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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胶车间又在我面前变得金碧辉煌,似一座巍峨的大厦!但是大全和王发却睡着了,这两个山顶洞人,躺在那个类似山顶洞的杂物堆上酣声如雷。大全那个东西还高高挺立,撑着那条毛巾,似一面红旗!
早晨下班后韩师说:“今儿都甭走,我请客。”大全问:“韩师,你能请俺吃啥呢?”“羊肉泡馍,你要吃啥呢?”羊肉泡馍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吃了,虽说吃一碗也只有两毛五。于是很快地洗完澡,我们四个“山顶洞人”又成了现代人,一路摇摇晃晃,向“老刘家泡馍馆”走来。
西门外的老刘家泡馍馆,肉烂汤香,在古城的饮食界享有盛誉。且位于市区通向西郊工业城的必经之道,整日里顾客盈门,络绎不绝。这两年人们普遍感到,生活节奏一天比一天紧张,而生活水平却一天不如一天。在这种情况下,也许羊肉泡就是最佳的食品了。它方便快捷,吃完嘴一抹就走。饭量小的,吃一碗一天都不饿;饭量大的,也不过多泡几个馍。由于它生来具有这种特点,因而深受劳苦大众的欢迎。相形之下,那些卖炒菜的大饭馆反倒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羊肉泡馍本是入不了席面的,它最初的名次也不过是个小吃,但在人们经济收入普遍不高的今天,吃一碗它已经算是很奢侈了。
韩师是老刘家的老顾主了,进门时跑堂的伙计还和他打了个招呼:“来了,四位!”“四位。”韩师也笑盈盈地答道。最近,由于天热,吃羊肉馍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但是韩师还是天天来,并且每次都要泡上四个馍,有时还要带走一碗,给夜班留着。“韩师,你的饭量还可以,”大全说:“我最多两个馍。”“小伙子两个馍咋行呢,再来一个。”韩师往他的碗里又放了一个馍。王发饭量还大点,掰了三个馍。我和韩师一样,一次也得四个馍,泡出来时常常是两个碗,一大一小。原先干临时工的时候经常买高价粮,当然那时候工资高,现在怕连高价粮也买不起了,那么今后吃羊肉泡也只能吃两个馍了——有什么办法了,只有紧紧裤带了!
但是韩师说:“干咱这一行,别的倒没有啥,就是粮食定量高,一个月四十八斤。”熟练工的粮食定量却学徒工的工资,也不知这规矩是怎么定的?大全说:“韩师,俺的工资才十八块五,买一袋面九块,还剩九块五,俺能干啥呢?”“你们的工资是有点太低了,但是也没办法,这都是国家规定的。”王发问:“韩师,你来的时候学徒了没有?”“我倒没学,我是临时工转正的,那三年,也就顶了三年学徒期了。”看来也不能怪厂子,谁让我那三年临时工不在这里干呢。“三年就三年,也没有啥,”韩师说:“时间快得很,一晃就过去了。”也只有这样了,就是晓梅说的“苦熬呗,有什么办法呢?”而这句话的具体含意是,今后必须把生活费用压到最低。首先是我,其次是晓梅,孩子吗,可以适当放宽点。但是既然半经一定了,那么怎么转也都和中心的距离相等。正象跷跷板,只有我们压下去,孩子才能高起来。我呢,必须把一切不必要的开支都取消。象羊肉泡,今后是坚决不能再吃了!别说泡两个馍,就是汤也不能再喝了。汤一碗两毛五,再泡两个馍就是三毛五,一天两顿就是七毛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二十一块钱了,超过了我的工资,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今后最多,也就吃个素面,还不能多吃,一次只能吃一碗,吃两碗又和羊肉泡的费用差不多了。总之,只要能维持我这个躯壳就行了,只要能把它维持到三年以后就是最大的胜利。尽管那时,我已经成了三根筋挑着头的活鬼也在所不惜!
大全说:“我倒不怕学徒,就是……”“你就是不愿意炼胶么。”韩师接过他的话说:“你们知道不,人活在这个世上最怕啥了?”大全和王发皆瞪眼看着韩师,我也不知其所以然。“人最怕的就是没饭吃。除了没饭吃,其它的苦都不算个啥!”韩师挥了一下手说:“没饭吃那个滋味你们可能没受过,我可是受够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把我饿得跟狗抢食呢。有一回还让狗把我的脚脖子咬了,当时也顾不上疼,生生把骨头从狗嘴里掏出来了。把骨头啃完,我才觉得脚走不动了,才知道疼了。当时就光知道饿不知道疼,你说怪不?啃完骨头我还把狗看了一眼,心说狗咋不上来抢呢?没想狗也把我看了两眼,摇了摇头走了。我才知道,狗也可怜我,我连狗都不如。唉,人要是饿急了,也就和畜牲差不多了!你们现在还有十八块五呢,我那时连一分钱也没有,我没工作,谁给我钱呢?不瞒你们说,我那时连死都想过。为啥又没死成,还是自然灾害救了我。当时我就想着,就是死,也就当个饱死鬼!啥时候吃饱了,就找个绳绳往房梁上一挂,这一百多斤也就交代了。结果我等了三年,没一天能吃饱!最后能吃饱了,我也不想死了。咋,我把罪受到头了。我知道饱比饿好,能吃饱活在这个世上比啥都强!你们现在在这儿炼胶虽说苦点,但是可有了工作,有了盼头。三年一过,你们的工资也就和我差不多了。你现在不干,回去不就没工作了?你爸你妈也不可能养你一辈子,你到时候还要娶媳妇生娃,没工作咋能行呢?我在这厂都干了十几年了,一来就炼胶。前儿书记问我,‘老韩,能行不,不行了重给你换个工作?’我说,‘甭废那闲神了,有那工夫还不如给我涨一级工资呢。’我不怕吃苦,就害怕没饭吃,我实在是饿害怕了!但是你没工作,也就没饭吃么?现在谋个工作不容易,有了就一定要珍惜呢。象刚才那个要饭的,在这儿转了三圈也没要上饭;我本来想给他点,最后一想,你不吃苦就想享福呢,羊肉泡好吃也得靠劳动挣,你不苦就想甜,世上没那事情!你们听我的没错,就在这儿好好干,三年一过,你啥都有了,到时候媳妇跟着你屁股转呢,你还愁没媳妇。但你要没工作,谁跟你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想来也句句是理。“三年自然灾害”时我还太小,不知道饿的滋味,但我却亲耳听到了张风莲三个娃子的叫声,亲眼看到了奶奶把豆渣从舅爷的窗户扔进去,而那锁在房里的一群娃也象一群狼似的、立即撕扯着吃了。最使我难忘的,是和勐子天财流浪的经历,那种把人等同于野兽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从而也感到,人只有在各种物质需要得到满足时,才变得比野兽高雅一些。倘若把人放在野兽的位置,茫茫荒原无任何东西可觅,那么人将与野兽毫无差异!人最可怕的莫过于饥饿了:它使少年变为盗贼,使处女沦为娼妓。使良知转瞬间泯灭,使羞涩也转化为淫荡。使关爱变成了赤裸裸的掠夺,使同舟共济者也反目为仇。它实在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没工作也就意味着饥饿,这也正是我苦恼的原因。我辛辛苦苦等待了三年,三年来,我介乎于有饭吃和没饭吃之间,终于迎来了招工,工作又低得可怜,也不过到了有饭吃的边缘,而一旦失去这份工作又将跌入无饭吃的深渊!形势再清楚不过了,已经给你解决了饭碗,你不干是你的事情,社会不可能给你再次解决。所以这个工作好也罢坏也罢,都必须干下去,不干,就没饭吃,就这么简单!
吃完饭,韩师点起一支烟悠悠地抽着说:“一天也就这个时候最好了,吃完羊肉泡再抽上一支烟,真是赛过了活神仙。炼了一夜的胶,也就图个这!”大全问:“韩师,那你说我们图什么呢?”“你们图啥?你们图的三年后也和我一样,拿上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天天到这儿来吃羊肉泡。”可不是吗,还能图什么呢?但是这一点又不可能马上达到,必须等到三年以后!这又是为什么呢?忽然想起了小舅的话,“妈,你知道不,毛主席为啥让这些娃们都上山下乡呢?”假如现在就让我们和韩师一样,我们也许还会不满意,大全和王发也许还会要求更换工种的。那么现在就让你学徒三年,然后再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你就什么怨言也不会有了,就会一心一意地炼胶,吃你的羊肉泡。由此看来,三年的学徒期也和上山下乡一样,很有必要!
第七十一章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不管工作多么辛苦,时间总是不舍昼夜地向前运行。转眼间,我来这个厂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我经历了早班、中班和夜班;也知道了炼胶车间是厂里的利润大户,创造了全厂一半以上的利润。但是炼胶工的待遇呢,似乎和其他职工也没有多少区别。要说一点区别没有也不对,这天厂里发电影票,其它车间一人一张,炼胶车间却一人两张。大全拿着电影票还犯愁呢:“韩师,俺都是光棍,发两张电影票干啥呢?”“你不会卖了,卖了还吃一碗羊肉泡呢!”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有用的,我拿着电影票和晓梅一起去看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电影了:在物质需要没有达到之前,一切精神的需求都应取消。再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不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吗:中国电影新闻简报,阿尔巴尼亚电影打打闹闹,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胡说八道……但是这个电影听说还是有点看头的,和当前形势紧密结合,名字叫《决裂》。说的是江西一个共产主义大学,在办学中如何坚持社会主义方向,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故事。作品对“又红又专”作了新的诠释,红是第一位的,红指导专,专服从于红。整个作品也都在阐述着这样一句话,“小生产是每日每时地大批地生产着资本主义的。”作品中有这样一场戏:一位很聪明的学员,他一门心思地学习,却忽视了思想的改造,以致最终,把所学的知识用在了家畜的饲养上,因而他的“专”也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
在人物塑造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形象。他由老演员葛存壮扮演,象以前一样,仍然饰演反面角色。他在剧中戏很少,几乎只上了一堂课,只说了一句话“马尾巴的功能。”可不知怎么,他的形象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中,而那些所谓的正面人物却一个也没有记下。总之,整个作品给我的印象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为了表达这个主题生造了一系列情节,纯属一个图解式的作品,和当年我那个《较量》如出一辙!
“没有什么意思,”我对晓梅说:“还是回吧。”“看完呗,好不容易看个电影,还老催着人回。”结果看完后,我却发现前面有个脑袋象老陈。“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你爸?”“哪有俺爸呢,俺爸早都不在了。”可是她看了看后却说:“哎呀,还真是他,赶快走吧。”可这次,老陈也象在躲着我们:拉着一个女人很快从我们身边过去了。“怪不得不给俺妈钱了,又搞了一个,看我回去不给俺妈说!”“那是人家的自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照这么说,你也是这种人了,他结婚了可以搞,你没结婚就更可以搞了?”“我搞谁了?你爱说你就说去吧!”
回来后,晓梅还真的对她母亲说了:“人家又搞了一个,还比你年青。”“看来我是得和他离婚了。”可是她也把我的话对她母亲说了:“他还说是人家的自由,让我甭管,我看他也会搞一个,他还没结婚呢。”“毛毛可不是那种人,这我了解。”“妈,你咋会了解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已经搞了一个呢!”“我现在十八块五的工资,就是想搞也没有那个条件呀!”谁知晓梅和她的母亲都笑了:“这么说,十八块五还好呢。”晓梅说:“要是给你四十八块五,你还不找上一个连了。”“去你的吧,一天穷开心。”
而家里的日子也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这个月的工资竟然一天就完了,说准确点,也就那么几分钟,钱要花出去可真容易!现在是身无分文,只等着下个月发薪了,可这个月才仅仅过了五天!都说时间过得快,可时间对我怎么就这么慢呢?也许时间对无钱的人永远都是慢的,因为苦难的岁月无休无止。我甚至想闭上眼睛打发时光,稀里糊涂地只盼着那个神圣的日子。那一天,阳光也是明媚的,人人似乎都绽开了笑脸。可是身上的种种感觉使我意识到,那个日子还非常遥远,这些感觉也还得持续一个阶段。每个月七号是发工资的日子,而这一天孩子的奶粉也就吃完了,于是十八块五就变成了五袋奶粉,明媚的天又重新暗淡下来,日子又回复到那种漫无休止的煎熬之中。
这天晚上睡觉时我对晓梅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制定一个计划了。”“制定什么计划呢,是不是又想什么法治我呀?”“治你的什么呢,我是想着咱们这日子该怎么过。”“你说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全听你的。”她翻过身,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