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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等了一会儿,车厢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哪位乘客丢了一个小孩,请到三车厢认领,请到三车厢认领。”猛子说:“天财肯定把列车员哄过去了,你看着,马上就回来了。”果然,天麻麻亮的时候天财回来了,他的脸上有一种胜利者的神采。“咋样,两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我和猛子当然要问问事情的经过。“他不是让我找俺爸么,我跟他找了几个车厢。俺爸在哪儿呢?在俺家睡觉呢!最后,他把我带到了乘警室。开头有个乘警说,赶下去算了,说是说,也没人赶我。他再问,我还是那句话,跟俺爸回老家呢,俺爸说给我下车买烧鸡去,可能掉车了,说着我还哭了。最后一个年老的列车员说,还是让他到终点再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刚刚我和毛毛还准备找你呢!”“都找了几节车厢了!”我说:“真要把你赶下去,俺还上河南干啥去。”“能把我赶下去?”天财晃着脑袋说:“不是吹呢,这事情我碰得多了。五岁从河南来的时候,我就没买票,俺爸也没买票,我全家只买了一张票,给俺妈买的。俺妈胆小,我老跟着俺爸。俺爸见了列车员先让一根烟,碰着好人就实话实说,碰着难说话的就只管骗,骗得越扎实越好!你不骗他,他可能就要对你下手呢。刚才那列车员,我一看就不是个省事的主儿,我坐公家的车,碍你啥事了?你非要让我拿出票来。最后,我给他拿了没有?”天财的脸一摆:“还不是把他当傻子骗了!猛子毛毛,从现在起,就没人查咱的票了!刚才列车长说了‘要把这娃安全送到郑州。’”“那你没说俺俩?”“说了,我说我还有两个兄弟呢。揪我的那个列车员还在旁边问:‘你爸一下就丢了三个娃?’我没理他,傻子!”
坐车的问题解决了,勐子却问:“天财,你刚咋说你爸下车给你买烧鸡去了?”“我那还不是骗他们的。”“可你一说我的肚子却饿了。”“现在就饿了?”“晚上就没有吃多少。”我也觉得有点饿了:晚上只顾打三娃子,饭吃得很仓促。但是现在天还没有亮,到哪里去买吃的呢,再说也没有钱。天财说:“开饭了我到餐车去要。”也只好如此了。接着,天财又说了许多他老家的好处。勐子问:“天财,你老家那么好,你跑到古城干啥呢?”“我还不是和俺爸俺妈来的。唉,到这儿来我确实没少吃苦!四岁就在铁道边捡垃圾,八岁了还穿着开裆裤,你甭笑,当时我就穿着那裤子上学呢,女同学见了我都躲,从那儿我才知道,女娃怕那个东西。”“怪不得小余那天叫人打你妈你来了那一手。”“咋样,管用不?”“不要再说你过去那些事情了,说说咱们到了郑州怎么办?”“到了郑州就坐汽车回俺老家,还有什么说的呢。”“还要坐汽车,我的肚子现在都饿了。”天财说:“睡吧,一睡着就不饿了。”但是真正饿了也睡不着,况且又这么冷。列车呼啸着往前奔,似乎正在向北极奔去,于是我又钻到坐位下面去了。也不知天财和勐子睡着了没有,我倒是睡了一觉,而且也没有再做梦。
醒来的时候肚子奇饿,就好像有人在里面吹号。听天财说,广播响了就开饭了,于是就洗耳静听着广播。广播不响,肚子却老响,与广播形式了对照。我钻出座位望了望那个盒子,它静静地在车厢尽头挂着,似乎在嘲弄着我。勐子也走进车厢向它望了望,可它就是不响!实际天也没有大亮,只是有点黛色,可是座位上的人却纷纷拿出东西吃,这无疑进一步挑逗着我的食欲——我确信,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到这种程度。虽然饿,也是朦朦胧胧的、隐隐约约的,而且始终有一种自尊在羁绊着。现在呢,那自尊的堤岸早已被饥饿的潮水冲垮了!我整个人似乎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一个饥饿的躯壳!我趴在座位下面看着上面的人吃东西,听着那类似世界末日的咀嚼声,我的胃一阵阵痉挛,我整个人都坠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头顶那个小孩悠闲地晃着脚,看这双脚,和我的年龄也差不多,但是他却在吃着东西,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在吃什么呢,苹果还是梨?即就是一个胡罗卜,扔下来也可以呀,可是却只有这双脚!它在我的面前像钟摆似地晃着,由此可想他现在的感受。他好像又喝了点水,一阵“咕嘟”的声音,我的嘴里也一阵声音,但无疑是口水!不对,吃苹果喝什么水呢?一定是牛奶,于是我嘴里的声音更加响了!
一个苹果的残骸出现在面前,我像猫抓老鼠似地抓住了它,又像老鼠似地啃起了它。“妈,下面好像有个老鼠呢。”“火车上不会有老鼠。你还吃不吃?把这点牛奶喝了,要不再吃块蛋糕?”于是,有一阵“咕嘟”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比较柔软的声音,是粘合物在嘴里搅拌的声音。而我那种咔嚓的声音并没有发多久——最后是一种苦涩的味道。
“你剩下这么点儿让谁吃呢?来,把它吃完吧。”“我吃不下了!老让我吃,我快撑死了!”“那剩这么点怎么办?”“给下面的老鼠吃吧。”于是,我就等待着,甚至伸出双手接着,尽管是嗟来之食,也不要让它污染了,可是上面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那块蛋糕最后被谁吃了?
没有等来蛋糕,却等来了一片轰鸣。我第一次发现,饥饿除了给胃部带来一种难以遏制的痉挛外,给头部也可以造成一种感觉——一阵眩晕包裹了我。与此同时,那片轰鸣却更加嘈杂了!确切地说,是一片咀嚼的声音,仿佛一万只老鼠在啃噬着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面包、牛奶,饼干、鸡蛋,甚至还有烧鸡,总归天冷,他们需要补充热量,而我呢,只是要把那股潮水遏制住!一支烧鸡腿似乎被啃断了,一阵猛烈的吮吸声,于是那股潮水,又在我心底泛起一阵波澜——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楚!现在,列车的每一下晃动都能够搅起那股祸水——那实在是一股祸水!我的头深深地埋在下面,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俱怕一切的响动,我憎恨所有的声音!最后,那片轰鸣竟转化成了一种交响乐,在我的耳畔回荡:“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广播终于响了,该去找天财了,天财现在就是我的大救星!但是车厢口却出现了一个人,穿着铁路制服、拿着《毛主席语录》:“革命的同志们,全体起立,让我们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向毛主席做早请示: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坐下。”按说,这个“早请示”还是做得挺精炼的:“早请示”一般都是四个伟大,它却只有一个,然而我却象等待了一个上午似的。况且“早请示”做完后,迟迟也不见那个我渴望的声音,但是天财总归要去找的。
“广播还没有响呀?”“响了,”猛子说:“就是还没有让吃饭。”天财扭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那意思我却明白:就是让吃饭,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盼月亮盼星星地盼着它响,还不是盼着人向你施舍?而施舍的对象却圈定在天财的身上!“天财,你一会儿一定要要下饭呢!”勐子说:“要是要不下,我可就……”“要下要不下还很难说呢,我又不是要饭的。”“天财,我算是上你的当了!”勐子大喊起来:“你把我们叫出来,一分钱也不带,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呢?”“咋带吗?咱们咋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我说回家给家里说说,你咋不让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现在让我在这儿受饿。”我认为,勐子能说这么多话,就证明他还不是很饿:因为我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有的只是那种原始的yu望!我手按住肚子弯下腰去,以致天财问我:“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呢?”“我上厕所干啥?我要上餐厅呢!”我终于说出话来,天财笑了,勐子也笑了。天财说:“这才几个小时,就把你们饿成了这样。我原先在铁道边捡破烂,一天才吃一顿饭,有时三天才吃一顿饭,还是包谷面糊糊。”“谁和你比呢,”勐子说:“你捡过破烂,我们可都没捡过,更没有要过饭。”“要不怎么说,你们是资产阶级我是无产阶级呢。”天财一说,我对这两个阶级又有了新的认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区别就在于,无产阶级善于挨饿,能够在饥饿的潮水中游泳,而资产阶级却只能淹死。但是既然是资产阶级,又怎么会挨饿呢?
“革命的同志们,餐厅已为大家准备好了早餐,有用餐的同志,请到七车厢用餐、请到七车厢用餐。”勐子踢了天财一下:“快给咱要去,多要点!”而他却坐在那里不动,于是我跟着天财上餐车来了。广播又播送了两遍,但是第一次感到非常亲切,现在怎么就……虽然饿,还是有些惶恐:毕竟没有钱,也没有要过饭,只能像勐子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天财身上。天财倒是胸有成竹地在前面走着,就像一个基督徒要去领圣餐似的。
餐车里没有几个人。天财说:“最怕的就是这了,要人没人,要饭没饭,就是几张空桌子。”实际上,饭还是有的,就在台子上放着。有一桶稀饭,还有几笼包子,皆冒着热气、喷着香味。但是却绝不能到那里去要,这是常识。临窗边有一个胖子正在吃着,每吃一个包子两颊就鼓起两个圆包,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我和天财看着他的两颊凸起又凹下,看着两笼包子眨眼间变成两个空笼。他还喝了一碗稀饭,稀饭喝得更快,几乎碗到嘴边就成了空碗。最后又吃了三个鸡蛋,剩下一堆鸡蛋皮他擦了擦手、抹了抹嘴走了。天财冲着他的背影连伸了三个中指!这也难怪,他的态度,他的举动,只表明了一点:向我要饭压根儿就没门!天财说:“要是有个女的就好了。”餐车里仅有的几个人全是男的,而且一个个全像饿鬼似的。天财又看准了一个瘦子,瘦子吃饭不过比胖子慢点,但饭量绝不亚于胖子。也吃了两笼包子三个鸡蛋,末了还喝了一碗馄饨。天财冲着他也给了三个中指。也难怪:胖子很快就向我们表明了结果。瘦子呢,时间超过胖子一倍,结果却全然一样!于是我对天财说:“再给他俩个!”谁知天财刚伸出手那人却回过头来:“干什么呢?”“不干什么,看你是不是掉东西了。”“流浪儿,要饭的!”他刚转过身,我就给了他两个中指,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看来餐车是没有希望了,最后还被服务员赶了出来:“出去出去!干什么呢,老在人身后伸个中指。”可是将要出来时,一个人却叫住了我们:“来吧来吧,拿去吃吧,也怪可怜的。”是两个包子和鸡蛋。天财拿过来,塞给我一个包子和鸡蛋,我吃了,那股祸水被抑制住了,可以和天财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我现在发现,只有在吃饱的时候我才愿意说话。“天财,你怎么不吃呢?”“我还不饿,拿回去给勐子吃。”也是,还有一个包子和鸡蛋,天财吃了,勐子又吃什么呢?但是天财却问我:“包子是啥馅的?”“没吃出来。”天财笑笑,我也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勐子坐在地下,斜倚着车门,头垂得很低,似乎已经睡着了,但是却没有那满足的酣声。“勐子、勐子!”天财连叫了两声他竟然不应。“勐子饿昏了?勐子、勐子,醒来,给你把饭要回来了!”天财摇着他,他醒了。也许他压根儿就没有看到我和天财,看到的只是那点可怜的食物。他抢过天财手里的包子囫囵就塞进了嘴里,脖子伸了伸,喉咙蠕动了两下,似乎还发出了一种声音,无疑他也是在抑制着那股祸水,我想他一定也不知是什么馅的。接着,不等天财伸出手那个鸡蛋也到了他的嘴里,他甚至连皮也没有剥——嘴里发出一阵嚓嚓的声音。他的脖子又努力地伸了伸,喉咙又蠕动了两下,我想那股潮水一定抑制住了?“天财,就要了这么点?”“就这么点,还是人家给的。”“肯定是人家给的了,就给了这么点?”“本来给了两个包子和鸡蛋,毛毛吃了一个。”于是勐子问我:“毛毛,你吃饱了没有?”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充其量不过是抑制住了那股潮水。但是,如果说没有吃饱的话,天财又作何感想?要饭是那么艰难,他自己也没有吃,于是我说:“我吃饱了。”但是勐子说:“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天财,中午你多要点。”中午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天财也说:“勐子,你以为要饭是好要的,我和毛毛在那儿等了半天也没等着,最后一个人看我们可怜,才给了这些东西。”“那也得要呀,不要咱们吃什么,又没带一分钱?”“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