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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芸也说房子佈置得不错:“像个学习的环境。”屈光耀问她:“你今后来不来?”“有时间就来。”我说:“不嫌远你就天天来!”“也是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里能复课,所以就来了。”“那里就不能复课了?”“你问问他行不行。”屈光耀说:“一天八个小时,那有时间复课呢!不过这个仓库也就是太远了。”“如果不来,你今年怎么考学呢?”“现在离考试可就剩两个月了!”于是对小芸说:“现在就送你回去吧?”“你怎么赶我走呢!也不让我喝口水,歇歇。”正在这时,邢文宪却来了,喊着要请客,并且让我把小芸也带上。“人家大老远的来送你,也不请人家吃顿饭?不过这顿饭我请客!”于是屈光耀也跟上,一行人骑着车子来到了张家堡子。
张家堡子逢礼拜天有集,但是却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邢文宪还非要请炒菜米饭,可是最后却只能吃个捞面。“这可不是我不请,实在是条件有限。”“不用解释,”我说:“入乡随俗吧。”但是小芸却吃得很慢:大家全吃完了,她还有大半碗,于是就闲聊等待。屈光耀说:“来这里和上山下乡也差不多了。”“你没有下过乡吧?”邢文宪问他:“我可是下了两年乡的,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虽然没有下乡,也认为屈光耀有点言过其实。这里既拿工资又可以复课,怎么能和上山下乡相比呢?况且,又没有什么活干。小芸也说:“我要是招工了,就来你们这个单位。”“也是的,现在也不上山下乡了,怎么还不让你参加招工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逃避上山下乡,惩罚我吧。”“象你这种情况现在也只有考学了,你怎么还不抓紧呢?”“我考不上,有什么办法?”“只要用心,还是可以考上的。”“我基础太差,刚上小学,*就来了。”“我们比你也强不了多少。”“你们还上了几天学,我可是一天正规学也没有上。”她说的也是实情,但是又能怪谁呢?就是高崇明说的,“要怪,也只能怪四人帮。”四人帮早已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现在,怕只能怪自己了!
她终于吃完了饭,说:“你送我回去吧。”“他送你回去,”我指指邢文宪说:“你们是一路。”“那我就送她回去,你不用管了。”小芸却嗔道:“我再也不来了!”我想,她也不会来了!
第八十一章
晚上,我回了家。来这个仓库也没有征求奶奶的意见,这在以前还从没有过。现在想来,黄干事说奶奶年龄大了不让我来,也不能说她就是不想让我考学,毕竟我和奶奶这种情况可以打动任何人的心——我和奶奶的感情,别人虽然没有经历,但是却可以想象!
一进门,奶奶就说:“母老虎死了。”孙喜凤死了!“啥时候死的?”“前儿,正骂人的时候死了。”前天有一个女人从她门口经过,她看着不顺眼就骂了起来,女人只管走,也不理她。猛听得后面“咕咚”一声,女人回过头,见孙喜凤躺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事后人说,“太恶了,老天把她收了!”“张婆娘也不行了。”奶奶说:“拿毛老三的钱一分也没落下,都给医院送去了。”张凤莲是食道癌晚期,已经没救了。大娃子甚至盼着她死。“把钱都花完了,俺妈的病还不见好!老往进扔钱,有多少能够呢?”二娃子说:“就是借钱,也得给咱妈治!”张凤莲却说,“甭借钱了,我这病再治也治不好。我要是死了,就给你陈妈说,我对不起她,叫她甭记我。”张凤莲能在这个时候忏悔,也实在难得。所以尽管梆子井人人指责她,奶奶却已经宽恕她了。“人一辈子谁没个错呢,知道错了改了就行了。”但是张凤莲现在却连改的机会都没有了!明知错了,却无缘改过,这也许就是老天对人最大的惩罚了!
“奶,我不在那个仓库了!”“你咋又不干了?”“我去另外一个仓库了。”“在哪儿呢?”“在北郊,快到草滩了。”“你放着近地方不呆,跑那么远干啥?”“奶,这个仓库好,可以复课。”“远了还是不好,我要是看你,也不容易。”“奶,你不用去看我,我每个星期回来一次。”“领导咋让你去了那么远个地方!我上次到你单位,有个女的还见我了,好像还是个拿事的……”“奶,是我主动要去的。”“你咋跟你大舅一样,老想着去远的地方呢?你没听人说,跑的路多,受的罪多么。你看你妈跟你大舅……”“奶,我要考学呢!”“考学在哪儿都能考。”给奶奶看来是说不清。
“课复得怎么样了?”雯雯的大哥来了。我还没有说,奶奶却说:“人家现在又去了个更远的仓库,也没给我说。这娃现在干啥事都自拿主意,我管不住了,你把他好好说说。”“仓库在哪儿呢?”我说了详细的地址。“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挺远的。”他对奶奶说:“我才工作就在那儿呢。”接着他问我:“是你要去的,还是单位让你去的?”“单位没让他去,他要去的!”“你给我说,你是咋考虑的?”“那个仓库太忙,没有时间复课……”我说了我的想法和这个仓库的情况。“你的决策是正确的,看来今年你能考上。姑妈,考上学他就走了,去那个地方也是暂时的。”“要是考不上咋办呢?”这个问题已不是奶奶一人提了,小芸也问过,而我认为,在那种环境,不可能考不上的!“我把你考一下。”雯雯的大哥命我把数学书拿来、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也一一回答了。于是他说:“你今年能考上!”可我觉得,他问的都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谁会不懂呢?
天还没有黑我就走了。雯雯的大哥也说:“那个地方偏僻,你赶快走吧。”“走在路上小心点!”奶奶叮嘱道。出了北门,天就黑了。过了农首村,前面一片漆黑。空旷的田野里,不时吹来温暖的风。春天了,万物复苏,那些小动物也发出窣窣的响动。车子像插了翅膀似地向前奔,耳边的风呼呼地向后吹!张家堡子像一头巨兽蹲在那里,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了烊。市郊车也早已收了,两侧的两个牌子,似招魂幡立在那里!无家可归的狗横穿马路,汪汪地叫了两声,似乎向苍天在倾诉它的不幸?
过了张家堡子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大路上阒然无人,只闻两旁簌簌的风声。旷野里有磷磷的鬼火闪动,游来荡去地飘忽不定。愈往前走,愈感到了夜的黑暗和恐怖!终于到了三岔路口,那座水塔,像一个巨人般露着狰狞的面孔。颤噤噤地下了那条小路,麦田里起了一阵清新的风,河畔的垂柳如仙子般露着袅娜的倩影。仓库里的那盏灯昏暗不明,像吴常贵的眼睛。终于过了“奈何桥”,敲响了“冥国”的门。开门的是胡老婆,一身漆黑,脸也黑如墨炭,像阎王身边的判官,如果不是那串钥匙,真会以为是到了冥国。大门关上了,胡老婆看着我到了宿舍,我回头看了看,她也仍然在看着我!屈光耀回家了,宿舍里很静,那盏日光灯把房子照得通明,于是我开始了我的“长征”!
情况并不像老马说的那样,我们仍然干着工人,而那些姑娘却全到了保管班。实际上,工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每天进去,就是把那些垛子盖一下,把那些草拔一拔。但是休息时却不准看书,于是一天八小时就基本消磨在闲聊中了,我完全失去了来这里的意义。而且不久,又调老孟来管理我们,也不知老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很快,就从侧面得知,老马要考察考察我们。康广明说:“老马主要看你们能不能在这个仓库呆下去。警卫人员要求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这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也就不具备当警卫的资格。”屈光耀马上反对:“不是说晚上值三个小时的班就行了,白天来这里干什么?”“但是仓库就是这么规定的。”只有我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又必须用行动来证实,而这又需要时间!
自从老孟来后,休息时间是彻底不能看书了,而且也不允许回宿舍里去。“休息就是休息,看什么书呢?”而休息的时间又很长,于是就漫无边际地瞎聊;韩成友倒是发挥了特长,我和屈光耀却像听天书似的摸不着头脑,而吴常贵却说,他已经习惯了。于是老孟问:“你现在能找到北了?那你起来找一找。起来,不要坐在那儿,也不要指。”他过来扶起吴常贵又原地转了三圈。“现在找,北在哪儿呢!”吴常贵像个瞎子似地摸索着向南走去,众人皆笑,“还是找不到北么?”老孟说。
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状况!于是我找了康广明,他是老马的红人儿,能说上话。但是老马还是那句话:“考察一个阶段再说!”眼看着就到了五月,天也热了起来,可是每天,还得把八个小时虚掷在工人班里!而闲聊又发展成了抬杠,也是韩成友太不着边际了,于是就有人产生了质疑。一个个像斗架的公鸡似的,伸着脖子,青筋毕露:“你说那根本就不存在!”“咋不存在呢,我亲眼见的!”“你怕是在你妈肚子里见的,要不就是梦见的……”每天就是这样,虽然无聊,却不得不听不看!老孟说:“工人就是工人,不是学生。”
五月伊始,一种可怕的疾病突然流行起来!听说叫“出血热”,是由老鼠传播的。一种脊梁上带有黑线的老鼠,能把一种致命的毒素传播给人体。人一旦染上,先是浑身乏力,继而发烧头疼,最后就奄奄一息。由于它的最初症状类似感冒,因而极难医治。如果以感冒治之,不仅不能痊愈,反而有加重和贻误的可能。春季是流行病的肆虐时期,仓库里老鼠又极多,极易染上这种病。为此,老马还召开了一个会:“最近出现了出血热,大家尽量就不要进城了,以免把病毒携带到仓库来!这个病的危害性大家都知道了吧?我就不多说了。”紧接着,就展开了一场灭鼠行动!于是我们就有事情干了,每天到货场里去,拿着砖头砸老鼠。老鼠全是大个的,像箭一样在货场里飞窜。我甚至还看见那种黑线的老鼠,样子令人憎恶又可怕。
但是,老鼠是灭不完的!就像这里的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尽管它的生存环境非常的恶劣!而我们采取的措施也非常有限,就是拿砖头砸。警卫班的老路说:“我从六零年就开始灭鼠呢,到现在也没灭完,还把我人也灭成个老鼠了。”据说,“三年自然灾害”时,他就靠着老鼠度过了灾荒,但是也得了一种怪病,隔三差五必须吃上一餐老鼠肉,否则,就卧不安席、食不甘味;以致最后,他人也吃成个老鼠相了:尖嘴猴腮的,还呲着两板牙。他今年有五十岁了。
老马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两只猫,但是猫到了老鼠的王国也有点气短,竟然被成群的老鼠追着在货场里乱窜。于是大家明白了:猫只有在一个和谐的环境中,才能对老鼠构成威慑!实际上,放一把火把老鼠烧死无疑是最有效的,但是仓库又万万不敢见火!轻不得重不得,只能任老鼠自由徜徉。最后老马说:“只要大家不进城,病毒就传播不到咱这里来。”但是这等于是关了大家的禁闭,屈光耀和韩成友说:“仓库本来就是个集中营,现在还不让人回家,把人都圈到这里,到底要干啥呢!”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让她们回家,无异于是关她们进了监狱,于是说什么话的都有。甚至有人说,病毒是由仓库传播出去的,仓库就是个老鼠的大窝!
“放他妈的屁!”老马听到后大发雷霆:“到现在,仓库谁得出血热了?”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报告,“一只猫死了,很可能是得了出血热。”防疫站来人检验后,确认是患了出血热!于是老马不说了,病毒确系仓库传播出去的!通往张家堡子的路上还横起了白绳,所有进城的人必须接受防疫站的检查,确认没有携带病毒后才能放行,甚至十八路车也不通了!这可急坏了那些姑娘们,她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几乎每天都要到张家堡子去看一下,十八路车通了没有,白绳撤了没有?也难怪她们这么眷恋城市、眷恋家,仓库里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一到晚上,大铁门一关,除了胡老婆,就是那些硕大而狰狞的垛子,既不会说话,还有一种阴森的恐怖。如果让她们一个人单独呆在这里,无异于把她们打进了冷宫!她们常常说,她们是到了基督山的那个荒岛上,但是却没有那令人心动的宝藏!所以她们总是三三两两地回去,又三三俩俩地来。现在,把她们一下子封闭在这里,除了那种难捱的寂寞和无边的惆怅外,就是满腹的牢骚和怨言了!但是,又能怨谁呢?
这个阶段,也许只有我最平和了。工人班的那些闲聊没有了,抬杠被老马明令禁止:“嘴对着嘴,那实际就是传播病毒呢!”甚至还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