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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县城已经黄昏,好在医院还没有下班,我们总算把彭敏敏放在了洁白的床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医生诊治了一会儿说道:“颅脑损伤,中枢神经麻痹了。”“大夫,需要手术吗?”“以我们医院的条件还做不了这种手术。”“那怎么办呢?”“只能按我们现有的条件进行诊治,如果不行,还得上省城。”“这不折腾人吗。”林老师无意中说了一句,大夫却恼了:“谁折腾人了?我们医院设备有限,医疗水平也一般,只能看个伤风感冒,大病都得上省城。”“大夫,请不要介意,”桂老师忙上前说:“他也不是在说你。我们赶了一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这里,请你尽最大努力给孩子看看,先把病情稳定下来。实在不行,我们再上省城。”“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呗。”“谢谢你,谢谢你。”桂老师拉着大夫的手,看那样子,只差向大夫作揖了。于是大夫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们要对她进行会诊,然后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我们到了走廊,终于可以在长椅上歇歇了。实际上,这个医院能做的,也是我们期望的,就是赶快让彭敏敏苏醒过来。因为这所医院比镇上的诊所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房子多了几间,大夫添了几个,而那个诊所压根儿就没有见到大夫!“诊所就是个药房,”赶车的老农说:“在这儿看完病后,就拿上针到那儿去打。诊所用的都是赤脚医生,看不了啥病。”林老师问:“那你们有了病怎么办?”“就来这里看呗。”“跑这么远的路?”“可不是呗。我们一般也不来,有了病都是硬撑呢,不是啥大病,过两天也就好了。”“要是有了大病怎么办?”“大病就等着死呗,”老农平静地说道,还抽了一口旱烟:“我说这话你们可甭笑话,”他抬起头说:“一是看不起病;二是省城太远,来回路费也掏不起。三呢,农村人相信命,有了病都认为是命里带来的,是阎王让咱去呢!不过话说回来,农村人命贱也不得啥病,要说病,都是饿的病!”他附在林老师耳边说了这么一句。“现在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了,还吃不饱?”“吃不饱么。”老农吧哒了一下烟锅说:“三年自然灾害是没粮食吃,现在是粮食不够吃。农村人吃得多,你城市人一顿吃两馍就够了,俺农村人一顿要吃五个馍,小伙子一顿能吃八个馍。家里要是有几个壮劳力还可以,没有壮劳力的,象我这样,就天天得挨饿。农村人要是吃饱了也不得啥病。”难怪小舅每次回来都象饿死鬼脱生的,奶奶总是把家里能吃的拿给他吃,可是家里能吃的也有限,因而小舅回来的次数也少了。听说现在也当上了赤脚医生,还看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但是吃不饱的“病”,他却永远也治不好!
“看,广阔天地是不是大有作为?”林老师突然转过头问我说:“你们生在城市的孩子并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中国有八亿人口都是农民,只有把农民的问题解决好了,也就把中国的问题解决好了。你说农民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吃不饱呗。”我的直率引起林老师一阵大笑:“对,就是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非常复杂!你长大了一定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我,能行吗?”“你现在就要树立这样的雄心。毛主席让你们到农村来,并不是让你们单纯地锻炼一下,更主要的,是让你们了解中国的国情,从小就树立改造中国、改造世界的雄心。他老人家是这样要求你们的,也是这样要求他自己的。中国革命的道路还非常漫长,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你们长大了一定要给我们创造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林老师今天这一番话使我颇感新鲜:以前听到的都是一片“形势大好”的颂扬声,这次到这里来,才知道农民还普遍吃不饱。而这个问题以前只是在忆苦思甜的大会上听到过,并且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谁也没有说现在还吃不饱,都说现在是天堂、过去是地狱。可是眼前这位老农就整天吃不饱,有了病还没钱看,只有等死。这与社会向我们灌输的是多么的不同!
就是这位林老师,今天这番话也与前迥然不同。听说他正在向党组织靠拢,写的申请已不下五十份,而且篇篇都是优美的散文诗。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是凭他往日那些激昂的表现,我可以想象,那都是些什么样的语言。但是今天,我却感到,这番话是他的真情透露。也许是他从老农的话中受到了启迪、感到了震撼,终于将心底的话语吐露了出来。听说,他和薛校长一样,皆出自农家,他真的不清楚农民的生活现状吗?他为什么要将真的面目隐藏而给人以假象呢?也许是他常说的,‘要和社会保持协调一致’吧?于是,我又不明白了,社会为什么总是不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人们呢?为什么总是要说一些与实际相反的话,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把真情告诉我们,我们就会产生一种使命和责任感,从而促使我们去改造社会、建设国家。既然“形势一片大好”,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奋发图强呢?既然这个国家是好的,那就让它好着去,好的国家是不需要改造的。“*”初期,红卫兵就喊着要改造国家、改造社会,结果旧的砸烂了,新的却建不起来。而他们所谓新的,依我看还不如旧的。就说古城的城隍庙吧,原先是那么宏伟壮观,砸烂后却一直建不起来。前不久,听说要重建它了,有关部门还在旧址处立了一块牌子,还附了一张设计图。人们都去看,我也看了:不古不今,不中不外,说是城隍庙却有点象教堂,说是教堂却覆着琉璃瓦却雕花飞檐,总之,不伦不类,不知是什么。因而我得出的结论是,好的东西千万不要去碰它,改造只能是适得其反;而坏的东西却必须加以改造,不改造,无以生存,无以发展,但实际的情况又恰恰相反。总之,在这个社会中,一切都颠倒了!
医生终于走了出来,大家立即迎了上去。“怎么样?”“她醒了,要见你们。”彭敏敏醒了!彭敏敏果然醒了,又露出了往日那灿烂的笑容。她拉着我们的手,桂老师握着她的手,师生之间,同学之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桂老师只是流着激动抑或是幸福的泪水,拉着彭敏敏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林老师却站在门外和大夫在说着什么,我站在屋子当中觉得很尴尬: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也感到纳闷。终于彭敏敏打破了沉默:“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来这里呢?”“你被手榴弹砸昏了,”桂老师轻声地说;“是同学们和林老师把你送到这里的。”“我被手榴弹砸昏了?”彭敏敏显然也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了。“你现在感觉怎样?”“只是有点头疼。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可是……唉,我都不记得了。”“你就在这里住一个阶段吧,”林老师进屋说道:“这次拉练你就不要参加了。”“不行,拉练我还要参加,躺在这里算什么呢。”“你是伤员,同学们可以理解。”“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算什么。”彭敏敏说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林老师按住了她:“彭敏敏,你现在还不能出院,大夫说了,你只是暂时摆脱了休克状态,今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有待观察。他们建议,让你在这里住上一个时期。”“那我脱离了队伍怎么办?”“我们回来路过这里再把你带上。”“那也不行,我是团员,怎么能离开同学和队伍呢?”
彭敏敏执意不肯留下,林老师和桂老师也没有办法,最后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这里医疗条件太差,对彭敏敏的伤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如让她归队,待回城后再做进一步的治疗。于是林老师问:“你觉得行吗?”“完全可以。”桂老师说:“你下床走走。”彭敏敏下床走了两步,竟然和当初没有多大区别。于是,我们重新坐上马车,赶车的老农挥动手中的鞭子,马车便在空旷的原野上前行了。
第三十六章
出了这件事后,所有的演习项目全取消了。我们又回复到原先的状态,只行军,不演习,甚至中午宿营也取消了,往往是边行军边吃着干粮。这样,日行军速度竟达到了一百里。有一天,我问彭敏敏:“你能行吗?”她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却问:“上次是你把我背到医院的吧?”我慌乱地答道:“不是我,是马车拉去的。”“那你又为什么跑到医院呢?”我无言相对。“你做了好事还不承认,你也是的!”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我没有做什么。”“你还狡辩,我都听说了,是你把我背上马车的,也是你把我从那个地方背回来的。”我的脸有些发烧,没有说什么。“告诉你,我想报答你一下。”报答,怎么报答呢?“你想,我会怎么报答你?”“我想不出,有什么可报答的?”“我真的要报答你一下。你想入红卫兵吗?”红卫兵我当然想入了,可是……“回去后我要把你的事迹在全校宣扬,我还要向林老师建议,让他重新考虑你的组织问题。”当然凭彭敏敏的身份是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但是……“别,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我承受不起。”她却诡秘地一笑:“人家就是要报答你呗!”“可这不成了走后门了?”“你不用管,事情由我来做,你只要写一份申请就行了。”说老实话,我已经不想再写什么申请了。“怎么,让你写一份申请你也不愿意?你的语文水平好,写十份也不在话下。再说,这也是你写的最后一份申请了。晚上就写,我明天就要!”
于是,我又写了一份申请。我觉得,这份儿申请还不如前几份,完全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形下写的,但是又不能与前面的重复,于是就写得干巴巴的;无聊极了。可是彭敏敏却说:“很好,你写的文章我都爱看。现在,我就把它交给林老师去。”以前的申请都由桂老师转交,这次却成了彭敏敏,实际上结果都一样,我想。
但是这次却不同。林老师很快就找我谈话了:“你在这次拉练中表现不错,乐于助人,风格高尚。从现在起,组织对你再次进行考验,希望你认真对待。”又是考验!既然我乐于助人,风格高尚,为什么不马上吸收我呢?“这是一个组织程序,是红卫兵章程规定的。不过这次的考验期可以适当短点,暂定为一个月吧。”还要一个月!我把林老师的话和我的顾虑对彭敏敏说了:“我怕经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考验。”“章程规定是一个月,不过我可以再给林老师说说。”“不必说了,就一个月吧。”如果让彭敏敏再去说,势必有走后门之嫌。想不到,入红卫兵居然也可以走后门!“我想你是可以度过考验期的。”她满怀着希望对我说。于是从这天起,我也就以一个准红卫兵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这天,我们完成了一百里的急行军后,到了一个叫斗门镇的地方,清点人数时发现三班的赵保国不见了。“赵保国,赵保国!”林老师连叫了两声无人应答。有人说:“可能去厕所了。”可是派去的人回来后均摇头作答。直至天黑仍不见赵保国的踪影,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赵保国不是掉队就是逃跑了!但是掉队的可能性很小,各班有班主任,林老师又在队伍旁一直看着,因而赵保国很可能是逃跑了,但是他又能跑到哪儿去呢?赵保国的班主任说:“再等等。”可是吃完晚饭,赵保国也没有回来。
“赵保国逃跑了!”林老师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各班必须就这个事情展开讨论。”于是,全连就在村外的打谷场上集中,就此事发表看法。张文庆首先站起来发言:“赵保国一惯自由散漫;在校时就纪律松弛,这次拉练又当了逃兵。演习时能当逃兵,真正的敌人来时就能当叛徒!我们队伍中总是有那么一些意志薄弱者,革命艰苦时他们悲观失望;条件一好,他们又会投机革命,他们加入革命队伍总是抱有个人的目的,赵保国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名字倒叫的挺好,赵——保——国,真正需要他保国的时候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呸,可耻!”他恨恨地向地下啐了一口。
接着,七班的苗世慧也站起来发言。他就是奶奶说的,家里也被抄了,但却是一个重在表现的典型。苗世慧的发言基本与张文庆相同,他在赵保国的名字上也大做文章。“赵保国应该叫他赵卖国才对!在革命过程中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的,不革命必然反革命!赵保国到哪儿去了呢?他不在革命的阵营,必然在反革命的阵营。现在,他早已被敌人收买,干起了卖国的勾当!赵保国一向贪图安逸、不愿吃苦,拉练中他能开小差,两军对垒时他就能当内奸。今后就叫他赵卖国,他是可耻的叛逃、内奸、卖国贼!”
林老师做了总结性发言:“拉练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在拉练中纪律的要求是非常严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