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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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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

众人听他如此说,不禁呆了。何桂柱忙道:“好我的二爷,您怎么尽捅马蜂窝。那主考济世就是鳌拜的亲信!您取功名,管他什么圈地不圈地!”明珠跺脚道:“大哥过于耿介,这要吃亏的!”

伍次友却是漫不经心,一边用温毛巾擦脸,一边说道:“国家取贤才,便应允许直言不讳。怕什么,我又没诋毁朝廷!”

何桂柱听了心中暗暗叫苦,摇头道:“朝廷?现在鳌中堂就是朝廷!不过苏克萨哈中堂是正主考。这样的策论卷帘官也未必敢拿给鳌中堂看呢!”伍次友两脚泡在盆子里,冷笑道:“我倒想要他读读,这样的乱圈乱换民田,逼得百姓上山为盗,入城做贼,算不算祸国殃民!”

话越说越拧,伍次友脸色又阴沉下来。说实在的,出场后他自己也颇有点忐忑不安。他原来打腹稿是写”井田”,想含沙射影地议一下圈地,谁知一破题引了一句《吕氏春秋》中的”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写着写着就转到圈地这一极重要的国策上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井田不可复”,这个拟定的题目,在最后往上写时,怎么看都是个文不对题。心一横,便索性写成《论圈地乱国》。当下心里挺得意,至于后果倒也没多想。现在听众人一说,还真有点乱了方寸。

发了一阵呆,回过神来,伍次友笑笑说:“此乃时也,运也,命也,数也。该怎么就怎么,随它吧!”

五六天没有消息,明珠心里很不踏实,一夜没睡,第二天起了个早,洗了脸,敲开东市一家香火店的门,买了一包信香回来。燃着了,取下室内悬着的一面铜镜,跪在地下祷告一番,口中念念有词。祷祝后悄悄带了镜子又开门出来。这叫”镜卜”。再接下来的程序是,揣着镜子出门,将见到的人的第一段话,取回来分析。这就是”镜神”对你的启示了。

天刚刚放明,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并没人闲谈。他拐了一个弯,却见一个人正与卖韭菜的争价:“讲好三文一斤,怎么又不行了?你这韭菜隔了夜,不很新鲜!”

“啧啧!您瞧这茬口,您瞧这露水!有一根不是昨儿割的,您踢了我这摊子!”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五文?您凉快凉快吧!”

买者说罢扬长而去。那卖韭菜的把担子挑起来,一边说:“您放心,这菜呀,喂不了兔子!卖不了自个吃,我就不信!奶奶的。”

听了这几句话,明珠如堕五里雾中,一路思量着往回走:“韭菜是割了的……但茬口又是昨儿的……你凉快凉快……卖不了自个吃───乱死了;这都是些什么玩艺儿呢?句句都像是不吉祥;但似乎又都没什么。我就不信这里边就没有点什么想头;但也未必……”

明珠想得头都大了,却还是不得要领。

回到店中,却见魏东亭、何桂柱也在伍次友处。三人正说得高兴,见明珠进来,连忙起身让座。魏东亭笑道:“大清早儿就出去了,什么事这么急?”

明珠笑着将”镜听”来的话告诉众人。何桂柱先”扑哧”一声笑了:“镜听是老娘儿们的玩艺儿,哪有大男子汉揣着个镜子贼似地去偷听别人说话的?我知道您的心事,一是想问一问功名,二是想卜一下吉凶,我看你不如扶乩。”

店里现存的香表烧纸,伙计们抬了沙盘,请了銮驾,一个大丁字尺似的架棍下悬着一支木笔。明珠煞有介事地焚香祷告了,说道:“我先替大哥求!”

魏东亭和何桂柱一头一个扶了架,只见那支木笔飞似地动起来,连着在沙盘上划了几个圆圈,又横着拉了一道。这一图画却正触了伍次友的心事,由不得留起神来看,只见那笔停了停,批出字来,却是一首《忆秦娥》关山月,直道难行阙如铁。阙如铁,步步行来,步步蹉跌。玉楼诏饮梦何杰,拱手古道难相别。难相别,儿女情长,皎性自洁!

伍次友看了呵呵笑道:“这乩仙倒也真是知音,不管它是吉是凶,真合了我的兴味!”接着又看明珠的,却只是一个”捉”字,再也请不出字来。明珠急得跪下说道:“还请大仙多赐几字,这一个字实难解析。”说完便用手抹平了沙盘,眼巴巴望着那乩。那架子只略动了一动,看时,依旧是一个”捉”字,竟不动了。明珠还欲再求,何桂柱劝道:“不必再问,必是这一个字,你便终生受用不尽。”

于是众人围住了伍次友,请他来解破。伍次友笑道:“我素来不信这些骗人之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能委之于鬼神?”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不过也不妨当作儿戏。我的这首《忆秦娥》,下半阕的不讲,上半阕'步步行来,步步蹉跌'便定了基调,既然'阙如铁',当然是推不开的了。后半阕漫撒五湖,倒似乎并无大害,不过没有功名而已。───至于'捉'字,可拆为'手足并用'或'手舞足蹈'之意,预兆有吉庆的事。”明珠笑着说:“手足并用是玩武的,难道我靠打架吃饭?”

魏东亭从旁插言道:“也难讲───伍先生,兄弟倒觉得'玉楼诏饮''皎性自洁'这些个调儿很有意思呢。”

伍次友笑道:“'玉楼诏饮'套了长吉临终'玉楼赴召'之典,最不吉利的了,有什么好;'皎性自洁'不过说'怀中似月',或'袖里清风',倒正合儒生身份。”一席话说得大家哄然而笑。

魏东亭笑了笑,又说:“伍先生,看来你是无意于功名的了?”伍次友笑道:“超脱而已。若说无意功名,我来这繁华京师连败连考做什么?功名之于君子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耳!”

魏东亭拱拱手又道:“先生雅量高致,令人敬佩。不过先生秉笔直陈时政,难道不怕得罪当朝权贵吗?”

伍次友冷笑道:“功名,草芥耳!再大不了像明珠兄弟'镜听'来的,叫他们'割了韭菜去!”

众人听这话头说得很重,虽然诙谐,却不敢插科打诨随便嬉笑,不禁有些凛然。魏东亭却不动声色,问道:“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伍次友正待回答,忽听大门外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贴闯了进来嚷道:“哪一位是明珠老爷?恭喜高中了!”

明珠听得这一声报,急忙起身,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椅子上。伍次友高兴得立起身来招呼:“拿酒来,给明珠兄弟贺喜!”

魏东亭走上前,用手扳着明珠的肩头说道:“表台,可喜可贺呀!”这何桂柱心里暗叫一声:“惭愧,不是二爷有眼力,差点在这店门口糟蹋了贵了!”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明珠老爷,小的给你叫喜了!”

明珠这下子才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何桂柱说道:“喜,大家都喜!你与我有恩,不可行此大礼。”

报子们早在一旁嚷道:“请老爷赏酒钱!”魏东亭从身上摸出一锭约五六两银子说:“换成钱大家乐去吧!”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仍是伍次友坐了上面,魏东亭、明珠打横儿坐下,何桂柱在下头把盏。酒过三巡,伍次友脸上容光焕发,说道:“次友原就打算今日备一桌酒席约请朋友的,想这几日就和大家辞行,与明珠兄弟一同南归。现在明珠弟既已中了,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去。”明珠笑道:“小弟能有今日侥幸,全托着大哥的福分!大哥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伍次友笑而不答,却见旁座的魏东亭低头抿嘴而笑,遂问道:“魏贤弟,你笑什么?”

魏东亭连忙说:“我以为表弟说得甚是。伍先生就再等一科又有何妨?”伍次友道:“明珠弟乃是否极泰来,我原料他今科是必中的,等了这几日不见消息,以为也罢了,不想还是料准了,倒去了我一件心事。说到文章道德,愚兄十分惭愧,岂不知因文丧命的也是有的,我也不去想它了。”

魏东亭笑道:“先生说的,无非仍是'步步行来,步步蹉跌',这些个鬼话是没准的。”众人见魏东亭说到方才的《忆秦娥》,不禁有些神色肃然。何桂柱一这执壶斟酒,一边瞧明珠,见他已是满面春色;而伍次友虽神色泰然,眉宇之中不免黯然,心想:“这神佛的事地再也不会错的,果然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步步蹉跌'!”却听魏东亭又道:“先生在此等候,愚以为必会有些机遇的。”明珠也忙说:“大哥,你就再等一科罢!”

伍次友缓缓举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大哥听你们的!”

第二天当值,魏东亭来见康熙,一进殿便笑嘻嘻地说:“万岁爷,伍先生的卷子我弄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卷筒儿双手呈上。康熙急拆封,展开看了。卷首浓墨重濡、黑大光圆五个字”论圈地乱国”赫然入目,不由双眉一挑,说道:“好字!”

“说来也险”,魏东亭忙道:“苏中堂瞒了副主考,一房一房下去私查,连房官都屏退了才从里头抽了出来……”

康熙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展卷细读。他看得入神,在取杯饮茶时,竟将手插入茶缸里,烫得手一缩,遂笑道:“这也不枉了名士手笔。───来,来,你念念这段给朕听!”魏东亭忙小心翼翼接了,躬着身子轻声读道:

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布帛菽粟,膏腴纨绢皆从土出。黔首小民赖以为食,宗庙社稷赖以富强。而圈地换田之令所到之处,沃野化为麋鹿之乡,阡陌顿生荒榛寒荆。人民流离,百业凋敝,悍而不化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者冻饿沟渠。朝廷难征库府之粮,纲纪不张;三军不堪饥馑之苦,何以用命?内忧外患何民平息?民心浮动,国本难固,人怨而神怒,国将不国矣!

念至此处,魏东亭缓了一口气,见康熙脸涨得通红,背着手来回踱步,以为他生了气,便住了口。却听康熙厉声道:“这么好的文章,他敢写,你倒不敢读?念!”

魏东亭只好提高嗓音,又朗声诵道:

……方今天子圣明在上;自康熙元年至兹;数颁停禁圈换民田之旨。而卒不能止者;盖以朝有乱国贼臣,野有悍顽痞奴,表里为奸,狼狈相结。……城狐社鼠霸民产业,吮民膏血。自王莽凤年以来,千又五百余载,未尝有此乖戾之政焉!

魏东亭读完,不由悄悄拭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

康熙听他读完,取回策卷,自己又细阅一遍,喃喃说道:“句句金石之言!有人说要给朕物色师傅,这不就是最好的师傅?何劳他来费神!”

魏东亭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好答应着:“是。就是熊老夫子也不敢如此直言。”

“你说得对,“康熙一边将策卷递回,一边说道:“朕就要这样的师傅,你要设法留住他。”

魏东亭忙答道:“扎!圣上放心,奴才刚从悦朋店来,他走不了。”

“那好。”康熙笑道,“先将这策卷拿去让苏克萨哈看看,就收在他处。如若泄露出去,伍先生还能有性命?”

君臣二人正说得投机,忽见小太监张万强捧着一卷奏章来跪下奏道:“索尼老大人病重了。”

康熙脸上霎时变了颜色,立起身来问道:“怎么样?”

“只怕不好呢!”

“你去看看,果真不好,赶紧来告诉我。”

魏东亭从旁插了一句道:“万岁爷既这么着急,何妨御驾亲临呢?”康熙一听也对,便叫人备轿。跪在地下的张万强忽地抬起头来说道:“主子去不得!”

“怎么呢?”

“主子一去,索尼老大人就只好出缺了!”

一语提醒了康熙。臣子病重,主子御驾探病,那是殊荣,不死出得死!这在”祖宗家法”里讲得明明白白。康熙从小听这类事多了,当然懂得。想了想无可奈何,他只好复又坐下。他想:这索尼年纪虽老,只要有他在,鳌拜便张狂不起来。康熙一向把这位元勋重臣依为靠山,要真的还能痊愈,自己去了,岂不反而害了他?想到此,康熙丧气地摆摆手。张万强起身去了。

时钟敲到十一点,正交午初,辅政大臣苏克萨哈递牌子求见。康熙正一腔心事,无处发泄,遂起身对魏东亭说道:“你随朕来,到养心殿见他。”魏东亭忙道:“奴才现在只是六品侍卫,不能单独随驾接见大臣。”康熙一笑道:“这也算事!叫他到上书房来,朕就在这儿见他,你就不必回避了───这不早不晚地来,有什么事儿呢?”

苏克萨哈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进了上书房。伏地叩头奏道:“万岁!臣请诛鳌拜以谢天下!”一句话说得在场人容颜大变。

康熙心中出惊异万分,尽量控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鳌拜为朝廷重臣,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辅政大臣们就此会议过吗?”

苏克萨哈并不害怕,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看了看。抬头从容说道:“圈地令原是先朝陋规,太祖去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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