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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紧闭着,眼微睁着,脚浮肿着,这就是他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来舅爷的家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这二年来得少了,小时候可是经常光顾的。那棵老槐树还在,还立在舅爷的门外。那个木板车也在,就靠在槐树的身上。那个睡不着觉的老婆也在,她比舅爷大许多,可她,伛偻着腰,还围着锅台转。那个下放了几次的干部,还在最里面住着,还自己生火,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那个爱上街的妇女,想必又上街去了:门上是一把暗黄的锁。这个四方形的院子呀,我什么都熟悉!
舅爷的门上也扣着一把暗黄的锁,但是我有的是时间!厨房的灶台竟擦得锃亮,灶台下的小凳仿佛还烙着舅爷的印记。舅爷当年就坐在这里拉着风箱,一身的尘灰,一脸的疲惫。水开了,小利把面下了进去,面下的少,水添的多。舅爷说:“多下点面,今儿毛毛也在这里吃。”小利多下了点面,可是我却吃不下去。我知道,小利和舅爷拉了一天的车,平时就吃的这面少水多的饭!“三年自然灾害”时,奶奶常常给舅爷家送吃的,现在舅爷家的情况好转了,可是舅爷却不在了。
“毛毛,你啥时候来的?”正是小利,比原胖了一些,也精神了一些。“毛毛,你还是老样子!”“你也没变。”“你舅让你来和我学木工,其实,我也是才学呢。”“可俺舅说你的木工活做得可好了。”“甭听他瞎说,我做的那些家具全都用不成,给俺姨做的那个桌子,人家一吃饭就倒了。”我知道这是谦虚之词,执意要看看他做的家具,于是他把我带进屋里,指着一付床头说:“这是刚做的,就这还做得象个样子。”床头还没有油漆,但却做工精致,比我那小板凳强似百倍!“我那小板凳做得象高低杠。”“我听你舅说了,那是卯没有凿好,木工活主要就在凿卯。我干的时候你看着,看几遍也就会了。”于是我们来到外面,小利支好了案子。
小时候,我常见小利和舅爷一起拉着木板车。碰到上坡,舅爷在前边拉,小利就在后面推。当然舅爷的娃也都帮舅爷拉过车,但唯有小利对父亲的感情是真挚的。据说大儿子对父亲一直存有看法,原因吗,还是父亲影响了他的前途,而老二和老三也有着同样的心理。小利却不讲前途,他天生就是一块工人的料,他似乎很喜欢帮父亲拉车。父亲的压力是双重的:生活的重负,社会的歧视。小利对父亲的爱也是双重的:父亲在前面拉,小利在后面跟着,既减轻了父亲的重负,也对那些不谙事的孩子们形成了威慑!夏天,父亲的头上会有西瓜瓤;秋天,父亲的脚下铺着香蕉皮。父亲年迈眼花,只顾拉车不顾脚下,小利怎么能不跟上呢?小利没有上过学,小利的学全上在父亲的身后和马路上了!舅爷死在拉车的途中,死在小利的臂腕中,小利望着木板车流下了酸楚的泪。
“毛毛,啥时候来的?”是舅爷的大儿子回来了!他在一所中学当物理教师,也就是去年不给我辅导功课,还说学习没用的那个。但他长得还是很潇洒,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没有考上大学却留在母校当了教师,由此可见,他在学习方面还是出类拔萃的。也就是他高中毕业的那年吧,舅爷被打成了右派,他连考五年大学不中!他和舅舅是同龄人,舅舅大学已经毕业了,他仍然在做着高考前的准备。直到他当年的班主任对他说:“王天胜,到现在你难道还悟不出其中的玄机吗?那就不是单纯考试的事情么!”考试不是考试的事情?他感到班主任非常陌生!“你还小,还不懂。”班主任摸着他的头说:“但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已经不仅仅是考试的事情了,你必须为你的家庭着想。你父亲从一个银行职员、变成了架子车队的工人,他每天靠繁重的劳动养活你和你的弟妹。你母亲又身染重疾,你是家里的老大,有义务和你父亲共同挑起家庭的重担。你不能把考试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况且,那也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班主任和他情同手足,这番话不啻是肺腑之言,也表达了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而实际情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自父亲打成右派后,家里的经济急剧恶化,父亲的工资由八九十元骤降为三四十元,这对一个十口之家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父亲不得不起早摸黑地养活他和他那七个弟妹,而他作为家里的老大,却整日整年地把身心和精力投入到这毫无意义又永无结果的考试之中,但是,难道就这样让他和父亲拉一辈子架子车吗?还是眼前这位班主任,当初向他灌输的却并不是这样,而是如何成为牛顿那样的人,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人,而他的各科成绩似乎也为这个目标做好了铺垫!但是今天,这一切难道都成为遥远的回忆了吗,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了吗?他觉得班主任,他的启蒙老师,他的恩师,与前判若两人!
“王天胜,我知道你的志向很大,抱负也不小。我以前向你灌输的,你一直当作终生的奋斗目标,但是任何事情都要看环境和机遇,人永远是命运的奴隶,任何与命运的抗争都是无谓的!你现在必须向命运低头,这也许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你必须经历,毫无选择地接受这个现实!”他的眼泪滚滚而下,最后竟失声痛哭。班主任抚着他的背说:“我已经替你考虑了,你可以在咱们学校当一名见习教师,这二年,学校在这方面一直很欠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给学校建议是可以同意的。这样,你有了一份工资,自然也就减轻了你父亲的负担,而你几年后也可以攀升到我这个位置,虽然不会有太大的作为,但养家糊口还是可以。总之,做一个平常的人吧,就象我这样子。以前的那些理想和志愿,都象梦一样地让它过去吧!”说完,班主任也流下了眼泪!
“嗳,这锅里还给我留得有饭呢!”老大在厨房喊,小利不满地睨了一眼。接着,就听到一阵锅碗瓢勺响。“毛毛,你也来吃一碗!”我是有点饿了。来的时候奶奶说:“吃饭的时候你就回来,不要在你舅爷家吃饭。”但是小利说:“毛毛,你也去吃吧,不要让他一个人吃完了。”而老大也果然在那里喊:“毛毛,你来不来?不来我可就吃完了!”于是,我也到厨房盛了一碗。
“毛毛,你奶最近还好吧?”走进屋,老大吃着饭问我,我说了奶奶的近况。“咋还给人看娃呢!”他的头抬起了,眼睛也睁得老大。“上次去我就说了,让她不要看娃了!唉,你奶也是的,这么大年龄了,还看啥娃呢?”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觉得这碗饭也吃的不应该。“毛毛,你奶都是为了你。按说,你奶有你舅呢,也可以享福了……你爸现在还给你寄钱不?你爸也是的,工资也不低么。你后妈有几个娃?三个你爸也能养起,你爸是当官的,但是他为啥不管你呢?”我无法回答,只能默然吃饭。
“毛毛,你的免下证办得咋样了?我听你舅说快了……咋还没有下来呢?不过你也甭着急,有你舅给你办呢。象你这种情况,学校也不可能让你下乡,学校动员过你没有?雯雯她学校都来了好几次了,唉,实在不行,也就让她下了,不过她是个女娃,不象你。”雯雯是舅爷的小女儿,年龄与我相仿,现在的状况也与我一样。
“毛毛,你现在不上学了,要帮你奶多干活呢。你奶咋能一下子看了俩娃呢,不要命了!唉,我真怕把她累出个病来。”老大对奶奶很好,过一段总要去看看奶奶,发了工资还要给奶奶买点东西,我觉得他对奶奶比对舅爷要好。他总是对奶奶说:“俺爸那叫没头脑,把他害了,把俺们也害了。”而奶奶也总是这样劝他:“不管咋说,总是你爸呢。你想,你妈不在了,你爸把你们拉扯大也不容易,刚看见你们一个个成家了,他又走了……”每当奶奶说到这里,老大的眼里就闪着一种迷茫的光!“毛毛,你大舅最近来信了么?你大舅也是没头脑,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可造啥反呢,还跑到人家苏联大使馆去。弄得他现在行不上孝,还得让你奶为他操心。毛毛,你今年有十八岁了吧?十七岁也算半个成人了。我十五岁就跟着俺爸拉车子呢,十七岁我就是半个当家的了!这一个个,”他抬手指指墙上的“全家福”说:“都是我跟俺爸养活大的!”
“哐!”厨房传来很响的一声,是锅盖和锅的碰撞!小利从厨房走出来,老大也起身走了出去:“咋,嫌我把你的饭吃了,你吃了我多少饭,你知道不?”他指着小利的背影问,小利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了院子。老大无聊地转过身对我说:“毛毛,你吃完饭把碗一洗,我要躺一下去。”说完他走进了里屋。
我吃完饭、洗完碗,来到院子。“你看人家把咱的饭吃了,还给咱发脾气呢。”“小利,是我把你的饭吃了。”“你吃了我不怪,我就是烦他。老认为自己是老大,有理气长的。”“雯雯上哪儿去了?”老大又隔着帘子喊。“不知道!”小利没好气地回道。
“现在又不上学了,一个女娃,也不知道在家里干点事情,整天往外面跑。”“你看又说起雯雯了。”小利指着屋子说:“一回来就教训这个那个的……”“你在那儿嘟囔啥呢?”老大又隔着门帘喊:“你见我那本书了没有?”小利正专心致志地敲着刨刃。“我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谁见你那本书了。”“这家里就你和雯雯,除了你还有谁呢?”嗳,那不还有雯雯吗?小利也对我说:“你看,问得怪不。”老大可能也觉得问得怪,转身进屋睡觉去了。
舅爷的娃虽然多,现在也大都有了工作。老大和老二老三已经成了家,老四听说也快了,但是老大还是经常往回跑,回来就把小利和雯雯说上一顿,以示他老大的威严。“他就是怕谁把他忘了,隔两天回来一次,那意思就是给我说呢,我是老大,你记着!唉,你就是不回来,我也知道你是老大。”“你又在那儿说啥呢,不让人睡觉了?”“耳朵还灵得很,又听见了。”也难怪,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就在厨房的门外,距老大的窗户不过两三米。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似乎很紧张,听说老大和老二还不说话。“弟兄多了也就是这样子,”小利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看不惯归看不惯,真要是有什么事还要互相帮忙呢。老大这两天回来也就是给雯雯办免下呢。”
“毛毛,你的免下办得咋样了?”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雯雯!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白皙的面孔,深蓝的眸子,丰满的身材,舅舅的娃个个漂亮,而她又更胜一筹!“还没有下来。”提起免下,我不免有些沮丧。“你奶说你有病,你有啥病呢?”奶奶怎么连这样的话也对人说呢,那不就是……唉,无法说清!幸好小利解了我的围:“毛毛会有啥病呢,身体这么好的。还不就是咱姑妈不想让他下乡,胡乱捏个病么。”“你捏了个啥病,给我也说说。”“你也想病免?”“废话,谁想上山下乡?”“上山下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去三年不就回来了。”“那你怎么不去呢?”“俺奶不让我去。”“你还这么听你奶话的?你奶上次来说她管不住你了,说你大了,翅膀硬了,要飞了!”“谁说的?我现在觉得俺奶说的话都是对的,我要听俺奶的话,现在也工作了。”“你奶都对你说啥呢?”“说得多了,说让我加入红卫兵。”“加入红卫兵能干啥呢?”“加入红卫兵就可以入团,入了团就能当班干部,当了班干部就不下乡了。”“你奶还考虑得挺长远的。”“可不是。”
“毛毛,我要去上班了,你把那两块板子开了,回来我再教你凿卯。”“你还真当起人家的师傅来了。”雯雯说,小利笑笑,走了。“你现在说,你究竟得的啥病?”“我啥病也没有,你老问这个干什么?”“那你奶咋说你有病呢?”“俺奶就是不想让我上山下乡。”“那你说,我找个啥理由才能免下呢?”“你就说家庭困难。”“俺家也不困难呀!”“还不困难,八个娃?”“但他们都工作了。”“你不还没工作吗,你靠谁来养活?”“这不能算是困难。”“怎么不算呢?我当初就办的困难免下。俺爸俺妈都不管我,把我扔给俺奶,俺奶又没有工作,靠看娃养活我,俺舅把我的情况向学校一说,老师们都同意我免下,一天也没有动员我。”“你舅能说,不象俺哥。”“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也不是能说不能说的事情。你也和我一样,你没妈没爸,更没人管了,你说,你不算特困谁算特困?”“我发现你也挺能说。要不,俺学校老师来你给他们说吧。”“没问题,我准保把他们一个个全说走!”“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