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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你就让我回家吧!下次我再也不偷馍了,还不行吗?”“把我叫叔呢,害怕了?我正考虑给你个啥处分呢!”“陈叔,只要让我回家,我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儿。”“那行,从现在开始,你就一直在下面挖,啥时候防空洞挖成啥时候你就回家。唉,这也是看你是个工人子弟把你饶了!”。
以前我们是轮着下去挖的。从这一天起,小齐就天天在下面挖。实际上,小齐偷馍也不是他一个人吃。他第一次就背回来一包袱白馍,如果他一个人吃足够吃一个礼拜的。所以大家认为,不能看着小齐遭罪,还是轮着挖,但是小齐如果上去就会被小陈发现,所以就让他呆到洞里大家替他挖。这两天,气温有所回升,但是防空洞里的温度反倒下降了。呆的时间一长人就感到不适,再加上防空洞又只有一个出口,越往前挖呼吸就越感困难。
按照小陈原先的思路,是两个组同时向相反的方向挖,到时候防空洞自然会合龙的。但是现在,前后防空洞的长度都超过了它们地面的距离,可是却迟迟不见合龙。“小陈。”老陈问道:“防空洞能在下面合龙吗?”“只要不挖岔就能合龙。”“这么说是挖岔了?”“得请个专家来测量一下。”“这又不是发射原子弹呢,还请个专家!”“不请专家永远也合龙不了。”“我现在到哪儿去给你请专家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专家现在都在牛棚关着呢,再说这事还得请示廖主任。”
过了两天,老陈请来了一个专家。经过测量,两个洞相距了整整十米,也就是说,像这样子挖下去永远也合龙不了。我们在专家的指导下,又各自横向挖了五米,终于听到那边传来咚咚的响声,犹如漫漫长夜看到了曙光,大家不由得一阵激动,向终点的冲刺终于到来了!“嗵、嗵,扑嗵!”最后一镐几乎是同时挖的,那厚厚的障壁终于被捅开了!对面露出一张满是泥土和汗水的脸,那张脸笑了,因为这边也是一张同样的脸!两张脸对望着象傻子似地笑了很久——是欢愉而又苦涩的笑,是激动而又有点委屈的笑!笑,很快又转化成了哭!
不等洞扩大,那边的人已陆陆续续爬了过来。接二连三,牵四挂五,把里面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三十个日日夜夜,三十个朝朝暮暮,我们就像跋涉转战的两军终于到达会师的地点似的,紧紧地抱在一起,滚在一起,哭在一起,笑在一起!就连小陈也被这场面感动了:“哎呀,可真不容易!”老陈也慷慨许诺,今天晚上就改善伙食,让大家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以我们微薄的力量换来了今天的结果!我们的汗水没有白流,我们的苦似乎也吃的值得!我们可以自豪地回家了!如果有人问,你们在夜大都学了什么?我们可以骄傲地说,那长达七十米的防空洞就是我们的杰作!
有人不想再吃这顿饭了,想早点回家,但是老陈却拍着胸脯说:“今天晚上肯定给大家改善伙食!我要再不改我就不是——”他的脏话未出口却咽了回去。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大家都怕老陈故伎重演,与其在这里吃一顿忆苦饭还不如早点回家。但是老陈却信誓旦旦地说:“现在我啥也不说了,晚上餐桌上见!”看老陈那个样子,今天晚上是肯定要改了!但是,还有没有必要吃这一顿饭呢?如果从有劳必有得,有付出必然有回报的角度来说,我们吃这最后的晚餐当之无愧。可如果把挖洞当作我们的任务,甚至当作教育和改造我们的方式,那么这顿饭似乎就有点……总之,这顿饭吃不吃都无所谓!
大家都没有胃口。天财说:“还是让我们赶快回家吧。家里正等着我们呢!”可是老陈非让大家吃了再走,真不知这顿饭里面隐含着什么?不管怎么说,也难得老陈有这样的态度,盛情难却,于是我们来到了餐厅。
餐厅今天也收拾得像过年一样:窗明几净、灯火辉煌。老陈站在餐厅中央,满面红光:“大家辛苦了一个月了,一直也没有让大家吃上好的,我感到心里很内疚……”我们也不想听他说,就是他说的,晚上餐桌上见!可是餐桌还是空空如也,不过老陈的话还是挺丰富的。“这一个月来,大家喝的苞谷糁,吃的窝窝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家还是完成了任务。今天,我代表工宣队,代表廖主任,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感谢。”他居然向我们鞠了一躬。哎呀,老陈今天可真是判若两人了!
这时伙房飘来了一股香味。老陈说:“今天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这是办事处,是工宣队一点心意。大家可以尽情地吃!吃完后就可以回家了。”这时小陈上来嘀咕了两句,老陈又说:“噢,明天,明天还要开一个欢送会。散会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了!”还开什么欢送会呢?我们现在是归心似箭,连这一顿晚餐也不想吃了!
晚餐已经摆上来了,确实很丰富:每个桌子都有一盘红烧肉,还有一盆带有丸子和橡皮的烩菜,那个盛苞谷糁的大桶也装着满满一桶雪白的米饭。这样的饭菜不仅平时很难吃到,就是过年也不过如此。所以老陈说:“你们回家过年也就是吃个这,在这里就提前过年了,大家放开吃吧!”于是大家这顿吃啊!直吃得个个打嗝,说不出话来。末了,终于有人说:“今天总算是吃饱了!”。
这时,餐厅一角却传来了嘤嘤哭泣之声,大家回头一望,见小齐趴在桌上,耸动着肩膀哭得正伤心。大家都有点不解,老陈也莫名其妙:“嗳,你这个娃,平常吃不饱哭,今天吃饱了咋还哭呢?”小齐也不理他,趴在桌上越哭越伤心。实际上,以前吃不饱的时候小齐并不哭,吃不饱是个普遍现象,如果要哭的话大家都应该哭。奇怪的是,小齐为什么会选择今天这个场合大放悲声呢?
晚餐经小齐这一闹,味道全变了!刚才那种喜庆的气氛全然没有了,一种肃穆的,沉思的,悲伤的气息笼罩了整个餐厅。就象开追悼会似的,大家一下子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一个月来,我们在这里过的什么生活呢?小齐的哭声就是最好的诠释!也许只有甘来才能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苦味,也许只有那些道不尽言不明的苦,才是永远值得回味的,而现时的甜只能是苦尽甘来后的瞬间享受,只能是过眼烟云。它与我们所受的苦似乎太不成比例了!
大厅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小齐的哭声;而这哭声,又似乎包含了生活的全部内容。炊事员们也为之动容,簌簌地流下了泪来,老陈再也不能容忍了:“你这个娃,一个劲哭啥呢?不就是上次你偷馍我说了你两句么,你不偷馍我说你干啥呢!”谁知他这一说,小齐却“哇”地一声,由啜泣转为了嚎啕大哭。老陈吓了一跳,径自走了。他一走,整个餐厅一片哭泣之声……
第二天,欢送会在大礼堂准时举行。廖主任还是像上次一样,穿着崭新的红卫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老陈也可能是昨天让小齐闹得,坐在台上一个劲地打哈欠,脸也有点发肿。倒是小陈很精神,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个“红军不怕远征难”的书包,背面还印了一行小字:夜大第三期“*思想学习班”留念。
廖主任肯定了我们的成绩后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毛主席发出了最新指示:‘大中小学要复课闹革命’。很快你们就要回到学校去了,我希望你们把在这里的精神发扬光大,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还要再接再厉,难道回到学校还要挖防空洞吗?
老陈很快就对廖主任的话作了诠释,他说我们挖的这个防空洞是一个范本。不久,各行各业就要掀起挖洞的高潮,大家都会来参观我们这个防空洞的。“到那时候你们感到光荣不?”他问又自答:“我感到无尚的光荣!各行各业的人都来参观我们的这个防空洞,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我们……”老陈今天显得很激动,下面的话竟不知如何说了,嗫嚅了半天他最后说:“我可能也要和你们一起到学校去,咱们还会战斗在一起的!”什么,老陈还要到学校去,还要继续监督我们挖防空洞?但愿他不要到我们那个学校去!
会将要开完的时候,各个巷子的居委会主任全涌进了礼堂,第一个涌进的竟然是邵主任。看样子,是来接我们的,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就要回到欢声笑语的校园里去,就要坐进久违而明亮的教室中了,我们真有点激动;激动之余,又有点受宠若惊:社会各方竟是这样地关心我们;而毛主席他老人家更是英明无比!敏锐地洞察着下情,及时地呼出了我们的心声。是的,我们正是求学的年龄,正是奋发向上的时候,我们应该坐到教室里去,倾听那知识的声音。而过去的两年又仿佛是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而又滞重的梦!今天,梦终于醒了。天空依然是灿烂的朝阳,依然充满了无限的魅力和勃勃的生机。别了,学习班!别了,防空洞!
当我们出了礼堂向大门走去的时候,发现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姿势很奇特:双手背在后面,头垂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容。渐渐地,终于看清了,是红仔!他被五花大绑在那里,绳子的一头系在窗户的铁栅栏上。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白中泛青,嘴唇上垂着两串清亮的鼻涕,嘴角也托着一丝混浊的涎水;他的眼睛似睁非睁,似乎懒得看我们,又似乎已经睡着了。真不知他在这里呆了多久?
“看,怎么样。”小陈走上来指着红仔说道:“我说不等你们走他就回来了吧。”“不对,是我们要走了他才回来。”我今天竟然有胆量顶了小陈一句,我为这一句感到很自豪。小陈困惑地看着我,显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终于走出了大门,大门在后面哐啷一声关住了!厚实而沉重,仿佛把噩梦永远地结束了!我又回头看了它一眼。“赶快走吧,你奶早在家里等你了!”邵主任催道。
奶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门口。她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是那样的瘦小,她依然穿着那件玄色的衣服,那双大脚也许早已冻僵了,在地上跺来跺去,她向我这里望着,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邵主任像去时一样把我们扔在了各自的门口。“陈嫂子,我给你把娃领回来了,你可要看好噢,甭叫再胡跑了。”“回去给你爸说一声,叫你爸甭操心了。”“唉。”邵主任叹口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据说,邵主任为这事没少挨他老丈人的数落。“你说让娃们去学习呢,最后咋又不是呢?还给我说是好事,叫我甭管。”“我也不知道么。”“你不知道,可当这主任干啥呢?”说的邵主任没话说了只能说:“我是个基层干部,知不道那么多。”实际上,邵主任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办法给人说。自从我们走后他的人缘儿就彻底完了,人人都说他和张凤莲穿的一条裤子。张凤莲是明的他是暗的,甚至说坏主意都是他出的!连他老丈人走在街上也没人理了。老丈人回去还可以向他出气,他呢,只能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他始终不明白,办事处为什么不把真正的意图告诉他呢?也许是他的官太小,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通过这件事他也看清楚了,就是他爱人说的“今后办啥事要长点心眼呢!”于是以后,邵主任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了,遇事总是三思而后行。办事处布置任务时他一问再问,回来后还要和张凤莲商量了再决定。得罪人的事情他全部派给张凤莲去办,但是由于他是街巷主任,张凤莲干的一切最后还是落到了他头上!他在梆子井的口碑是一天天地坏了下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而代之以一种忧虑,深思的神情;他的头总是低着,显得忧心忡忡,心事重重——他明显地变得深沉了!
回到家奶奶问我:“你在里头能吃饱不?”我记得那年大舅回来奶奶也是这样问的,也许奶奶关心的就是这一点,但是我又怎么回答呢?“在里头……”,这无疑把我和大舅等同了起来!于是我说:“奶,我是去学习了,和俺大舅不一样!”说完后,我也感到自欺欺人。张凤莲说的明白:“把那些坏娃都送到夜大去!”老陈也说过:“巷子为啥送你们来,你们心里都清楚。”甚至廖主任也说:“我们这个学习班就是要改造你们!改造的方式主要是学习……”,但是却连一天习也没有学,吃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想大舅的劳改农场也不过如此,但是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还是有点不平衡。
“唉,我想着你在里头也吃不饱。”见我不说话奶奶叹口气说:“你看你都瘦成啥样子了。”她拿面镜子照着我说。镜子里面的我颧骨高耸,两颊如削;脖子就像缺水的豆芽菜似的,细长的茎支撑着那颗硕大的头。“邵主任来要钱要粮票我都给了,还把你饿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