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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宜停下手,抬头委屈道“哪里不酸了。为了娘娘嫌不酸,这已是散会腌的了,奴婢都觉得算的下不了口”
德妃笑吟吟道“有了身孕的女人口重些也寻常。”说罢拈了一枚吃了,才入口,德妃眉头大皱,忙不迭吐了出来,又取了茶水漱口,连声道“好酸,好酸!”德妃素来是稳重的人,她这样失态,可见这海棠果子有多酸了。我忙唤了宫女取绵糖?果儿来给德妃,歉然道“是我口重了,倒错怪了花宜,也叫姐姐嘴里不好受。”
德妃尤自蹙着眉说不出话来,连连摆手不言,贵妃“扑哧”笑道“听说怀着皇子的人口味才这样重,你却比旁人还厉害,已经有了一对龙凤双生,还要再生一对双龙戏珠吗?”
端贵妃是鲜有笑容的人,如今一笑之下竟鲜妍若春晓,叫人不觉痴住。我按着心口道“此番有孕倒奇怪些,尤其容易反胃恶心,心口总闷闷的不痛快,口味也格外重。当年声养胧月时也不曾这样。”
端贵妃细心道“如此,也该叫卫临来看看。虽然你生育过,凡是还是当心些好。”
德妃此时缓缓过神来,闻言便道“我记得当年安鹂容有孕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过妹妹福多寿长,怎是她这样薄命人可以比的!”
贵妃若有所思,低低道“当初纯元皇后怀着第一胎的时候也是百般不适。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纯元皇后当时这样精心养着终究还是母子俱亡,宫中伤阴?的事情太多,孩子难将养。你前些日子又这样伤身,还是多多保养为宜。”
我正欲问贵妃纯元皇后当年如何养胎,却见灵犀一溜从德妃膝上滑了下来,拉着我的手笑声如铃道“姐姐,姐姐追着姐姐!”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胧月抢了一块红色七巧板满脸得意地跑在前面,口中笑道“没了这一块,温仪姐姐的兔子便缺了耳朵了。”
温仪既心急要枪七巧板,又怕胧月摔了,提着裙角在后面追,“绾绾慢些跑”
灵犀剑姐姐追逐打闹,已觉得热闹,口中不断笑着,“姐姐追着姐姐,姐姐追着姐姐。”
我听得灵犀笑语,脑海中似有一道眩亮霹雳赫然闪过,照得我目眩神移。哥哥曾想我转述安鹂容生前最后一句话,“皇后,杀了皇后。”是安鹂容真恨毒了皇后,还是她借着哥哥之口在转述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我一时难以分明,口中低声喃喃道“皇后,杀了皇后。”
此刻近旁只有贵妃与德妃在侧,德妃忙来捂我的嘴低声道“即便你恨毒了皇后也好,这些话岂能宜之于口,不要命了吗?”
贵妃稍稍隔得远了些,听得不甚分明,转首疑惑道“你说谁杀了谁?”
贵妃如此一问,我心头疑惑的浓雾似又散去几分,低低道“皇后杀了皇后。”
端贵妃在宫中资历最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城府之深十分了得,此刻她乍惊之下双颊立时变得雪白,霍然站起来道“皇后?”端贵妃起身太急,发髻上的瑙珠赤金寿字步摇累累作响,“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夜色逐渐低迷下来,我披衣起身,端贵妃并肩走在我身边一同走进内殿,德妃甚少见我与贵妃如此怪异的神情,忙嘱咐好平娘与钟娘看顾几个孩子,随即一言不发跟了进来。我半倚着梨花圆桌,点燃了一枝河阳花烛,小小一团橘色的光晕映照在我与贵妃相对而视的面庞上。良久,我轻?一声“并非我胡言乱语,这句话,是安鹂容生前最后一句话。”我有意掩去哥哥与鹂容最后的相见,“安鹂容自裁前,她托人将这句话转告于我。我总以为是她恨毒了皇后想要我为她杀了皇后。”
端贵妃目光灼灼,呼吸绵长,“以她的机心,若是真恨,大可自己动手,不必临死才来托付你。”
“我从来未细想她这句话,真到今天听灵犀偶然一句话才想起其中有关窍,——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注视着贵妃,“看姐姐方才神情,仿佛早有此猜想。”
我虽然不知端贵妃昔日与纯元皇后的情谊,然而端妃一手琵琶尽的纯元皇后真传,想必情分不浅。端贵妃似是沉浸于往事之中,并未听到我的问话,只低柔道“当时我还年轻,总是不明白。我十几岁便被太后养在身边,是最早入宫侍奉皇上的。虽然出身将门,但我心里也明白,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是皇上的妃嫔,绝不会有登上后位的机会。所以,我心无旁骛,被册为端贵嫔后只是专心侍奉皇上与太后。太后母家有两位适龄的女子,嫡出的纯元朱柔则与庶出的皇后朱宜修。纯元皇后入宫前便已芳,名动天下,更早早被许配了抚远将军之子,只待成亲罢了。太后自己是庶出,也觉得嫡出之女未免娇气些,所以属意虽是庶出但心思沉稳的朱宜修入宫。因为皇上还年幼,朱宜修又是庶女,不宜即刻册封为皇后,所以先立为娴妃,只待生下皇子便可册封为后。其实朱宜修一入宫,这便是众人皆知之事。而皇上也对她不错,彼时宫中只有我与她,日子也还顺遂。不久,朱宜修便怀孕可。一切都在众人期望之中,知道那一日……”端贵妃微微唏嘘,似是不堪回首,“那一日,纯元皇后奉旨入宫陪伴初有身孕的妹妹,谁知,在太液池遇上皇上,也合该是缘分,皇上竟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立时去求太后迎她入宫为后。皇上执意如此,太后也不能违拗其心意。纯元皇后当年被许给抚远将军之子亦是为皇上登记多一份助力罢了,彼时摄政王已死,太后铁腕任谁也不敢违背,抚远将军只好以「幼子不肖」之名提出退婚,太后又好意抚慰,嫁了一位翁主出去,才保住了皇家颜面。”
德妃问道“皇上之前没有见过纯元皇后吗?”
端贵妃道“纯元皇后早已许配人家,待嫁之女是不宜面生的,所以一直都未见过。”她又道“皇上与太后也松了一口气。柔则为中宫之主,朱宜修为四妃之首。如此这般,她生子而封后的话也成了一纸空文了。不久,朱宜修产下皇子,可皇子胎里不足,未满三岁就去世了。而那时,纯元皇后也有了身孕。纯元皇后入宫后宠冠六宫,与皇上琴瑟和谐,比她晚一日入宫的先德妃与先贤妃早已满腹怨气,常常寻?只不过皇后不计较而已。那一日许是有孕易动气,先贤妃说了几句极冒犯的话,皇后一时动气,罚了她两人跪在殿外思过,结果先贤妃的孩子便没有了。其实当时谁也不知先贤妃已经怀有身孕,皇后也是无心之失。结果皇后为此自会不已,常常心内郁结。朱宜修略通医术,又一向对皇后礼敬有加,皇上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朱宜修也帮着太医一同看方子。皇后有孕的时候总有不适之状,末了临盆之时惨痛异常,生下一个死胎便撒手人寰,临死前仍伏在皇上膝上哀求不要迁怒太医,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唯一的妹妹朱宜修。不要说皇上哀痛欲绝,连我们也不忍心。黄寿一直善待宫中诸人,谁知天不假年,连那孩子,我悄悄看过一眼,那孩子身上带着好几块青斑,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青斑?为何会身带青斑,皇上知道吗?”
“知道。太医说是胎中受惊不足,才会如此。”
“因有皇后遗言,太后也不愿皇上娶别门女子为后,便也同意立朱宜修为中宫。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贵妃寸把长的指甲狠狠掐在软绒福字珊瑚桌布上,“纯元皇后去时朱宜修几乎哭晕过去,姐妹之情何等感人。我当时年幼不明白,这些年冷眼旁观,朱宜修极重皇后之位,难道当年被人横刀夺去,她竟一丝也不恨啊?于是我暗中留神,越想越是害怕,只是苦无证据罢了。”
端贵妃素来少言寡语,说到此节已属肺腑之语,乃是平生大大破例。德妃凝神倾听,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纯元皇后怀孕之时是她陪在身边,要收买太医和皇后身边之人也未尝不可。依她的性子,我当年对她恭敬有加她尚能毫不顾惜,何况是夺走她后位之人?而她丧子之时皇后正好有孕,岂不更要叫人发狂!”德妃说到末节已有惊榷之色,然而这惊榷里慢慢透出一些暗红的狂热,“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是她还死了纯元皇后与皇子……”
贵妃截住她的话,冷静道“咱们没有证据”德妃紧紧握住拳头,斩钉截铁,“一定会有。安鹂容在皇后身边多年,心思又最细密,她一定发觉了什么,否则她断断不敢说这样的话。”
我垂首沉思,慢慢道“未必。或许是我们多心也为可知。”
贵妃抚一抚德妃肩头,闻言道“我晓得你恨,恨她害你再没有孩子。然而再恨,不能一击将敌人击倒时一定要心平气和,极力忍耐。”她微微自嘲,眸中闪过一丝晶莹的亮色,“其实我们,与戏子又有什么分别。”
我转首,却见软帘下的阴影里站着小小一个人,我一惊之下不觉低呼,“胧月,你怎么来了!”
不知何时,胧月已悄悄进来。我不晓得她听了多少,也不晓得她明不明白,只看她静静走到德妃身边,倚着她的臂膀小声道“母妃,我困了。”
德妃看一眼窗外乌沉沉天色,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好,我们这就回去。”
贵妃面色沉静如水,“彼此先回去吧,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谁也不得大意。”
我静静颔首,忍住心下渐生的寒意,和自小小腹深处漫起的一缕冰凉酸楚。
夜深人静,整个紫奥城终于沉寂于无声无息的夜黑之中。梦境朦胧的辗转间,恍惚听得披香殿远远有劈啪声整整一夜低续不停,恍若帘外细雨潺潺。
17、花動拂牆紅萼墜(上)
中仍旧喃喃低语,“皇后,杀了皇后。”
梦中的事难以解决,采葛亦再来看望我时难掩忧心神色,“自从静妃有了身孕,沛国公
府无比托大,国公夫人常居王府照顾爱女,即便王爷不忘照顾隐妃,但难免权柄另移,隐妃的地位大不如前。”
这样的话,玉隐自己是万万不肯告诉我的,她每每来看我,依旧是装饰华丽,笑容清淡,不露丝毫近况的窘迫。
我若以话试探,她却极敏感,笑吟吟道:“如今姐姐自己也有着身孕,多宁神静气才好。静娴也是如此,我能体谅姐姐,自然也能体谅她一些。”她轻轻沉吟,“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是王爷的。”
我愕然于她深明大义的转变,不免更心疼她,“你若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告诉长姊就是。”
她笑得温婉而柔顺,似九月含露而开的小小绉菊,“王爷并没有顾此失彼薄待于我,我已经很安心了。”
玉隐如此安分而柔顺,太后在病中听闻,亦不觉赞叹,“能这样体谅,的确终于不得不请来了在为眉庄守陵的温实初。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打扰他对眉庄的思念的。
一别良久,他似乎比上次所见又苍老憔悴了一些。其实细细算去,他也不过才三十许热人而已。在我感叹于他的憔悴支离时,实初亦为我的面色和虚弱惊愕不已。
“娘娘的面色怎如此青白?”
“是吗?”我在小小的手镜里窥探自己被胭脂粉掩盖的容颜,的确如他所言,那种青白交错的衰弱气息,连上好的玫瑰胭脂掩遮盖不住,脂粉扑在脸上,似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凄()地浮着。
我无奈叹息,“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敢劳烦你。”
他说:“你我之间,何需这样客气。”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腕,我在一沉一浮的脉()桌上感受他指尖微微温热的粗糙与沉稳。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有些闪烁。
良久,温实初低低叹息一句,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褪去的忧伤于无奈,“我相信卫临已经尽力了。从你的脉相上看,卫临一早就察觉你的胎气比常人虚弱,所以一直用黄(缺一字)白术等温厚补药为你补养身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我追问。
“嬛儿你刚刚有身孕后便心气浮动,五内郁结,恐怕深受某些人与事的滋扰,以致胎象不安。再往深里说,你怀孕之时,当年产下双生子时的虚亏尚未完全补回来,说实话并非怀孕的好时机。所以即便有卫临尽心补救,以大量温补之药续力养胎,但容我说句实话,我与卫临都已经
回天无力,只能养得住龙胎多久是多久。”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悠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抱住肚腹,感受着身体里无比虚弱的胎动,凄然流下泪来。
他不忍,温然道:“嬛儿,自己身子要紧。”
我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这孩子还能保得住多久?”
他沉吟片刻,答我:“你已经怀胎四月,这个孩子,即便我与卫临拼尽一身医术也不能保他超过五个月,否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只怕连你也要深受其害,性命不可保。”
“五个月?那么我们母子情分岂非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