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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忍住眼角要滑落的泪珠,一字一字道:“你若要来问我,我只能拿咱们这么久的情分来告诉你,你不能怀疑一个爱你那么多年的女人。”
手上的动作太大,宽大的衣袖倏地滑落,露出一截雪藕似的臂膀,腕上赫然一串红珊瑚手钏,正是我封妃那日他赠与我的。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我的心口一瞬间被刺痛,怔怔落下泪来。
他盯着我臂上的手钏,亦伤感难言。片刻,他放开我的手,哑声道:“我明白了。只是你再维护她,也不能拿咱们的情分作誓。”
我别过头轻轻拭去泪痕,低低道:“无论怎样都好,玉隐待你的新式没有错的。”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但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的妹妹是这样的人,只愿是我多心草错吧。”
我沉默半晌,心中想着翠云嘉荫堂内的情状,不无担心地问道:“那个摩格,我没有认错的话,就是当年辉山……”
他以眼神止住我的话,略略点了点头。我心下惶然,咬一咬唇道:“他似乎,认出了我……”
玄清微微沉吟,道:“他不敢。”
我正欲再说,却见一抹娇丽身影遥遥逼近,仔细一看,却见玉隐缓步上前沉着嗓子道:“长姐放心,王爷已娶我为侧妃,摩格即便有这个胆子,咱们自然也能推翻了不算。”她紧紧握住玄清的手,似是害怕失去一般,柔声问:“王爷说是不是?”
玄清略略点头,只望着远处出神。玉隐警觉地盯了我两眼,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戒备神色,温言软语问他道:“王爷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叫妾身好事担心。若是有什么话要与长姐说,妾身在一边守着也好些。”她低柔道:“宫中闲人闲话多,王爷不顾忌自身,也要顾忌长姐。”
玄清“嗯”了一声,“这些话你这些年劝我甚多。若非要事,我也不敢打扰淑妃。”又问:“你怎么紧跟着出来了?”
玉隐忙低首陪笑着道:“外头太阳晒,妾身怕王爷喝了酒出来中了暑气,所以心里放不下。等下妾身吩咐玢儿去做些青梅羹醒醒酒。”她笑向我道:“王爷每每喝醉总要喝青梅羹解酒,若是皇上在长姐那里醉了,长姐也该做个青梅羹,既清口又不腻胃。”
我不知该怎么接口才好,槿汐忙替我答道:“多谢隐妃告知。”
玉隐又笑吟吟道:“其实青梅羹对皇上也未必有用,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醉在长姐宫里,何止是因为酒呢。”
我耳后根突突地跳着,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更不知该如何应对。玄清终于忍不住开口,“玉隐,你今日多口了。”
玉隐撒娇似的一笑,牵着他的衣袖摇了几下,婉声道:“我和长姐玩笑呢,王爷勿要见怪才好。”
她与他这样亲密地言语,我只觉得自己身在尴尬之地,本是个多余之人。只得悄悄扯一扯槿汐的衣袖,示意离去。
绕过松涛轩,才转几步,豁地察觉不远处的松树后一个魁梧的身影,不觉惊得停住了脚步。
我正待问“是谁”却听一阵朗朗笑声,那人击掌自林后步出,声如洪钟,“你们三人真当是好笑!”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在我耳边。我定睛一看,眼前“霍”地一黑,不是摩格是谁?
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了,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口蹿出来一般。松林阴翳遮天,偶尔有游鱼样的日光从树枝的缝隙里漏出来也失去了固有的灼热的温度,似映照在千年寒冰上,与此刻的我一样直觉手足生寒,连背心滑落的汗珠也似一颗颗滚圆的冰珠滚过,激起一身寒栗。
然而,即便再心慌,我终究半含了笑意颔首为礼,半是玩笑道:“可汗怎的逃席了,还爱躲着鬼鬼祟祟地偷看,大失了一国之主的风范啊。”
他捋一捋胡须,慢条斯理道:“本汗只是怕惊了一场好戏,怎舍得出声打断呢?”
“人在戏中,可汗看别人时,未知别人也在看可汗呢。”
他眸色乌沉如墨,不辨喜怒,“本汗只是在玩味,戏子还是从前那几个,只是演的戏码不同了。清河王身边那个女人以前只是你的侍女,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原与他亲密如夫妻,转眼却成了他的嫂子,成了宫中最炙手可热的淑妃。”他那目光瞟着我,“我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敢和皇帝的亲弟弟私通,当真叫本汗对你这位淑妃娘娘佩服至极。”
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情丝毫不加掩饰,我按捺住心头怒气,“恕本宫不懂得可汗的话。只不过可汗可知道时移世易这句话?譬如赫赫大军再铁骑无敌,也抵不过天灾人祸之事吧。”
他双眼微眯,那冷冷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你不怕我将当年之事告诉皇帝?”
我摘下紫藤上的一朵小花拈着把玩,“怕?本宫怕当年本宫的妹妹玉隐与清河王同游之事被人知晓吗?他们情投意合,早已结为夫妻,可汗若要告诉皇上,皇上也只当佳话来听。反而又要疑心可汗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是这样只身混入大周呢?皇上若知道了,一个不高兴不去找神医了,只怕赫赫将士的时疫要道哪一年才见好呢。可汗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的。”
他负手而立,微张的眼角迸出些许怒意。他冷笑道:“你以为本汗会受你们皇帝的威胁?他偷烧我大军粮草,手段太卑鄙!”
我盈然一笑,“可汗果真是醉了,竟然忘了兵不厌诈这一说。”我瞥他一眼,“可汗固然生气,可本宫觉得可汗是有大胸襟之人,必然不肯露出颜色来让皇上瞧见。本宫也劝可汗一句,如是借酒出来消气散心的,那么也请快些回去,免得皇上起疑。”
他冷眼瞧着我,“你以为本汗会怕?”
我微微而笑,“可汗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趋利避害,本宫不过是多嘴提醒一句罢了。”
他微微抿嘴,觑着我道:“方才一见你,本汗便已经认出你来。但是总觉得你哪里不同了,原来你一本正经端着淑妃的样子,实在没有当年在辉山那么随性可爱。可是你一旦说话行事,和当年还是没有半分区别。”
我依旧半含着矜持的笑,“可汗这话,本宫实在不懂。”
“懂与不懂,你自己明白。本汗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深沉的口吻隐隐让我觉得不安,我扬一扬下颌,“眼见未必是真,何况是眼光呢。”
他的眸底划过一丝迷离的光晕,行至我身边,一字一字道:“聪明的女人,同时具有美貌和智慧,再有狠辣,更容易教人倾慕于她。”
我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佯装不懂,只是淡淡道:“想必可汗的阏氏便是如此,本宫也十分仰慕。何时大周与赫赫结为兄弟之邦,想来本宫可以拜会。”
他止了那一抹似笑非笑之意,口中的话语似冰珠般一颗颗吐了出来,道:“本汗有妃子无数,唯一的阏氏却已死在了你手里。”蓦地,他话音一转,微带了令人惊颤的口吻,“所以,你要记得,你杀了我的妻子,就必须还一个给我。”
我被他语底微不可闻的温柔所惊动,一时间骇得无言以对,更以为自己是错觉,他是赫赫一国之君,怎会觊觎帝国皇帝的宠妃,何况我又是三子之母,早已不再年轻。我勉强安定情绪,和婉而笑:“可汗这话消气了,大周美女如云,只要可汗请求,皇上一定择品貌最佳的女子为可汗阏氏,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他只是负着手,粗大的指节像一颗颗滚圆的鹅卵石,他扬一扬唇角算是笑,“但愿玄凌会舍得。”
这样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大不敬。时疫在赫赫军中扩散,对他实则是大大不利。而他明知玄凌手握药方,却仍如此轻视,可谓是大胆至极。
指间的花茎被掐摸得久了,清凉的花汁一点一点蔓延至掌心,粘腻腻的清香。我看他一眼,“眼下可汗该担心皇上舍不得那张治时疫的方子,而不该是其他。”
他的目光犀利如剑,远远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似要刺穿它一般,“你以为本汗真的会担心时疫吗?赫赫的男儿都是真男子汉,都不怕死。本汗会立刻下令,凡是染上时疫的赫赫兵士一律处死,以免疫情扩散。现在大周军士只敢驻守城内,不敢开城而战。皇帝不给药方也可,本汗会让人将染上时疫的赫赫男儿抛入城内,本汗就不信大周军士如此身强体壮,会不和咱们一样染上时疫。”
我望着他深邃不见底的眼中那抹决绝而凄厉的眼光,心中惊到无以复加,脱口道:“你是个疯子!”
他“嘿嘿”一笑,那声音像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般,“疯子又如何?喊道被你们的皇帝白算计了不成!他行军打仗不过尔尓,玩起阴谋诡计倒是一套又一套!”
“阴谋诡计战场上难道不需用吗?用得收益便是奇谋妙计,吃亏便是阴谋诡计,成王败寇,未尝不是如此。”我看他直瞪眼,不禁莞尔失笑。
他忽地松了那股生气的神情,露出几分玩笑,“原来你还会笑得这样高兴,我以为你只在辉山时才会这样笑。”
正说话间,却见玉隐伴着玄清缓缓出来。玉隐耳朵尖,一时听见摩格这句话,秀气长眉微微一凝,转了一抹云烟的笑颜,道:“可汗好记性,还记得妾身与王爷同游辉山的情景。话说今日重逢也还真是有缘呢。”
摩格挑起眉毛打量她两眼,朝我努努嘴,“你是当年淑妃身边的小丫头。”
“小丫头”本也无别意,然而玉隐却多心了,她粲然笑道:“可汗贵人多忘事,哪里来什么小丫头小丫鬟的。当年我与王爷初初定情,同游辉山,长姐也跟着我们一同去的。许是我年纪小,又爱跟在长姐身后,可汗把我当小丫鬟看了。”
摩格不屑地一笑,“虽然你与淑妃有些相似,但本汗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便她是你长姐,你又年轻,但小丫鬟的样子是不错的。”
玉隐在清河王府内曾受尤氏一族的压制,屡屡被讥笑乃是侍女作王妃,脱不了仆俾身份。此刻听摩格毫不遮掩地提及,不觉隐隐变色。她极力压制着怒气,强笑道:“可汗非要这么说,我倒是不好辩驳了。”她顺势挽住玄清的臂膀,侧首温婉而笑,“当年王爷与妾身同游遇见可汗,今日古人相逢,等下可要和可汗好好碰几杯,您说是不是?”
玄清淡淡一笑,执手道:“可汗好酒量,本网远远不及。”
他这一答虽然避重就轻,然而也算默认了与玉隐之事。摩格只是笑,“你们三个当真是奇怪。从前本事一对的有情人做了叔嫂,一转头小丫鬟却嫁了情郎。你们不觉得别扭,本汗只见了两面便觉得别扭。”
玄清的笑意淡淡的,像晨起笼在鸳鸯瓦上薄薄的一层湿气,“可汗这话取消了。”自然地将手臂从玉隐怀中脱出,将她挡在身后,正色道:“可汗开玩笑也无妨,但请勿拿小王的爱妻取笑。”
玉隐姣好的面上慢慢漾起珊瑚色的红晕,伸手握住玄清的左手,“多谢王爷爱护。”
摩格“嗤”地一笑,“夫妻爱护本事理所当然,这也要谢,可见平时难得爱护。抓着了人抓不住心有什么意思?”他瞟了眼玄清,“别人不曾看见你护她的样子,本汗却是亲眼见过的。你即便护着你王妃,也和当年护着她全然不同。”
我心头一震,满腔酸涩中缓缓蕴出一缕甘甜。摩格何等眼力,自然瞒他不过,可是他也能分辨出玄清对我的情意。某年某月,若等他人发觉时,又会是何等雷滚九天的大风波呢。
玄清也不多言,只道:“可汗情回殿,小王再与你痛饮三杯,如何?”
35、熊咆龍吟殷岩泉
待回到殿中,已是歌舞过半,玄凌唯有薄醉之色,我悄悄招手,示意花宜端了一盏青杏汤上来,亲手捧至玄凌身边,他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低低道:“去了哪里?这样久。”
我盈盈笑道:“更衣完了只觉得倦,在松涛轩坐了一会子才出来。谁知瞧见六王和隐妃在外头纳凉闲逛,实在是恩爱的紧。臣妾也不好意吵扰他们,便紧赶着过来了。”
玄凌微微颔首,在袖子地下握一握我的手,“摩格大约知道粮草被烧的事了,跟朕说跑出去散散酒气,朕瞧他是憋气的紧。”他的语气温柔的如一阵轻巧的风,绵绵吹上面来,“嬛嬛,多谢你提醒朕,朕才能想得到温时初那里保留了当年患时疫的那些人的一些毒血,可以让赫赫那些蛮夷染上时疫。”
我悄然笑道:“皇上英明,臣妾哪里能知道这些,不过是多嘴罢了。皇上不嫌弃臣妾饶舌,臣妾已觉万幸。”
玄凌温然笑道:“这话就矫情了,朕与你是什么情分,你竟当着朕的面说这个话,瞧朕等会儿……”他“嗤”地一笑,不再说下去。
他的声音极低,我欲更觉不好意思,低笑道:“皇上不怕蕴蓉吃醋,就这么戏弄臣妾。”
“蕴蓉是小孩子脾气……”他举眸一看,却并未见胡蕴蓉身影,他摆一摆手道:“许是抱着和睦出去了。”又向我道:“你理他作甚,自从朱宜休被禁足,她的脾气是越来越大。”
我掩口笑道:“用欣妃的话说,蕴蓉妹妹是皇上的亲表妹,未来皇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