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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前行。那些纸钱飘舞在空中,与纷扬的雪花无法分清。梆子井万人空巷,其情其景,竟和十六年前让奶奶游街完全一样!
我作为孝子,需要有个人搀着,搀我的人竟是雯雯!我们拄着招魂棍,跟在灵车后面缓缓前行。到了巷口,灵柩下来,又上了汽车,我和舅舅们上了车、站在两旁。远远地,却见一个人着一件白色羽绒服飘逸而来,及近了,却是晓梅!于是,汽车的喇叭响了两响就启了程。一路上,北风呼啸,雪花飞舞,纸钱合着雪花漫天的飞扬!
奶奶的墓地在爷爷的家乡,也就是“*”中要遣返她的那个地方。现在,奶奶是被彻底地“遣返”回来了,但是一切也都成为了过去!
汽车在一个峁墚边停了下来。灵柩被四个大汉抬了上去,人呢,也沿着那个斜坡走了上去。峁墚上是一个狭长的穿堂,约有三四丈宽。奶奶的墓在西边,临着那道土崖,冬天的风吹不上,夏天的太阳也晒不着,却永远可以看到灿烂的朝阳!
墓已经挖好,深约两三米,但是坑底又拐了进去。大舅下去看了看,上来对二舅说:“咱妈躺到里面冬暖夏凉!”于是,灵柩被放下去,很快就进了那个通道,紧接着,纷扬的黄土和雪花就掩埋着奶奶。霎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奶奶牵着我的手上街的情景。她总是对人说:“这娃可怜,有妈跟没妈一样,有爸跟没爸一样。”冬天,她总是把我的手夹在她的腋下,那里温暖得就像我的小被窝一样!早晨醒来,她总是站在炉前烘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脏得太快,她的手总是浸在木盆里。木盆已经洗了几代人的衣服,有舅舅们的,也有我的。衣服渐渐变大,奶奶的容颜也渐渐变老。我长大了,我懂事了,我把奶奶也看得更清楚了:奶奶的眼里总是有一种光,我觉得,我永远也离不开这种光!在那些饥荒的日子,她总是带着我走进饭馆,用仅有的钱买一碗面、看着我吃;或者说,“你就在这儿吃,吃完了你自己回来。”她总是瞒着舅舅们给我一些特殊的恩惠,“你快点吃,你舅一回来你可就吃不成了!”而我,也象只小狗似的,不管它的父亲是谁,不管它的母亲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临盆之苦,却总是跟着喂养它的人不离左右!唉,奶奶为我付出得太多,而我能做的,却只是把她葬在这个偏僻的荒野……
过罢年,就到了最后的一个学期。开学的前一天,奶奶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这是王玉娥的家吗?唉哟,伯母已经不在了!”他站在灵堂也致了一个礼。一身军装,有四十来岁。“你是……”大舅从里屋走了出来。“你不认识我了?”他摘去军帽让大舅看,这不是李干事吗!虽然过去了十五年,他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我是李干事呀!”“都过去十五年了,真不敢相认。”大舅说。他们寒喧了一阵儿,李干事说:“我这次来,主要是陈慧敏的事情已经落实了,应该追认为烈士,当年是我们搞错了。这是证明。”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大舅。二姨追认为烈士了,可是奶奶已经去世了!大舅也说:“俺妈都不在了,俺二姐可追认为烈士了。”“我也没有想到伯母会去世,伯母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吗?”大舅说;“突然去世了。”“伯母生前一直是希望这件事落实的,现在也可以告慰她的亡灵了。”于是,大舅就把那张纸拿到奶奶的遗像前说:“妈,俺二姐追认为烈士了,学院今天把证明送来了,你看看。”他把证明反过去让奶奶看。“舅,俺奶不认识字。”“那你给你奶念一下。”他把证明交给我,我就念了一下:“陈慧敏同学于一九五四年牺牲,经院党委研究决定,追认为烈士。中国共产党北京测绘学院委员会。一九八二年,二月十五日。”“完了?”大舅问。“完了。”我说:“就这几句话。”“就这几句话你二姨可就是烈士了。”李干事问我:“那一年你好像也去了?”“去了,但是没办成。”“唉,那些年还不都是让极左思潮搞的。”
李干事走后,大舅说:“现在还要这证明有啥用呢!你奶也不在了,谁当烈属呢?”按照国家规定,烈属只能是烈士的直系亲属,舅舅和我显然是不行的。“你奶当年倒需要这个证明,他可不给,现在人死了他可送来了。”我总认为,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荣誉,怎么能说没有用呢?“有啥用呢,今后也不搞政治运动了。再说原先办事也就说你二姨是烈士。”也是呀,初上学时,奶奶到学校不就对王主任说二姨是烈士吗,也没有证明,王主任就信了,并且马上给了我二十五元的助学金。“也好像就是没用。”所以大舅自始至终也没有问我要证明。“你干脆保存着吧,也许你毕业分配还能用上。”关于毕业分配,王主任早就说了,“象你这种情况,不用说就是古城,因为你要照顾你奶。”也不知怎么,奶奶就去了学校那么一次,他就永远记住了。甚至又过了好些年,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还问我,“你奶最近还好吗?”当我告诉他奶奶已经不在时他大为诧异:“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奶奶已经八十岁了,怎么能说是旦夕之祸福呢?要说“天有不测之风云”倒是真的!
开学不久就到了清朝节。节前的一个礼拜天,我和大舅、二舅给奶奶去上坟。前一天晚上大舅就对二舅说:“明天去早点,给咱妈上完坟后也到咱二姐的坟上去看看,都快二十年没去了。”“咱二姐的坟早都让平了,你还不知道?”“平了!那永垂不朽的碑子呢?”“也让农民扛回去盖房用了。”这几年农村实行了责任制,农民的自留地不断扩大,普通百姓的墓早都平了,农民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二层,而“永垂不朽”的碑子也一定当过梁用了。那可是朝鲜的石头铸造的!不过,它能给农民盖房派上用场、也算是用得其所——二姨当年所做的那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大舅问我把“烈士证明”又要了过去:“把烈士证明拿来,让你二舅看看,也拿到坟上去让你奶再看看。”二舅却说:“当时你让我看我都不想看,看了只有伤心。”但他还是把证明接了过去,没有看,却揣进了口袋。
我和舅舅们没有走梆子井,出后门从四知村上了大街。路过吴茂山的门口时见一簇迎春花从墙头探了出来,而郊外的景色也与埋奶奶时大不一样了。田野里那些油菜花繁茂似锦,麦苗绿油油的,奶奶的坟头竟长了一些小草,嫩嫩的,煞是可爱。二舅还带来了两株松柏,分别植在了坟旁,但是却没有水。二舅说:“那就等着天下雨吧。”天色果然就晦暗起来,陡地还起了一阵风。大舅把香蜡纸钱摆在地上,跪下去,双臂做了一个很大的回环:“妈,不孝儿在这儿给你叩头了!”他连拜了三拜,我和二舅也叩了三个头。就开始焚纸和冥钱,我在坟头又燃了两炷香。那些纸钱燃得很快,霎时就成了一堆灰烬。但是里面却有一团光亮,红红的,经风一吹,又燃了起来。就在纸钱将要燃尽时,二舅掏出了那个“证明”:“妈,俺二姐追认为烈士了。这是证明,你好好看看。”他拿着证明在坟头晃了两晃、就扔进了火堆;“证明”跳跃了一下,似乎不愿落到这样的下场,但还是燃着了,并且很快就化作了灰烬,在一阵春风的吹拂下,袅袅地升上了天空,接着就无影无踪!
尾声
时间老人的脚步已经跨进了二十一世纪。
如今,梆子井早已不存在了,十八年前的那次改造把它夷为了平地。接着,就耸起了座座高楼,接着,就出现了一个幽雅的小区。梆子井那条街还在,但也不叫梆子井了,叫“迎春小区”。小区里的人也几乎还是梆子井的居民,有几个老人也还在。张子道已经一百零三岁了。两千年的时候,他作为“世纪老人”登在了《华商报》上,还特意介绍了他早年见到毛主席的事。他常对人说,“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出了个名。”有人很想看看毛主席给他写的那个条幅。“早都不在了,谁能把那个东西保存到现在呢。”有人不信:“解放前你不一直保存着呢,*红卫兵抄去你不又要回来了?”“要回来的是个假的,真的让人家换跑了。”“假的呢?”“假的也丢了。”于是人们就让他把早年见到毛主席的事再讲讲,他也就讲了讲;与当年在毛老三茶馆讲的毫无二致,但是现在听起来却完全不一样!
三噱也八十岁了。起初,还把他的鞋摊摆在小区的门口,现在是彻底地赋闲在家了,也不知靠什么生活,总归是整日地打牌;实在没事了就借几盘黄碟看看。有人知道了问他:“你都八十岁了,还看那些东西干什么?”“我就是岔个心慌,啥也不想干。”不过最近一个阶段一直没有见他,有人看见他锁上门朝南山去了,说是上南五台当了和尚;还有人说是去了印度、尼泊尔,总归是至今也未归!
再下来就是梁松山了。今年也快八十了,患有严重的脑血栓,出来进去必让人推着。当年那个身高一米八、走路总是背着手的人,现在却整日地坐着轮椅。问他当年的事,他茫然地笑笑,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说起梁松山,自然要说起李翠仙,她今年也七十岁了。现在她住的房子有八十多平方,装修也挺不错。据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她在含光门外开了一家饭馆,颇挣了一些钱——她终于靠劳动改善了自己的居住条件!
再下来,可就全是生面孔了。有些也似曾相识,但仔细望望却如同路人!我并没有在小区住,拆迁时因为没有钱也没有要房,现在住在单位分的房里。虽然不大,却也够我们一家住了。说起我来也的确可笑,忙活了一整,竟又回到了起点:仍然没有工作,仍然在家闲坐,但却不是“社会青年”了,几乎已经是社会老年了!毕业后我分到了一家工厂——工业经济系企业管理专业,当然是工厂了——初去时厂子还不错:工资保障,还发点奖金。但是很快,效益就逐年滑坡,至上世纪末,终于资不抵债,关门了!也不知是我们这些管理干部没有管理好呢,还是经济规律使然?总归,和以前一样,我又干了一个阶段的临时工回家来了,但是现在,办事处却不会再管我了,我甚至不知该找哪里。女儿说:“你就在家呆着吧,我养活你。”她倒混得不错:广播学院毕业后,进了电视台工作,而且还是令人羡慕的主持人职业。想起来还多亏早生了这个女儿!晓梅有时也说:“当年让你要这个娃你还不要,现在怎么样,给你养老呢?”我却总是说:“我还不老,我这是暂时的,我还会出去工作。”但是工作的大门已经对我关闭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的一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我就象一个遗老似的、被永远地封闭了起来,只能是一步步地走向暮年,走向那个人类的洪炉!
那么,我干什么呢?我自认为还是一个精神比较充实的人,尽管这种精神不能给我带来某种物质的满足!我还是那么地酷爱文学,于是,就写一些东西。忽然觉得,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也颇有意思(尚不敢称为意义。)但,象我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敢做自传呢?不做自传却又不行,于是,就有了这本不伦不类的书!
晓梅还在那个厂子上班,还一周三班地倒着,但也倒不了多长时间了,四十五岁就要退休。女儿呢,虽然挺有出息,但婚姻方面却是个老大难:今年二十八了还孑然一身,甚至连男朋友也没有交一个。每当想到她这种情况,我就苦笑着对晓玫说:“怎么和你当年是个恰恰相反呢!”晓玫也着急,托人给她说,她也和人家见面,却总是一句话:“我是个独女养二老,你愿意了就谈,不愿意了就算。”人家来谈了,她却并不热情,甚至连起码的礼节也做不到,弄得人家往往是尴尬离去。晓梅也说她:“你到底要找谁呢?我明明有工作呢,你咋说是独女养二老呢?”“你老了还不得让我养。”“我老了有退休金,让你养什么!”实际上,女儿这样说也没有错:晓梅现在上班才六七百块钱,退休了又能拿多少呢?“就算不养你。还有俺姥姥呢。”晓梅的母亲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住,独自住了一套房子。今年也七十岁了,让她搬来住,她总是不愿意。说什么,怕给我们添麻烦。那有什么麻烦的呢,你付出了,别人就要回报,不回报这心里总是不好受!可她也恪守着自己的准则:她可以为别人付出,别人一旦为她付出,她就浑身的不自在,和奶奶完全一样!于是我对女儿说:“象你姥姥这种情况,除非啥时候她走不动了你才能回报。”但女儿还是常去看她。“这就行了。”她说:“还要什么呢!”我却觉得,她奉献的远远大于她索取的。所以还是让女儿劝她搬过来。她却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