叫她来给朕倒杯酒吧。”
须臾,却见安陵容甜笑满颊,翩翩而来,取了梅花银酒壶来为玄凌斟上美酒,道:“方才一路过来看湖上宫女如花,听闻是胡昭仪的心思。胡昭仪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自然最明白皇上的心意。”
胡昭仪听了她的奉承,只是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