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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庄不解,神气便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她今日是华妃,明日成夫人岂非更加简单。”我欲再说,她却摆一摆手,阻了我的话,道:“好了好了。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不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她顿了一顿,神情犀利而冰冷,疑心道:“莫不是你见汝南王和慕容一族势强,才要以华妃去讨好他们?”
我听到此处,满心满肺说不出的委屈难过,唤道:“姐姐——你眼中的嬛儿就是这般不堪么?她并没有忘了当日是怎样失去腹中孩子的!”
眉庄眼角颇有不忍之态,欲伸手握住我手抚慰,犹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来。
她眼神有些许的游离,轻轻道:“嬛儿。从小我们就在一处,我知道自己才不如你、貌也有距,便立意修德博一个温婉贤良。你攻舞艺,我便着琴技,从来也不逊色于你的。后来一起入宫,你总和我相互扶持,即便皇上现在不宠爱我了,我也不曾嫉恨你半分。”她忽然凝神望着我,嘴角溢上一缕淡薄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看着你,总觉得我和你差了许多。你有皇上的宠爱,有温太医的爱慕,有嫂嫂可以常进宫来看你,你的哥哥也在皇上跟前得脸。样样皆是得意的了。”她的声音愈发轻微,仿若风声呜呜,“可是我,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她这样说,顷刻间,我与她,皆是无言了。
身前的老梨树开了满满香花,不负春光怡然而在,仿佛凝了一树的冰皎玉。远远望去,似白色轻雾笼于半空之中。春光那样好,天色明净,日色如金,花事繁盛。生生燕语明如翦,婉转滴沥的流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如斯韶光亦被看得轻贱了。
而眉庄,她是那样的寂寞。音容笑貌,到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眼神,无一不是寂寞而寥落的。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与我坐得那样近,依稀是小时候,她和我并头坐着,一起叠了纸船玩。那里的水真明净,跟天是一样的颜色,眉庄攥了我的手,小心翼翼一同把纸船放下水,她道:“乳娘说了,这船放水里漂得远,以后就嫁得远,漂得近,便嫁得近。”
我咯咯笑,伸了手指刮她的脸,“眉姐姐不羞,就想着嫁人啦。”
她不羞也不恼,只说:“嬛儿,咱们的船要放得一样远,以后便嫁去一处,最好是兄弟俩,咱们就可以和现在一样天天在一起了。”
我也认真起来,认真了半日,忽然笑:“做什么要嫁给别人兄弟,眉姐姐嫁来我家做我嫂嫂不就好了。”
眉庄歪头想了半日,忽而又不满意,“我嫁了甄哥哥,可你又要嫁去了别处,还是不能在一起呀。”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幼时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栩栩生动难以忘却。可此刻眉庄在我眼前,却只觉得我与她隔了那么远,从来没有这么遥远过。
春天这样好,可我心里,只觉得一层一层发凉。我凄然道:“姐姐是要和我生分了么?”
这样静了半日,眉庄摇一摇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生分不生分这一说。”她的眼睑缓缓垂下,“你回去罢。无事也不必再来了。”
我无奈转头,轻声道:“姐姐,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眉庄仰头看着天,唏嘘道:“或许罢。我明白的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了。”
我心底苦涩难言,仿佛生生咀了一片黄莲在口中,那样苦,舌尖都是麻木的涩。
我木然立起身,行至门外想起一事。虽然是冒昧了,然而除了我不会有人对她说,于是又转身道:“姐姐,恕我饶舌一句。这宫里,有些感情是不该有的。比如,别的男人的感情。”
眉庄闻得此话,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烫了一般,着意打量着我。她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傻子,也没有糊涂!这话,好好留着去劝你温太医吧。于我,你算是白说了。”
眉庄的话掷地有声,我心里反倒放心了,道:“如此便最好了。姐姐不喜欢我来打扰,妹妹便待得功成那一日再来吧。”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冰凉的背脊,没有再回头。
我黯然不已,裙角曳过满地梨花堆积,迤逦出一道泪痕似的痕迹。我缓缓走出存菊堂,这个地方,我将许久不能来了。
身后存菊堂的大门“吱呀”微弱着一声关上了。我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注释:
(1)、杨贵妃有三位姐姐,皆国色,也应召入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每月各赠脂粉费十万钱。虢国夫人排行第三,以天生丽质自美,不假脂粉。杜甫《虢国夫人》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思,平明上马入金门。却嫌脂粉宛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2)、唐玄宗词《好时光》。
后宫——甄嬛传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桃花流水去
章节字数:9814 更新时间:07…03…22 23:16
自眉庄处归来,我便终日有些闷闷的,那日去皇后宫中请安,眉庄不久便先辞了告退。我见她只身先去,只是冷冷淡淡的神情,也并未和我照面一句,心中颇有些空落落的失意。
皇后见机知意,温言道:“沈容华最近对人总是这个样子,莞贵嫔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我勉强微笑,道:“大约是时气所感,眉姐姐的身子总不大好,所以有些懒懒的。”
皇后微微一笑,道:“时气所感是小事,只是女人家身子娇贵,得好好保养,别和端妃一样出了大毛病就不好了。”
她不提及端妃犹还可以,一朝提及,我骤然想起那一日玄凌对我说的华妃小产一事是皇后亲自所调的药,端妃不过是枉担了虚名,心里不由得砰然一动,暗暗心惊。皇后一向仁慈亲厚,并不苛待嫔妃以及她们所出的子女,虽然我小产之后她也不过是袖手旁观,又荐了陵容服侍玄凌,然而也不曾薄待于我。
我假意抬袖饮茶,微微举眸窥视皇后,但见她一双玉白纤手十指尖尖,皆以丹蔻染就通澈的玫瑰色,极鲜艳的一片片红,如剑荷的花瓣。双手尾指套的金镶玉护甲上嵌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微微一动,便如虹彩辉煌划过。
我微一凝神,如此曼妙的一双手,是如何调制那一碗置幼小生命于死地的苦涩汤药。尽管那是华妃的孩子,身为天下之母却为保全夫君的皇位亲手做这样的事,是怎样的爱或残忍?
我惶惑,若是设身处地换做是我,我能否下得了手,在汤药里加入一味红花或是别的?而这红花,是否和皇后此刻殷红的指甲是同样的颜色?
我只是出神,皇后道:“贵嫔怎么在发呆了?不必为沈容华的身体耿耿于怀了。听说贵嫔宫中海棠花开得极好,今日诸位姐妹得空,不如一起去你宫中闲坐吧。”
我忙回过神,笑道:“皇后与诸位姐姐雅兴,妹妹求之不得呢。”
于是一行人依依而行。殿阁中四面帷帘高高卷起,晨光熹微迷离,莹心殿前两株西府海棠开得遮天匝地,花丰叶茂,柔枝绰约,嫣红花朵英英如胭脂,缕缕香气由殿外缓缓溢进,充盈内室,清幽香气甜美甘馥如樽樽美酒清泉,令人直欲醉去。
皇后合手而笑,兴味盎然,道:“海棠为花中佳品,娇而不媚,庄而不肃,非若他花治容不正者可拟。贵嫔的棠梨宫的确是个绝妙的所在。”
我的双颊盈满恬美的微笑,向皇后道:“若非皇后娘娘当日指了这棠梨宫给臣妾,臣妾又安有今日美景可赏呢,正该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着湖水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衣,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垂下拇指大的明珠累累而动,一手指着我笑道:“咱们后宫的姐妹里,就莞妹妹说话最让人听着舒服。”
欣贵嫔抿嘴儿一笑:“我们淑和帝姬如今五岁大,满嘴里咬着糖不放,也不如莞妹妹的嘴甜。”如此一说,众人皆笑了出来。
我含羞笑道:“欣姐姐说话最爱取笑人,妹妹生性耿直,说的是甜话也是实话。这实话若是听在合心人的耳中,自然是舒服的。若听在心有别意的人耳中,怕是暗地里要埋怨妹妹了。所以妹妹总是得罪了人也不晓得。”
敬妃取了一枚青梅蘸了玫瑰浆汁,笑容恬和道:“莞妹妹这话又象是拐着弯儿夸人呢。”
陵容站在皇后身后,弯了一枝海棠花轻嗅,回首细声细气道:“姐姐说的话就如敬妃姐姐手中的青梅,喜欢的人便说是甜,不喜欢的就觉着酸涩。不过是各人的心思罢了。”
我定一定,目光凝落在她身上:“安妹妹说得不错,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她的笑微有些讪讪的,随手自盘中拈了一颗樱桃吃了,道:“好甜呵。”我微微瞬目,瞧着她但笑不语。
棠梨宫毕竟狭小了些,我进封贵嫔之后也未曾着意加以修葺,只把原来“莹心堂”的堂名换作了殿名,此时皇后带着四五个妃嫔,又盈盈立了一殿的侍女宫婢,云鬟雾鬓,香风影动,又命了年幼的宫女在庭院里踢羽毛毽子,一时间莺声笑语续续不断。
正热闹着,忽闻外头一声大哭,原本守在外头的宫女内监一同喧哗起来,皇后隐然蹙眉,我压住不快之色,低声问槿汐道:“什么事?”
话音未落,却见仪门下奔进一人来。我登时喝道:“谁这样无礼!外头怎不拦住?不晓得皇后娘娘在这里么!”
那人奔至我眼前,抬起头来一看,竟是嫂嫂薛茜桃。她悲呼一声:“贵嫔娘娘——”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
我又气又急又心疼,忙着左右的人扶了嫂嫂起来,道:“现放着皇后和几位娘娘在这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皇后忙道:“有了身孕的人了,究竟什么事闹成这样?!”
嫂嫂被人搀起,我才看清她的模样,满面风尘仆仆,哭得和泪人儿一般,一件宽松的绉绸外袍被揉搓得稀皱,四个多月的身孕体量一望即知。头发散乱披在身后,虽然凌乱狼狈,然而双目灼灼有神,大家风范犹未散尽。嫂嫂见皇后和几位妃嫔皆在,忙整衣退开一步,施了一礼。然而一见我,眼中泪水滚滚落下,悲不自禁,哭道:“娘娘!请娘娘为妾身做主。”
我劝道:“嫂嫂有话好说罢,何苦来。”于是命槿汐亲自安置了她坐下,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皇后娘娘在此,嫂嫂只管说了来,必定会为你作主的。”
嫂嫂大声悲哭,喊道:“夫君要休了我!”
休妻是大事。尤其是官吏世族之家,不可仅凭‘七出’之条就要休妻,必须高堂应允,族中共同议定。
我一惊,与皇后互视一眼,忙问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呢?”
嫂嫂一时语塞,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随她一同进来的侍婢道:“听说那边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少爷日日嚷着要纳……那个女人为妾入府,少夫人虽然气愤不过,为着她好歹怀了少爷的子嗣便去看她送些补品,谁晓得那女人十分嚣张,对少夫人大大不敬。少夫人一气之下就推了她一把,当时她还神清气爽奚落少夫人。可是今日一早竟闹了起来说少夫人推了一把就小产了。少爷大怒马上就下了一纸休书要休了少夫人。”
嫂嫂失声痛哭不已,举手抹泪时衣袖一松露出几条紫青伤痕。我眼尖,一把卷起嫂嫂衣袖把手拉到面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嫂嫂见实在瞒不过,抽抽噎噎道:“为着我不肯,夫君还动手了。”
欣贵嫔在一旁“嗨”了一声,快言快语道:“这算什么男人!这就动上手了?谁晓得那孩子是怎么掉的,再说生下来也不过是个贱胚子。甄夫人这还有着身子呢。”
皇后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欣贵嫔性子急,不过有句话也在理,那孩子怎么掉的还是个未知之数,怎么好贸然就休妻。何况那个女子的孩子是甄大人的,难道少夫人肚子里那个就不是么?这也未免太鲁莽了。”
陵容默然听了许久,道一句:“甄大人不至如此罢。”
陵容方说完这一句,外头小连子进来道:“启禀各位娘娘。外头侍卫说甄大人来了,急着求见呢!”
皇后道:“哪一位甄大人?”
小连子道:“是我们娘娘的兄长甄大人。”
嫂嫂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哭求道:“娘娘您看,他也追进宫来了,只怕非要休了我不可呢!”
我听得哥哥来了,不由气得柳眉倒竖,道:“这个糊涂人,竟被迷惑至此!宫里也是他可以撒野的地方么?嫂嫂别慌。他来得正好,看本宫如何给他一个明白。”我向皇后道:“娘娘是后宫之主,这件事既然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